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书里和剧里的柳湘莲
真正注意到柳湘莲还是看2010版《红楼梦》的时候。舞台上的艳妆花旦，一转身，一举手，真真是倾倒众生。别说尤三姐和薛蟠了，任是谁看了，都要心动一下吧。
2010版《红楼梦》剧照，柳湘莲票戏。图片来自网络。
于是又去书里找他的段落来看。
前面曾说过，《红楼梦》里女性角色颇多，男性角色其实也不少。如贾珍、贾蓉、薛蟠、贾琏等，所代表的便是世家纨绔；如宝玉、北静王、甄宝玉等又是另一种男子模样。而柳湘莲，在整个偏阴柔的《红楼梦》里，算是一个比较阳刚的存在了。
柳湘莲第一次正式出现是在书里第四十七回。一出场，他唱了一出戏，和宝玉聊了一会儿天，把薛蟠暴打了一顿。
柳湘莲是宝玉的朋友。
能入得宝玉眼的人，基本上长得都不差，书里说柳湘莲：
那柳湘莲原是世家子弟，读书不成，父母早丧，素性爽侠，不拘细事，酷好耍枪舞剑，赌博吃酒，以至眠花卧柳，吹笛弹筝，无所不为。因他年纪又轻，生得又美，不知他身分的人，却误认作优伶一类。
这么几句，一个生得美貌、爱好广泛又有些纨绔的世家子弟形象便跃然纸上了。我暗想柳湘莲应该不是偏阴柔的长相，大抵是剑眉星目、器宇轩昂的类型，不然尤三姐也不会看上他。
更何况还有宝玉。宝玉交友是另有一套。不看家世门第，全凭自己喜好。在他和柳湘莲的对话里可知他们是旧相识，时间可以早到秦钟还在世的时候。只是书里并没有提及三人在一起时候的情景，也只能猜想了。这段对话里看得出柳湘莲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也是个及时行乐的人。
87版《红楼梦》剧照，贾宝玉、柳湘莲。图片来自网络。
以爱好来看，柳湘莲也算是文武双全的人物了。是以可以水袖广舒，缱绻一曲，又可以踏马而去，揍薛蟠一顿。
他揍薛蟠这一顿，一直觉得，揍得好。薛蟠这个呆霸王，整本书里多数时候都是无法无天的模样，真心是欠教训。因为家族的财势，薛蟠做了许多无良之事，在柳湘莲这里，却是栽了。
所以那时候，刚看完戏台上的柳湘莲，再看到大打出手的柳湘莲，我的少女心真是就这样被俘获了。
在这之后柳湘莲远走他乡（书里说的是避祸，早有安排，并不是逃避暴打薛蟠事件）。再出现时已经是第六十五、六十六回。
这两回集中讲了尤氏姐妹。和柳湘莲有生命联结的那个人，也登场了。
若柳湘莲是《红楼梦》里比较特别的一个男人，那尤三姐就是《红楼梦》里比较特别的一个女人。
男权社会，如元迎探惜及宝黛熙凤等人所能获得的权利都是有限的，更遑论尤家姐妹二人——依附于宁国府，又生得美，难免被男人拿来“消遣”。
姐妹二人所不同者，姐姐是驯良顺服的，而妹妹，美艳之中更见泼辣，她用她自己的一些方法去做抗争，她所做的做大的抗争就是为自己选丈夫。在那个年代那样的社会，这无疑是非常有胆识的一件事。
87版《红楼梦》柳湘莲。图片来自网络。
能让尤三姐记挂五年，可见柳湘莲起码是个不错的结婚对象。而心心念念牵挂五年的尤三姐，我想她是真爱柳湘莲。
柳湘莲说要找一绝色的女子为妻。
尤三姐就是一个绝色的女子。
有前缘，又有后来的这些亲戚关系，让人难免期待这段姻缘。可是后来的结局却是让人神伤的。
87版《红楼梦》，柳湘莲、贾琏、尤三姐。图片来自网络。
2.舞台上的柳湘莲和尤三姐
他们的缘分，除了书里的章节，最喜欢的就是林奕华导演在舞台剧《红楼梦》里的解读——
三姐：你為什麼那時候就是不肯見我一面呢？
那时候，如果柳湘莲见她一下，故事是不是就会改写呢？毕竟她是他想要的“绝色的女子”，见过，才会有更多了解的可能，才会有发展的可能。
可是，他没有。
真與假
柳湘蓮：你覺得我值得你放棄那麼多東西嗎？
三姐：你是說那根簪子呀？對呀，還挺貴的，可是，你呢？連一把劍都不得。
柳湘蓮：我捨不得的是我自己。
三姐： 你捨不得把自己交給我嗎？
柳湘蓮：對，因為你才是那個浪子，而我，其實想當個烈女。
三姐： 所以我成為了你最想成為的人。
柳湘蓮：那我有沒有讓你成為了我呢？
三姐：哪一個你？其實我從來沒有見過，真正的你。
尤三姐爱上的是柳湘莲还是自己心目中的那个柳湘莲？她爱的是一个人还是自己的爱情呢？因为心里有了预设，也会有期待——期待那个人的全盘接受和全心相爱。
可是，她才是那个可以舍弃一切回头的浪子，他其实是那个，什么都舍不得的烈女。
愛與慾
三姐：我們一定是有相似的地方，不然為什麼是我先看到你？
柳湘蓮：是相似讓我們沒辦法在一起。
三姐：難道我是為了被你拒絕，才要喜歡你的？原來我那麼討厭我自己。
柳湘蓮：我拒絕你，何嘗不是在拒絕我自己。
三姐：我一直都那麼認為，不是我想要的，我一分都不會給。
柳湘蓮：那為什麼被稱為冷面冷心的會是我呢？
三姐：誰叫你是個男人。
柳湘蓮：所以你會看見我。
三姐：所以你會拒絕我，誰叫我是個女人。
有人说，我们爱一个人，其实是爱那个人身上的自己。
“爱”的产生，一定是因为某些特殊的元素，只有那个人身上才有。
可是事实上，在一起的人不一定会幸福。
所以，如果尤三姐如愿嫁给柳湘莲，后果又会如何呢？
毕竟许多人最爱的，其实是自己吧。一个人，又怎么会舍得把自己交给别人呢。
舞台剧《红楼梦》剧照。图片来自林奕华微博。
舞台剧《红楼梦》第十六场「救赎」的台词，看过抄过，以至于时时就会从心头冒出来。
凄绝的戏，就是这样子的吧——有绝色的人，有缠绵的爱，却一定，是悲伤的结局。
毕竟，《红楼梦》本身就是一出悲剧。所以，柳湘莲不见尤三姐，要在她死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才留下深深的悔，从此遁入空门；即便柳湘莲见了尤三姐，大约最后也是会离散收场，没得圆满可言。
人在大时代之中，性格早已养成，命运也隐隐写就。所谓“没注定的是缘，注定了的是命”，柳湘莲有柳湘莲的无可奈何，尤三姐有尤三姐的身不由己。那时代没有渣男这个词，本质上他也不是渣男，可是始终耿耿于他没有早点见她一面。
所庆幸的，他们这一生还是遇到了彼此。所庆幸的，是他们的故事在前八十回里就完整地呈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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