月娘是美人,十里八村出了名的,当然,这美早已是三更的迷梦,是人面桃花的念想,风流云散,20年不过是弹指云烟。
娘家也算富足,16岁风风光光的出嫁,男人是上面派下来的学堂教员,最善丹青,倒也郎才女貌。
婚后自然也是夫妻恩爱,男人瞄了月娘的小样,宣纸花菱装裱起来,倒有几分仕女图的妩媚。不仅三姑四婆咂舌,也羡煞来了多少待嫁的姑娘,月娘便每日的梳光了头,总有做不完的事要出门去。
只是应了一句话:红颜薄命。男人回了城,从此了无音信,也哭天抢地的去找过,可查无此人,一次又一次,女人的羞涩终被磨砺的千疮百孔,也终于是死了心,不找了。
倒还留下一个一岁的姑娘银蝶,月娘看见便想起负心的男人,满心的恨都撒在孩子身上,被她娘看见,一通骂,带了去自养。
当地风俗:男人未死,不得改嫁。月娘便守了活寡,日日依了门框跟做活计,巧笑言兮,有火气的后生猴急想进门,她一般到也罢了,不过是脸一冷,甩了门进去,坐在二楼的窗边朝楼下的人吐瓜子皮,吃吃的笑。
银蝶长到8岁,该入学了,月娘便接了来,住在楼下,不许上阁楼。
倒也开了间杂货铺,寡妇失业的,寨子里救济点,日子还过得去。
13岁念完小学,月娘说又不考状元,认字就行。银蝶也不乐念书,于是收了书,帮着看店,也各处送东西。
月娘渐渐出了老像,最先是眼睛,总是干干涩涩的,再不见了灵气,皮肤也不白净,一块块黑斑不知何时就出现了,再是腰身,往年的衣裙总也穿不进,除了每个月的15,月娘开始不休变幅。
双城每月15来送货,有时会留下吃午饭,杂货店开了5年,他也就送了5年。有女人故意赶在饭点来买东西,月娘总整整齐齐的去开门,双城端了碗跟人打招呼,嘿嘿的笑。
她把那副画收了起来,锁在箱子里,在每个满月的夜里拿出来,小心的擦一遍。
店里的生意莫名的越来越好,烟片,洋火,白酒,男人的东西卖的都快。
银蝶越来越不听话,告诉她穿红的不好看她偏穿,告诉她头发要扎起来才利落,她偏放下来,月娘每每气的发昏,银蝶却一扭身跑了,月娘不找,她也就三五日的不回来。
两个人渐渐的不说话,每晚收拾停当,月娘担心她锁不好门,总要亲自锁了在上楼,银蝶一般也打开铺盖,准备睡觉,彼此相安无事。
只是月娘近来睡的倒安稳了许多,多年的失眠似乎改善了,好几次都是银蝶上楼才把自己叫醒,常听老人说,年老嗜睡,月娘的心便一点点沉了下去。
开了春,天气突变,月娘便有些不自在,银蝶这些日子到孝顺,每晚必做了晚饭端到床头,只是这晚,月娘觉得不自在的紧,横竖吃不下,勉强咽了几口,看银蝶坚持便让放下,说一会在吃,朦胧着睡去。至夜,忽听见门响,想是招了贼,有不见银蝶叫喊,担心银蝶睡觉死,摸了枕下的弯刀便蹑手蹑脚下了楼,却是一起如旧,并无异样,叫了几声银蝶无人答应,便点了灯,门栓打开,但门确实紧闭的,在看银蝶,床上不见人影,遥远里只听见有男人的叫声隐隐约约,再是女人放肆的笑,待仔细听,却又消失了。月娘咬牙站了一会,转身上了楼,竹子做的楼梯咯吱作响,像说书人故事里的叹息。
双城又来送货,月娘让银蝶一早去舅舅家送写细盐,铁定是要留午饭了。
送的是洋布,沉,再是初夏,天气闷热,双城的汗衫早已湿透,月娘便让他脱下来,先擦把汗,看双城扭捏,月娘便笑了:怕什么,我长你6岁,论辈分你该叫我婶。
双城这才脱了上衣,月娘却突然有些晕,双城赶忙护住,月娘只说无妨,怕是中了暑,休息一下就好,只是午饭不能留了。双城赶紧说不打紧,只是到底也该找张家小子来瞧瞧,别耽误了。月娘只说不妨,连推带搡的轰了双城出去,哐的栓上门,那身子却软了,倚着门缓缓滑下去,眼泪也渐渐流了下来,却是立刻误了嘴,快步跑到楼上,被子捂了头,才拼命嚎了出来。
门外双城莫名其妙,身边围了几多恰好来买东西的女人,只说是月娘生病了,也不让请大夫,别是出了事,又问银蝶哪去了,女人们却只是瘪了嘴,说不知道。
天气越来越热,银蝶几乎是公开的夜不归宿,月娘骂她,她却笑,骚不骚又不是给你闻的,你倒是也骚一个啊,气的月娘伸手就要打,她却抽身跑了,公然就住在了张家。
却也不见张家来提亲,转眼又是秋天,一日,月娘正院子里晾夹衣,却看见银蝶背了包裹,梳光了头,冷着脸也不看月娘,径直进了屋子。月娘跟进去:我的姑奶奶,陈世美的事怎么你就赶上了,你当唱大戏呢。银蝶却只埋了头哭,月娘也不理她,抓了把瓜子,哼了莫名的曲调,一路扭着,上了楼。
银蝶哭了两天,不哭了,只每天花枝招展的打扮了,靠在门口嗑瓜子,跟路过的每一个男人说笑,恨得月娘只翻白眼。
立了秋,连着下了半个月的雨,火都是湿的,好容易放了晴,月娘赶着银蝶晒东西,那幅画被小心翼翼挂了出来,月娘却在画前呆住,痴痴的看。突然听见了双城的声音,连日的阴雨,到忘记已是15,月娘忙回了身,跟双城问好,双城却是盯了画问,画的是银蝶吗,模样到像,只是没有银蝶灵气,银蝶正抖一件大红的棉衣,听见这话,嘻嘻的笑。
9月初一,双城突然来了,听见双城的声音月娘的手一颤,再看绣布上,红色正在晕染,却也忘了疼,脸上似喜似悲,只呆呆的盯了双城,还是双城先开了口:月婶,我想跟您说件事。
双城是来提亲,他不在乎银蝶跟张家小子的事,他长了银蝶11岁,倒也勉强般配,
失眠再次开始,早起梳头,明眼看见了一根白头发,忽然记起自己已经32岁了,15年,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她答应了双城的提亲,银蝶倒也满意,兴匆匆的准备嫁妆,月娘却大病了一场,一日日瘦了下去。
她最近失眠的厉害,夜里老听见后山有凄凉角声在响,一整夜呜呜咽咽,白天问了人,都说又不是重阳,谁没事吹他干嘛,没听见。月娘方确定了那声音是自己的幻觉。只是一天天下来,她终于无法忍受,去找了张家老爷子,配点药吃,都说他有西洋的仙丹,小白片,最是治疗失眠症的。便是她以前不信,现在也不能不信了。
婚礼定在十月初八,离婚礼还有八天,月娘突然好了,也每日忙乱着给女儿准备嫁妆,收拾屋子,做饭,又干净,又利落。
双城是孤儿,月娘便执意让一对新人住自己的屋子,她跟寨子里的老八爷商量好,老六家空下来的那间屋子给月娘住。
婚礼如期举行,倒也热热闹闹,双城被灌醉了,连新娘子银蝶都脸红了,要不是月娘拦下,每人给喂了一杯醒酒汤,怕是洞房都要人抬进去的。
月娘却是大醉,婚礼刚结束,便被人抬回了自己的屋子。
半夜里听见有人砸门,拉开却是声色慌张的女人:快,月娘,新房出事了。
月娘跟了人跑出去,火光早已冲天,她甩开手就要往里冲,被人七手八脚拦了下来,似乎是白酒爆炸了,每一声巨响都带起一次强光,月娘软在地上,哭的声嘶力竭。
最后只找到两局烧焦的骨头,月娘一看便晕了过去,还是族里老人帮着办了丧事,月娘只是嚎,整个葬礼上哭天抢地,让一干姑婆陪着伤心了一场。
转眼又是新年,月娘裹了白头巾,住了拐杖靠在墙上晒太阳,她彻底老了,头发白了近半,眼窝深陷,颧骨高突,闭了嘴看孩子们嬉闹,
却看见葫芦浑身脏兮兮凑了过来,他是李家的儿子,4岁时一场高烧烧坏了脑中,是个不中用的。却见他去慢慢凑近了月娘的耳朵,10岁的孩子还没变声,清脆的童声一字一句
我都看到了。
月娘差点摔倒,再看葫芦,早已叫着跑开了,一群孩子跟在后面朝他扔石块。
月娘,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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