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五 張雲雷 〗
2017年。
奚梦瑶在T台上的惊天一摔向无数吃瓜群众科普了“维多利亚的秘密”其实和贝克汉姆没有半毛钱关系。“蚂蚁竞走十年”的梗接替“洪荒之力”,成了无数微博网友表情包段子手中的当红炸子鸡。
《战狼二》打破国内票房纪录高峰,开启大荧幕一个新的硬汉时代。两位流量大户公布恋情致使微博操作系统出现空前绝后的瘫痪盛况。
袁隆平先生申请超级杂交水稻专利,再一次赢得国际盛誉。三色幼儿园事件被挂上热搜又被撤下,最终只不过得了开放式结局与一声心照不宣的叹息。
离封箱演出开场还有最后十几分钟,张云雷坐在北展后台的角落,额前的发丝用发胶一丝不苟地梳了上去,敛着眼眉,左手攥着右手手腕,低头愣神。
经历大半年的空窗期,复出之后第一次登台表演,说不紧张是假的。张云雷自认并不是一个心理素质好的人,这么些年了,每逢特别重要的演出他差不多都会失眠,整整一包香烟才能帮助他缓解焦灼的情绪,有时甚至需要更多。
栾师兄站在侧幕边上向外面探了探身子,回头提醒着他们该上场了。张云雷内心开始忐忑不安,扶着沙发把手费力地想要起身。
一个穿着橘色大褂的身影停驻在离他约一步远的正前方。
张云雷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只骨节分明的,他再熟悉不过的手。
那人唇畔温柔的笑意像是糅进了春日里的暖阳,眼睛成了一条缝。
“磊磊,来。”
如同张开怀抱呼唤着刚刚学步的孩童。
张云雷伸手覆上那人悬在半空的手,缓缓压下去,唇角却随着动作渐渐上扬成一个神采飞扬的弧度:
“杨九郎,少瞧不起人。”
杨九郎在这人开口前一秒便撤回了手,背在身后低头嘿嘿乐了两声,又歪着头重新看向张云雷:
“我也没打算扶你。”
——默契无需多言,你最懂我的骄傲与倔强。
张云雷撑着沙发沿自己摇晃着慢慢站了起来。回头望向从后台到侧幕那条黑暗的通道。
这条失而复得的路,他要自己走过去。
该上场了。站在侧幕那一刻,杨九郎伸手手心朝上与张云雷十指相扣,在他耳边郑重地说了一句:
“我的角儿,别怕。往前走吧,有我呢。”
张云雷与他对视,只觉得胸口紧张的窒息感慢慢消退,剩下的全是踏实与心安。握紧那人的手,十指相扣成最亲密的姿势,感受到那人稳健的脉搏,自觉地调整呼吸与他保持步调一致。
他抬手一掀幕布,光明瞬间驱散了身后的黑暗,伴着台上台下鼓励的掌声,脚下每一步都沐浴着涅槃重生的喜悦。鞠躬的那一刹那,张云雷在心中默念着。
——谢谢你们,我回来了。
他又转过头去用视线认真描摹那人的侧脸。
——和我爱的人一起。
他被杨九郎牵着向右侧走去,台上的闪光灯投在脸上,如春风拂面,如沐浴冬阳。
此刻,喧嚣的世界如夏花般绚烂。
不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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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完了年,杨九郎和郭奇林都进了《林子大了》剧组,开始了园子和片场两边倒的生活,难得有空闲下来的时候。小开箱那天,张云雷打电话叫张鹤帆来三庆园临时搭一场。
张鹤帆风尘仆仆地走进园子,捋捋被风吹乱的头发,边摘围巾边掀起后台的帘子,抬眼看见张云雷端正地坐在那里,面前的桌子摆着一杯热气四溢的茶水,将他整个人笼罩在白色雾气虚幻的境里。
怪不得呢,台下那群小姑娘都说这人是渡劫回来成了仙儿。张鹤帆暗自为迷妹们精准的形容点了个赞。
“辫儿,我来了。”
“嗯。”
张云雷抬头冲他笑了笑。
“怎么今儿个翔子也不来上班啊?他们剧组今天不是休假吗,大林都过来了,说等晚上要一块儿吃饭呢。”
张鹤帆问。
“他今天拍婚纱照,昨天就飞去巴厘岛了。”
袖口一处褶子怎么也抹不平,张云雷用两只指头卡住滑溜溜的布料,耐心地一遍又一遍捋着。
“我说呢。”
“差不多开始了,准备上台吧。”
路过操纵室的时候,他招手将音响师叫了出来。
“大哥,结束的时候,我想换歌。”
“没问题张老师,您说?”
“《心云》。”
一场《下象棋》循规蹈矩地说了下来。粉丝们的体谅让张云雷很是感动,弄到最后他即使疼都不敢再皱眉了,生怕听见姑娘们让他坐下再戳了他泪窝子不好收场。
“谢谢大家,我再把那一首歌重新唱一遍好不好?”
张云雷朝台下鞠了一个躬,起身的时候,音乐声响起。
将近三年多的时间他没再唱过这歌。偶尔会想起来的,那个赋予这首歌特别意义的性格独立又好强的姑娘,只能封存在他不再熟悉并且疏离的回忆中,被逐渐遗忘。
时至如今,他再度唱起,心里眼里脑海里却全是那个人的影子。
而那个人正在遥远的异国他乡,穿着西服,身边站着一个披上婚纱的,美丽而温婉的女孩儿。
他一定笑得很开心吧。那个小眼巴叉的,眼睛说不定都没了。
就在台下观众即将发现他情绪不对的前一刻,张鹤帆的手机屏猝不及防地出现在跟前。张云雷看到屏幕里冲他笑得没心没肺的那张脸,心一下子化作了一滩水,一声软糯糯的“九郎”脱口而出,语气是他完全意识到却也不想改变的依赖与思念,唇角欣喜的笑意难掩。
他怎么没穿西服啊。
帆哥举了一会儿手机,便转过身去,对着电话如释重负般地轻轻说了一句话。当天,舞台右侧前排的一个女生无意间用手机拍到了他的口型。
——笑了。
那天,《心云》的后半段,张云雷是笑着唱完的,也是唯一一次笑着唱完的。
过了年十五,北京的气温开始回转,不再那么凌厉。今年大概是早春,万物复苏,莺飞草长,风起时会带起地上的草籽。二月底,又下一趟南京。
张云雷刚开始一点儿点儿恢复的那段时间,腿疼得很频繁,三天两头地犯毛病。从上了高铁一直到俩人酒店登记入住,他的眉头就没松开过,整个人一副恹恹的神态。
安定下来已是傍晚时分,暮色西沉,二人披着最后一缕夕阳的霞色匆匆经过酒店的走廊。杨九郎拿出房卡刷开了门,张云雷跟在后面,撒手将行李撂在门口,一头扎进床上的被子里蜷缩起身子,连褪到一半的口罩都没有力气理会。
意识混沌下,他听着那人窸窸窣窣地打开行李箱往出拿东西,进浴室摆放瓶瓶罐罐,拧开水龙头沾湿毛巾拿衣架挂起来,走出来又把行李箱合上立到墙根。这样忙活了大概十分钟。
头被轻轻地托起,半挂在耳朵上的口罩也被摘下。那人的手离开后,他的脸颊下多了一个软软的枕头,脖颈被调整到一个最舒适的角度。
随后是门轻轻打开的动静,杨九郎拿着手机出去了。门合上的前一秒,张云雷听到电话接通的声音。
他不再理会,放任着最后一丝意识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醒来的时候已是华灯初上,窗外是黑漆漆的夜幕,玻璃上结了一层水雾,勾勒出模糊的影子。
张云雷嗅到一股烟味。他将上半身撑了起来寻么杨九郎,发现这人正对着落地窗坐着,指间卡着一根快要燃尽的烟,双肘拄在膝盖,望着外面出神。
“你怎么也开始碰这东西了?”
杨九郎回头,与他四目相对,烟圈在二人中间化开。
“这不是跟张老师您学的吗。”
“怪我咯?学不学点好的。”
“嚯,您也知道这点不好啊?”
杨九郎乐了,掐灭手中的烟卷,掸掸裤腿站了起来。
“饿吗?都八点半了,你起来咱还能赶上一波夜宵。”
“你没吃东西?”
“没。腿还成吗?”
“比起疼我现在觉着饿更难受。”
“得,那还等什么,走吧。”
南京的夜晚也不暖和,但没冷风。杨九郎担心他的身体,本打算像在台上一样牵着张云雷走,但小张老师觉得俩大男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拉手怪不好意思的,说什么也不肯。杨九郎没办法,将两只牵起的手藏进了自己外套的衣兜,才勉强说服了那人。
路上走得慢,回酒店时已将近十点。简单地洗漱过后二人上床睡觉。杨九郎订了一间大床房,说是晚上如果张云雷疼了方便起来给揉腿。
也许是因为夜宵吃的太迟了无法消化,也许是因为这晚月亮的光华犹如白昼一般明亮,也许是因为身下这座城市留给他的回忆着实太过不美好,一向睡眠质量奇佳的杨九郎居然失眠了。
而且他感觉到,背对着他的张云雷其实也并没有睡着。
而那人大概也知道他是醒着的。
黑暗中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窸窸窣窣的转身声音响起,紧接着,杨九郎的腰侧悄无声息地环上了一双手臂,那人轻轻地把额头抵到了他的后背。
“腿又疼了?”
杨九郎把手挪到那人的手腕关节,稍稍偏过头去看他。
张云雷摇摇头,额前细碎的发在杨九郎的睡衣上蹭来蹭去,变得凌乱不堪。
“那这是干嘛呢,闹猫呢?”
杨九郎打趣道。
那人静默了一会儿,手指开始在杨九郎的腰腹上摩挲。
“我没痒痒肉,打小就不怕这个。”
“翔子……”
尾音千回百转,既像那崔莺莺独坐绣房翘首盼张生,又似那杜丽娘半掩屏风后唤着情郎。
那人的手一寸寸向下,灵巧的指尖挑开睡裤的腰带,缓缓地拢住那不可言说的一处。
杨九郎被刺激地一哆嗦。他挪开张云雷的手,转过身子与他对视,以不容置疑的力道将那只玩火的手推回到张云雷胸前。
“别这样。”
张云雷脸上并没有被拒绝的窘迫。他眼底一片坦然地又仰起头吻上去,意料之内地,碰到了那人下巴上刚冒出的胡茬。张云雷改姿势为平躺着,把没有受伤的那只胳膊枕在后脑勺下,抬头望着天花板,似乎能穿过那层屋顶看到外面的星星。
“为什么呀?”
他问,不回头。
“我结婚了,角儿。”
杨九郎也学着他的动作把自己翻转到正面,和他并排一起躺着。
“你爱她?”
“嗯。”
“维持不了多久的。人心都是这样。”
杨九郎感受到那人的脸埋进自己的肩窝,睫毛随着眨了次眼的动作在他的脖子上轻轻扫过。
“所以,我们只上床,不谈情爱,这样好不好?”
语气一本正经,就像是在问他“这里使这个包袱好不好”一般自然与理所应当。
“磊磊,我当你这是句玩笑话。”
“嘁,真是很不喜欢杨九郎。”
张云雷赌气地背过身去,反手还不忘恨恨地推杨九郎一把。
“被子褥子床DVD沙发碟你赶紧的都拿走吧。”
“祖宗,这大晚上的不好好睡对什么活儿。”
张云雷也不回应。久到杨九郎以为他睡着了,到最后杨九郎自己都快睡着了,才听见那人两句话,字字既清晰又笃定,掷地有声。
“杨九郎,我不像你。”
“我从不隐瞒。”
杨九郎想,不隐瞒就不隐瞒吧。
也许,他隐瞒过很多事,可他并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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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四月,雨水格外地多,密。阴天下雨犹如钢针在骨缝上没日没夜地戳刺,身体里那一百多块钢板似乎在雨水的侵蚀作用下开始一点点生锈,痒意痛意糅合在一起让人难受得不行。张云雷腿痛得越来越严重了,总是整夜整夜难以入睡。
这周八队的演员实在是协调不开,杨九郎又临近杀青实在赶不回来,张云雷给大楠打了电话过来三庆园帮衬着。
临上台前,张云雷趁着这孩子低头刷微博没注意这边,偷偷地拿茶水灌下几粒止痛药。
“你快点回来吧。我好累,腿也疼。”
张云雷打开微信喀喀喀打下这么一行字,把手机丢在一边。
“我看你这段日子和帆哥搭,隔空都能跟九郎哥撒起狗粮来,你今儿个可不许这么虐我知道吗?”
大楠稳稳当当地搀起他的胳膊,不忘贫嘴一下。
“呸!”
张云雷送出去一个卫生球眼。
“九郎,有点想他了……”
“我跟你说别摸我,九郎吃醋。”
“九郎就能说得对啊。”
“现在跟我保持距离了你?”
“我男朋友瞎我男朋友看不见!”
“九郎啊……”
——简直就跟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家家似的。
来自郭奇林调侃他的原话。
台下观众当成包袱来听,一笑而过。只有他知道,这可不是砸挂,是真心的。
九郎不在的日子里,好想他,真的好想他。
只是这次,将近一周俩人没能见上面,张云雷依旧三句话不离那个名字,只不过语气中带上了些许嗔怨和调侃。
“杨九郎什么也不会。”
“哪儿都不好”
“杨九郎啊,他捧哏捧不上我啊。”
“……”
台下突然疯了一般爆发出尖叫声的时候张云雷有过一瞬间的错愕,然后便是喜悦与期待袭上心头。他努力克制着自己不回过身去看那人,直到那熟悉的气息来到他的身边,感受到那人的视线完完全全停驻在自己身上,张云雷才缓缓回头,对着那看着自己傻乐的人,粲然一笑:
“我闷坐三庆园,盼着情郎啊……”
缠绵悱恻,眼波流转,亮嗓是数不尽的思念与缱绻。
下了后台,张云雷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两倍止痛药的药量带来的副作用也逐渐显露。另一边的场子肯定是没法赶过去了。
他坐在休息室的沙发上,额角冒着虚汗,靠在杨九郎肩上,闭着眼睛。杨九郎任由他搀着胳膊,维持着从台上下来时十指相扣的姿势。
“角儿,你该定下来了。”
杨九郎用手揩了揩张云雷额头的汗。
“你嫌我烦了?不是说了我这辈子赖定你了。”
“我说的是生活,不是台上。你自己不是还唱过吗,有些人你永远不必等。不会有什么结果的。”
张云雷坐起身子,略微侧过头与杨九郎对视,眼神像一泓泉水般清澈纯净,嘴角是嗔怨的苦笑。
“我现在有点不舒服。你非在这个节骨眼上说不可嘛?”
杨九郎从沙发上站起身,单膝跪在张云雷面前,良久,伸出手顺着张云雷的后脖颈,一字一句郑重地说道。
“磊磊,我们是兄弟。”
“没有别的,也不该有别的。”
“这点你得明白。”
“我可以宠你惯你护你疼你,可我不会爱你。”
“你敢把那个会字儿去了,然后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吗?”
张云雷毫不示弱地与他对视。
“我是个男人,我不要名分,你也给不了我名分,我就一直跟着你,也不行?”
“我的角儿是世界上最完美的人,是舞台上最亮眼的星星,我不想让我捧在心尖儿上的人过这种做低伏小,偷偷摸摸不明不白的日子。我心疼。”
“那要是我愿意疼呢?”
“那是你的选择,我没办法左右你,但也给不了你想要的。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杨九郎起身,头也不回地向休息室门外走去。
董九涵拎了几件新的大褂迎面走进来,抬头还未来得及和杨九郎打声招呼,向他身后不经意间一瞟,突然惊慌地瞪大了眼睛:
“辫儿哥!你怎么了这是?”
杨九郎下意识地回头,正看到九涵慌忙地将张云雷从地上架了起来,那人一张苍白的小脸上眉头紧皱。
“九郎哥,辫儿哥好像昏倒了……”
他几步上前蹲下,接过张云雷揽进怀里,抬手去探那人的额头,摸到一片滚烫的皮肤与满手冰凉的汗水。
这人怕是已经到了极限了。
杨九郎解开张云雷的大褂丢在沙发上,揽住那人的腿弯打横抱起,大步走向外面。
“九涵,跟我走一趟,下去帮我开个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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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云雷醒来的时候先是看到了吊在床头随风摆动作响的风铃,接着闻到了满屋子的粥香。
他头痛欲裂,掀起身上的被子,半侧身子麻木得将近没有知觉。
“你醒啦。”
林惠端着一只小巧的汤盅走了进来,看到张云雷醒了过来,冲他温和地笑了笑,把手中的餐具放到床头柜上。
“你都睡了一晚上再加一白天了,饿了吧,吃点东西。”
张云雷回过神,四处环顾一下,才认出这是杨九郎家的客房。
“他呢?”
“翔子去剧组了,大概晚上七点多就能回来了。我今天有夜班,就先走啦,你慢慢吃。”
“……谢谢。“
从杨九郎开始恋爱到婚后,张云雷其实没正儿八经地见过林惠几面,相处有些拘谨。
林惠摆摆手,替他打开盖子,把勺子放了进去,走出了房间。玄关传来换鞋的动静,紧接着是防盗门锁转动的声音。
张云雷目光滞然地望着那个汤盅。随后,挣扎着起身,将汤盅端起来,慢慢地出了房间。
他面无表情地走到厨房的水池前,半晌,伸出胳膊悬在半空,缓缓将碗口倾斜。
粘稠的粥像泥石流肆虐时决堤的土坡,自外向内一点一点地滑落。
第一粒米即将脱离碗口的前一刻,张云雷倏地拧回了手腕。
良久,他伸回了胳膊。走到餐桌边坐下,拿起勺子,低头安静地小口小口吃了起来。
张云雷在杨九郎家的客房住了一周,精神状态好的时候白天就去园子,晚上林惠到医院连值夜班,杨九郎剧组没事的时候就回来,剧组忙的时候便只有张云雷一人。他这些天发烧吃不了太口味重的东西,林惠闲暇无事时便每天都煮粥或者煲汤给他。
敲门进了客房,林惠下一秒便迎上了一个客气体面到无懈可击的笑脸。
“谢谢嫂子了。”
张云雷放下手1机迅速上前接过她手里的粥,放在桌子上。
“我一会儿就吃。”
林惠走到门口,看了一眼桌子。
她中午送来的那碗汤,放在一边凉透了,却一口也没动过。
林惠叹了口气,回过身来。
“磊磊,咱谈谈吧。”
“你就算恨我,也没有必要跟自己身体过不去。”
张云雷抬头看着她,嘴角仍挂着客气且疏离的笑。
“你放心,他没和我说过。”
张云雷的眼神淡漠起来。
“不用惊讶,我是他杨淏翔能看上的人,蠢不了。”
“磊磊,我知道你恨我,但我不讨厌你。我爱翔子,我知道,你和我一样,也爱他。所以我不讨厌你。我很心疼你。”
“可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固执?”
“你真的不能放过他吗?”
“我们欠你什么呢?我又欠你什么呢?”
“你凭什么认为我的爱比你的少?你凭什么认为只有你是无辜的?我……”
“出去。”
“……”
林惠不再说话。许久,她出了客房,轻轻带上了门。
晚上,张云雷穿戴好衣服,收拾好了这些天带来的衣服和东西。门铃响起,张云雷打开,是九涵。
“让你帮我买的东西呢?”
“这儿呢,哥。”
张云雷拿过礼物袋子,放在客房平整的床铺上,将钥匙放回到玄关柜子上,锁上了门。
九涵接过行李,慢慢地牵着他下了楼。
出小区找车的时候途经一处小巷,窄且深,不时有电瓶车和行人从巷子对面经过,速度很快,看一会儿便令人眼花缭乱。来来往往,皆成过眼云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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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雾霾颗粒不再肆虐,天空像蓝色的幕布,当中镶嵌着白色丰盈的云朵。
张云雷抽了个没演出赋闲在家的日子,又去那家出租碟片的店面借来了那张《霸王别姬》,自己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曾经每一次观影,他总是忙于感慨程蝶衣与段小楼越是求而不得便越是想要的爱恨纠葛,而总是忽视站在段小楼身后的那抹叫做菊仙的身影。
这一次重温,张云雷却因这个女子产生了很大的感触。
在知道程蝶衣对段小楼的心意之后,她究竟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为那落魄的人披上披风,在那人饱受戒毒之苦的时候如同母亲一般毫无芥蒂地对他张开怀抱?
在女性与生俱来的善良与母性面前,程蝶衣的爱与恨,任性与脆弱,都显得像是幼稚的小孩子不知天高地厚地在命运的翻云覆雨手之下过家家。
同样的,偶尔在内心阴暗的小角落,他也不止一次地问老天,为什么林惠不是一个自私自利的狠毒角色。
那样他便不会像现在这样,每主动向前走一步,都会有背负了枷锁一般的愧疚感。
如果她吃醋,她失态,自己大可以光明正大地竞争。
——可林惠为什么偏偏是那样好的一个女子?
疼痛依旧在每个阴雨天如约而至,从不缺席,日子从忍受疼痛过渡到习惯疼痛似乎也是潜移默化的事情。
月末社里聚餐,杨九郎陪媳妇去了哈尔滨。没人看着管着提醒着,张云雷不知不觉中有了些醉意。那伙喝起来就不要命的已经东倒西歪睡倒了一片,他出了KTV包厢,到走廊里点了根烟,吹了会儿冷风。张云雷掏出手机,拨通了杨九郎的电话。
大概几十秒忙音之后,电话接通了。屏幕那边十分地嘈杂,杨九郎那破锣般的大嗓门传过来都有些费劲。
张云雷皱眉:
“你在哪儿?怎么这么吵?”
“角儿,我在演唱会现场呢,陪林林来的。”
“还挺惬意。什么时候能回来?”
“后天吧大概。”
“翔子。”
“怎么了?”
“翔子。”
“我在呢张老师,您说话呀。”
“你是假霸王,我是真虞姬。”
“……说什么呢这是。”
“我有点后悔当初追你做我搭档了。要不然我现在不会过得这么辛苦这么难过。”
“我不后悔。”
“惯会说这些好听的来哄我。告诉你句实话啊杨淏翔,我想试着放下了。”
“好孩子。怎么想通的?”
“就是觉得我太亏了。明明身边有一片大森林我何必吊死在你这颗歪脖树呢。”
“等会儿?捎带谁呢这是。哎角儿,正好台上又开始唱歌了,你别挂,听完这首,我给你开直播。”
手机的收音效果不好,包间外的走廊信号也不好,张云雷其实压根听不清电话那边唱的是什么,不过他仍然将手机放在耳边,努力地听着。
将近七八分钟过去,杨九郎的声音再次传来:
“好听吗角儿?”
“啥也没听见。”
“得,半天白忙活了,我手都酸了。要不回去我唱给你听。”
“这可是你说的啊。行了挂了吧。”
“对了,林林说他很喜欢你上次送她那块丝巾,让我谢谢你。”
“喜欢就好。挂了啊。”
杨九郎果然没食言。六月份少帅出征深圳站返场,他真的唱了那首歌,《温柔》。
张云雷站在他身旁,安安静静地看着那人。九郎唱歌的时候就像一个天真单纯的大男孩一样,唱到投入的时候,头会随着节奏不时地歪向一边,透着一股可爱的劲儿。
他听着他认真地咬字,有种稚嫩而纯粹的赤子之感,那是九郎特有的深情。
——不知道不明了不想要
——为什么 我的心
——明明是想靠近
——却孤单到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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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生,夏糜,秋去,冬烬,春又来。日子像是拧开的水龙头汨汨不断,遵循着如是规律,没有尽头也不曾停止。
八月二十号那天,张云雷和杨九郎搭档整满四周年,二人特地回了一趟三庆园,返场的时候带着八队的演员上台唱大西厢。
当张云雷穿着一身简单的白T牛仔裤,头发软软地搭在额前,笑着缓缓走上台来的时候,杨九郎觉得,这人今天简直好看得像一幅画,真的。
他的鼻子一阵发酸,觉得自己从来没有何时像这一刻一样,庆幸这人还好端端地活着,待在他的身边。
微博上去了现场的姑娘们都说,那天的二爷,一颦一笑都是那样地风华绝代,每一声“九郎”,都漾着如春风一般的温柔。
中间休息的时候,一个女生送上台一对情侣戒指。张云雷冲她温和地笑了笑以表感谢,接过戒指,拉着杨九郎的手要为他戴上。
杨九郎应声伸出右手的食指想要套进张云雷手中的指环,却被张云雷弯曲手指挡了回去。他抬头看向张云雷,却正好对上那人一双明眸流眄顾盼,还带有一丝天真的固执。
那人小巧的嘴在摄像头看不见的角度迅速地噘了一下,坚持将戒指套在了杨九郎右手的无名指上,又在杨九郎为他戴上戒指的时候笑得跟一朵花似的。
“听大楠说,咱少班主有对象了?”
演出结束,回到后台休息时,杨九郎问张云雷。
“嗯,俩孩子好了有一个月了吧,看大林那样子也挺喜欢内姑娘,没准这回就能定下来了,明年就能结婚。”
“大林这孩子现在真是懂事了,上次还跟我说想早点成家,这样就能不用分心地帮他爸管社里的事儿了。”
“哎,张老师,那您呢,还打算继续飘着?总不能你这当舅舅的比外甥结婚都迟吧?”
“谁说的,我今天就结婚了啊。”
“角儿,您这说什么梦话呢。什么时候结的跟谁结的啊?”
“刚刚在台上的时候啊。”
张云雷伸出左手,指环在灯光照射下散发出莹莹的亮光。
“我把自己嫁给舞台,还有你了。”
杨九郎窒住了。
半晌,他重新开口,嗓音干涩喑哑。
“磊磊,你……”
“我知道你想劝我什么。”
“喜欢人不犯法。”
“我不会打扰你们两个的生活,你也就别再干涉我了。”
张云雷一个干净利落的转身,掀开了帘子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那身影映在杨九郎的眼里,比风还洒脱,却比烟花更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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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十五号,又是一年除夕。
晚上八点半,张云雷留在玫瑰园吃完了年夜饭,趁着郭奇林在屋里和女朋友发微信的功夫,悄悄地穿上外套,揣着钱包手机出了门。
虽说是除夕,可街上的人却不少,尤其是后海一条街,灯红酒绿的地方依旧是灯红酒绿。新年对于现在的年轻人来说,除了离老去又近了一步,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值得庆祝的意义。
他随便走进一间酒吧,找了个角落处安静的卡座坐了下来,劲爆的鼓点,喧闹的人群和酒精浓烈刺鼻的味道统统被隔板阻挡在外。
服务生端来的酒很快便下去了多半。张云雷眼角已经染上些许朦胧的醉意,一手把玩着酒杯,一手拄在下巴上,阖着眼睛。
不远处又一对情侣在闹腾着分手,掀桌子砸瓶子,陷在酒桌间的男男女女却早已见怪不怪,只偶尔回头看一眼热闹。
喧嚣。舞曲识趣地响起,女孩的哭喊声淹没在震耳欲聋的节奏中。
有人走向了他。
张云雷在心中默默数着那人逐渐靠近的脚步。默数到一时,他睁开眼睛,眼波流转,下颌略微扬起,只望着那人不作声。
“一个人吗?”
几秒后,张云雷嘴角勾起缱绻的弧度,轻悄地开口。
“带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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