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叛逆的萌芽
文/弧度度
1925年5月30日，“五卅运动”掀起的抗日反帝热潮席卷全国，呼兰城的爱国青少年们也在此潮流的推动下滚滚向前。
孩子们是最容易受到鼓动的，一旦认准了是日本资本家在我国土上剥削我同胞，谁个不是热血上涌？那沸腾的红光直冲云霄，化作那愤怒的火焰，将烧毁一切匍匐的野草。在呼兰中学联合会的促进下，各中小学的少年学子们纷纷走上街头，踊跃参加游行、演讲、募捐等活动，声援上海工人学生们的大罢工大抗争。
那真是个激情燃烧的峥嵘岁月啊，我常常为自己没能生活在那个蓬勃向上的黄金年代而抱憾不已。那一代为改变国运而奋发向上的有为青年，实为我辈奋斗之楷模。
萧红与同班同学傅秀兰的脖子上各挂着一个募捐箱，跟随学姐们一起穿街过巷拦住路人募捐。路人甲摇头摆手，路人乙侧身闪避，只有路人丙抖抖索索地摸出一角钱，面色凝重地投进募捐箱。
对于底层民众而言，他们总觉得抗日那玩意儿离自己很远，相反，他们更担忧一家人的温饱能否有着落。你可千万别小瞧了那一角、两角钱，那捐出的可是他们全家人一顿饭的主菜——豆腐钱啊！那年头，贫困家庭能吃上一顿豆腐就感觉是无上的美味了。
在经典著作《呼兰河传》中，萧红曾这样描写道：“晚饭时节，吃了小葱蘸大酱就已经很可口了，若外再加上一块豆腐，那可真是锦上添花，一定要多浪费两碗苞米大芸豆粥的。一吃就吃多了，那是很自然的。豆腐加上点辣油，再拌上点大酱，那是多么可口的东西。用筷子触了一点点豆腐，就能够吃下去半碗饭，再到豆腐上去触一下，一碗饭就完了。因为豆腐而多吃两碗饭，并不算多吃得多，没有吃过的人，不能够晓得其中的滋味。”......
很久都没有募到一角钱，萧红却并未气馁。她领着傅秀兰走进了她儿时买过皮球的那家商店。店主往柜台上摔出两颗糖，算是打发叫化子一样将她们给打发了。
她们又走进一家杂货铺，直到萧红都快磨破嘴皮子了，穿着青布长袍的老店主这才极不情愿地扔出一盒火柴，大有割肉般心疼的难舍。咱巍巍中华勤劳的民众啊，祖传的节俭秘方，从来不肯乱花一分钱。日本工厂整死几个工人与我何干？他们又没偷我的抢我的，我管那份闲事干啥？吃饱了撑吗？
她们第三次走进去的是一家当铺，打扮得妖冶狐媚的老板娘摔出一把瓜子壳扔在地面上，呵斥着她们“马上滚！”傅秀兰吓得撒腿就跑，萧红却逼视着那女人的眼睛毫不退避地迎了上去，“摔什么摔？你有什么资格摔？我问你，你知道日本奸商是如何欺负咱上海工人的吗？你知道中国人为什么总是受洋人欺负吗？就是因为我们不团结，就是因为我们当中有你这种冷漠的看客！收起你长长的爪子别胡乱指，你不为你今天的恶行感到羞耻吗？”那女人被萧红说得一愣一愣的，茫然失措地竟下意识地排出一角大钱，将这位得理不饶人的小丫头片子给打发了。
学姐们走在前面，把能募捐的都募走了。萧红与傅秀兰跟在后面，除了募到一毛钱、一盒火柴、两颗糖外，就再也没有其他了。萧红显得有点急了，问傅秀兰：“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你有更好的法子没有？”
胆小的傅秀兰似乎比萧红更容易悲观，闷葫芦脑袋摇得拨浪鼓似的说：“别人都不愿意捐，我能有啥法子？我们都已经尽力了，要怪就怪大家都很穷吧！”
萧红深不以为然，安慰傅秀兰说：“事在人为，办法是人想出来的，想想总会有的。”
“好吧，你好生想，想出来告诉我，我听你的。”
萧红仔细观察着前面的学姐们，希望能从她们身上学到一些经验。不久，她就发现了一个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学姐们进进出出的都是一些低矮的平房，却从来没见她们走进过高门大院。她将这一发现告诉了傅秀兰，问：“为什么她们不去找那些大户人家募捐呢？富贵人家不是更容易募到钱吗？”
傅秀兰冷冷一笑，反唇相讥道：“我说好你个千金大小姐呀，难道你没听说过富贵人心肠都是黑的吗？穷苦人同情心还多一些，而那些为富不仁者则根本没有同情心。”
萧红想了想说：“你这话有点偏激了吧？富人中就没有大善人吗？我倒是想去试试看。”
傅秀兰忍不住叫了起来：“你疯了吗？敢上大户人家去碰钉子？你知道他们有多瞧不起咱们这些穷鬼吗？”
“少啰嗦！为中华之崛起而募捐，你愿不愿意陪我去？”
“好吧，我舍命陪小姐。不过，丢了脸算你的，我可丢不起这人。”
“嚼什么舌头根子呢？咱又不是做见不得光的事，堂堂正正地为国募捐，能丢谁的脸？”
“行，去就去，我陪你去，总行了吧？”
“就这么定了。”萧红笑了起来，领着傅秀兰朝着位于呼兰城东南隅的“八大户”聚居地走去。
县长高乃济家的大院门紧闭着，南大营冯司令家的大院门有卫兵驻守，只有省议员兼大地主王百川家的大院门敞开着。“我看就是他们家了，”萧红拍了拍傅秀兰的肩膀说，“进去吧，跟着我，别犹豫。”
一接近王百川家的高门大院，望见门口两尊八尺多高的威猛大狮子，傅秀兰便顿感直不起腰来，两腿也忍不住瑟瑟发抖。她这辈子从未进过大户人家的高门大院，别提有多害怕狼狗了。到最后，差不多是被萧红硬拖进去的。
无比宽阔的大院内，假山耸峙，盆栽萦纡，流水潺潺，奇花争艳......这哪里是平凡人居住的地方，明明是人间仙境啊！萧红昂首阔步地当先走去，傅秀兰却好似刘姥姥初进大观园——畏首畏尾，两股颤颤，口干舌燥，舌尖发麻。她早就预备下了应付方案，一旦发现风头不对，第一时间扭头就跑，我才顾不上萧红那小妮子呢。
萧红沿着铺设得极为精致的鹅卵石小道一路向前，渐渐地，有行云流水的钢琴声从西厢房的玻璃窗内传来，那是王百川新娶的四姨太在弹奏名曲《蓝色多瑙河》。
萧红更加坚定地循声而闯，傅秀兰却吓得面如土色，她实在是不敢再跟了，一猫腰躲进了假山后面的石缝里，心内高喊着怕怕，大气也不敢长出。她怀疑萧红这次肯定是送韭菜上案板——斩成数段，有去无回。她默默地祈祷着，期待有奇迹发生。
萧红耐心地站在西厢房明净豪华的玻璃窗外，直到一曲终了，这才走上前礼貌地叩门。躲在假山石后面的傅秀兰就像一只偷鸡不成的黄鼠狼，一会探出头来瞄一眼，赶紧缩回去；一会又探出头来瞄一眼，赶紧又缩回去......
一阵窸窸窣窣的裙摆拖地声移动着从房内传来，门开处，一位身着洋裙的青春靓丽美少女恰如出水芙蓉般绽放在萧红的面前。她大概比我大一两岁吧，萧红思忖道。那青春美少女见着萧红先是吃了一惊，紧接着便轻启朱唇、浅露明眸皓齿甜蜜一笑。她什么也没问，就那么宁静安详地注视着对面的这位女生，仿佛和她很久以前就相互认识似的。
萧红完全被对方的亲和美给震住了，她开始不由自主地叙说来意：“小姐姐，你知道吗？日本人太霸道了，欺负咱中国人都欺负到家了，克扣中国工人的工资不说，还打死了我们的工人伯伯……我们中国人必须自卫反击，必须拧成一股绳，有钱的出钱没钱的出力，号召全国同胞站起来同他们斗，一定要打击日本奸商的嚣张气焰！”
美少女认真地倾听着，不时颔首表示赞许，脸上亲和美的笑容一丝不减，一丝不褪。
最后，萧红总结似的说：“姐姐，我们需要你的爱心捐助！为中华之崛起而捐款，救助那些被日本人打伤打残的工友，救助那些深处苦难中的灵魂！”
美少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转身进屋找了找，当他再次出现时，手上拿着一枚亮闪闪的银元，伸出芊芊素手将它投进萧红挂在胸口的募捐箱里。萧红再三鞠躬致谢，美少女微笑着挥了挥芊芊素手，算是告别。美少女心无点水地转身进房，萧红满怀欣慰地转身离开。那百合花一样皎洁雅致的微笑，王议员的小孙女可真是个难得一觅的大美人啊！
走到假山那边，傅秀兰突然像兔子一样蹦了出来，反把萧红吓了一大跳，她这才记起自己还带了个跟班的来。两位小女生紧紧拥抱在一起，庆祝马到功成的胜利。
乡野女子傅秀兰发出由衷的感叹：“谁又能想到，富贵人家竟然也有不是腹黑的人呐！”
萧红不无得意地炫耀：“我猜你没看着吧？王议员家的小孙女，那个俊俏可真是没得说，估计咱呼兰城也找不出第二个了，我要是有这么个漂亮的姐姐可幸福死了！”
傅秀兰一巴掌拍向萧红的背，“美的你，做梦去吧。不是我陪你，你一个人敢来吗？一块银元里也有我一半的功劳！”
萧红赶紧陪笑：“那是，那是，谁叫咱们是好姐妹呢？”
七月末，为了加强宣传攻势，同时也为了答谢各界友好人士的捐赠，呼兰中学联合会在西岗公园主办了一场义演。萧红在话剧《傲霜枝》中饰演一个反抗包办婚姻的小姑娘。
这或许只是巧合，因为几年后的萧红竟然真的走上了反抗包办婚姻之路，一生的悲剧也由此而起。萧红：“我一生最大的痛苦和不幸，皆因我是一个女人。”
我们写前人的故事，是因为我们想让后人能从中汲取教训；后人写我们的故事，难道还是为了让后来人汲取更多教训吗？如果有一天故事戛然而止，则表明我们已集体死亡。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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