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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探清水河〖 第三探 时间的针脚(现实向) 〗 *(第二章试发)

三探清水河〖 第三探 时间的针脚(现实向) 〗 *(第二章试发)

作者: 一一是二 | 来源:发表于2018-12-24 13:59 被阅读24次

      〖 二 楊九郎 〗

    2014年。

    周一见的桃色绯闻与且行且珍惜的原谅体横空出世并驾齐驱,成了热度最持久的八卦谈资。

    早已不叫花儿乐队的大张伟引领了广场大妈电音舞曲的更新换代;快播软件一夜之间销声匿迹引得无数血气方刚的青春期男孩仰天长啸泪湿双襟。

    巴西作为东道主第三次错失世界杯,引无数球迷泪洒赛场;首尔机场的红地毯上,第一夫人一身白衣黑裙惊艳了全世界媒体的镁光灯。

    杨九郎拉下扣在头上的beats耳机,从钱包里掏出一张红票子递给收银员,接过一袋刚出炉的京天红老字号炸糕和一大把零钱钢镚儿。

    冷。杨九郎并拢双手往进呼了一口热气,又搓了搓掌心搁俩耳朵上面敷了一会儿。

    从这儿回天桥剧院得顺着虎坊路先闷头走一气儿然后拐永安路再沿福长街走七八分钟,饶是他对路线再熟悉脚下再生风,回去炸糕也准得凉。

    没法不考虑这些琐碎的问题,现在正搁剧场里眼巴巴盼着的那位祖宗挑嘴的很。

    杨九郎站在京天红酒店门口迎着冷风苦逼地权衡了一会儿,还是决定打一辆出租车。

    他把炸糕的袋子揣进了羽绒服内里,手指卡在袋子底部一块凸起的地方当作施力点。那是他专门和酒店的厨房要的,张云雷爱吃的白糖沾碟儿。

    指挥着师傅抢行了好几个绿灯,可算是在炸糕凉透了之前回到了一小时前出发的地方。杨九郎风尘仆仆地赶回后台,和几个迎面走来的师兄弟打了个照面,一掀帘子就看见那人握着手机懒散地摊在最里面的沙发上,丝毫不见台上板正的身段;见他回来了,一昂下巴就算是给了回应:

    “回来啦,放那儿吧我一会儿再吃。”

    “我说老佛爷,您哪怕好歹装模作样关心我一句冷不冷累不累呢?差遣完了就扔一边儿可还行?”杨九郎一边乖乖应那人的话撂下炸糕,一边表示很委屈。

    “yiao ,谁逼着你去了是怎么着?”张云雷抛给杨九郎一个理直气壮的卫生球眼以示活该。

    “成成成,没人逼我,啊,是咱有奉献精神,牺牲我一个清净整个社。”

    “哎呦哎呦,小眼巴叉的你还来劲了。不跟你闲扯了,宝贵的青春都浪费了!”

    张云雷拎起心爱的炸糕向里屋的休息室走去,眉目神态举止活生生做足了骄娇二字。

    “嘿,小没良心的,都不知道给我留一口……”杨九郎认命地摇摇头,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去柜子上寻自己的水杯想倒口水喝。

    拿起来,才发现里面沉甸甸的,杨九郎愣了一下,拧开盖子,一股子热气涌了出来。杨九郎睁开那一双小眼睛朝杯底瞅了瞅,又嗅了嗅,闻出一股胖大海和冰糖的味道来。

    是了,昨天他嗓子不舒服,演出结束下了台连话都说不了了。

    口头上的抱怨不过就是臭贫一下,属于朋友搭档之间的“情趣”。将心比心,谁把谁放在心上几分,都跟明镜似的。

    杨九郎捧着杯子扑哧一声乐了出来。

    要不是看在你也关心我,爷才懒得伺候你呢。别扭的小孩儿,真当我傻呢!

    -------------------------------

    无论哪行哪业,刚入门的青茬在没有闯出点名气得以立足之前,根本没人拿你当回事,你也压根儿甭想提什么自尊和体面。不说几十年的票友,就连一个没正经听过几场相声的十几岁孩子都有那个底气挺直了胸脯子对你指手画脚一阵说道。比起他家自有傲骨的角儿,老油条杨九郎同志更加深谙此道。

    德云社的师兄弟们都说,九郎这人啊,装起孙子来比谁都孙子,其实内里呢,人压根就没拿你当一盘菜,眼角都不屑地瞟一下,肯自降身价不过是给双方留几分薄面。

    张云雷的道行就差得远了,白纸一张,大小情绪来了全在脸上,虽说这一年有杨九郎在一旁提点着也多少学会了察言观色看场合说话,但这人的性子都是天生的,想要扭转过来就得时常绷着一根弦,一放松就会原形毕露个彻底。

    几年以后,有档叫《中国有嘻哈》的节目火了,杨九郎在一个说唱歌手的词儿里捕捉到了对张云雷最精准的概括:

    命硬学不来弯腰。

    南京巡演结束,照例又是和主办方投资商的酒局。以往类似的场合,张云雷一般只会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喝酒,被人叫到了才会起身进行必要的应酬。偶尔杨九郎也会软磨硬泡强拉着张云雷跟他去推杯换盏,看着他那不太适应却又强撑气势的模样,被劝下酒,和人聊完之后转身给他一个嗔怒的眼刀。

    没打着什么恶作剧的心思,杨九郎就是单纯的觉得他那副小性子发作起来挺可爱的。

    但是今天,状况却有些失控。杨九郎皱着眉头,看着那人手中刚下去的第四杯白酒。这姓李的老板不知道怎么回事,从饭局一开始就拉着张云雷一杯一杯地灌,说着一些乍一听很突兀的夸赞之词,眼下,居然还想让张云雷在酒席间唱一段。

    看着自家角儿脸上客气疏离的表情快要挂不住了,杨九郎果断掏出手机,在桌下拨通了张云雷的电话。

    那边张云雷铃声响了,掏出手机一看,愣了一下子,自然地起身说了声抱歉,接通了电话,出了包厢。

    嗯,搭档一场,这点默契还是有的。听着张云雷愈来愈远的声音,杨九郎挂断了电话,随即发了一条短信:

    ——你走吧,我给你圆过去。

    几秒过后,张云雷回了一条笑脸的颜文字。

    饭局结束,杨九郎回到酒店已经是半夜十二点了。拿房卡开了门,杨九郎看见张云雷穿着酒店的浴衣,盘着腿坐在床上,神色略微有些严肃。他应该是刚刚洗过了澡,一头黄毛耷拉下来略微有些长,柔顺地贴在脸颊。

    “呦,得道高僧?入定呢?”

    杨九郎满身都是酒气怕熏着那人,就顺势坐到床的另一角,打趣地说道。

    “去你的。”张云雷皱起了眉头却没有打嘴炮的兴致。

    “翔子,今天那李老板给我发了一条短信,说是明天想单独约我吃顿饭。”

    “只约了你一个人?”

    “对,只有我。”

    杨九郎一下子噤了声。

    这话里的潜台词是什么,他俩都听得明白。

    不过俩人并不觉得吃惊。靠艺吃饭这个行当,一半看艺一半看脸,因而这种事并不少见。杨九郎自己就目睹过不止一例。资质平平,又略微有些姿色的人,找到了愿意花钱捧的金主,钱色交易一拍即合,一夜之间平步青云。

    不过他们加起来都没有张云雷一个好看就是了。杨九郎在心里默默地想着。

    杨九郎这话说的不违心。后几年他俩大火之后,郭老师常常打趣道,这伙子迷妹要是知道张云雷以前打扮是什么样,一准吓得赶紧脱粉了。郭奇林也常说,他老舅从青春期到二十几岁的变化那是整容式的,脱胎换骨样儿的。

    杨九郎对此持保留意见。

    人呢,总是很难在见到别人第一面之时,就摆脱穿着打扮等外在附加条件的桎梏,看透对方真正的模样。

    简单一点也形象一点地说,我们有时第一次见到某人,当下就不觉惊叹世界上怎么会有人拥有如此令人惊艳的容颜,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也就会觉得不过如此;而有些人,第一次见的时候状似不太起眼乏善可陈,可越打量越细看,就越能多琢磨出那么点风情来,每次一看那人,都比上一次要更好看。

    这就说明我们在观察他人时受到了其他外在因素的干扰。

    而杨九郎有一种本事,天生就可以排除这种干扰,省略以上领悟过程。

    于是杨九郎看张云雷,颇有种洗尽铅华真正看透这人眉眼神态的意味来。

    他就是觉得,哪怕是在这样犀利浮夸的造型之下,那人都是好看的,这种好看从来没变过。

    “这个事吧,它肯定没有今天这么好蒙混过去了。”说这话的时候杨九郎刚刚洗完了澡,和张云雷面对面地坐在床上。

    “毕竟人家都单独请你了,再反驳等于不给面子,你担不起这个后果。不过……”

    杨九郎说完犹豫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接下来的措辞。张云雷大眼睛滴溜溜地盯着他看,转都不转,看那人迟迟吊着不说话,心急地用手轻轻推了一把对方的膝盖以示催促。

    “别急别急。磊磊,我问你一个问题,啊。你现在抛弃一切顾虑杂念还有偏见,别让任何外在的东西干扰你,好好思考一下。如果说,你牺牲一些东西,就能换来大把大把的资源和机会,这些机会可能是一般人努力十年五年半辈子都争取不到的,你愿不愿意?”

    杨九郎一边说一边思考着,语速放得很慢。

    张云雷不说话了,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杨九郎看,眼神越来越锐利。半晌,他唇角轻启,冷笑一声:

     “杨九郎,你什么意思啊?”

    “你看,说了先别急眼啊,你先什么都甭管,回答我问题。”

    “少拐弯抹角,你不就是问我愿不愿意卖么?”

    “呃……虽说这样讲有点粗俗,但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杨九郎回答得很实诚。

    “你他妈是觉得,凭我张云雷真正的能力,没有办法靠自己在这行出头是么?非得用这种肮脏的见不得台面的法子?”

    “磊磊,你这话里有两处错误。”

    杨九郎做了一个消气的手势,起身去给二人各倒了杯水,自己那杯喝了一半,放在床头,对方那杯端到了跟前。

    张云雷赌气地将头侧开,下唇飞快地擦过杯沿,毫不留恋。

    杨九郎也不强求,把水摆到床头小祖宗能够到的地方,到玄关处熄灭了灯,再回去开了床头灯,掀起被子钻了进去,继续起刚才的话题。

    “第一,我并没有不承认你的能力。第二,我并不觉得这种途径是肮脏的办法。”

    “……什么意思啊?”

    张云雷内心仍有些遭人轻视的不爽情绪,却还是忍不住扭头发问。杨九郎掀起被子另一角示意张云雷躺进来。

    聊天的姿势变成了俩人共盖一床被子面对面靠着床头侧躺着。

    “没有一条捷径是不用付出代价的,至于选择什么样的路,我只能说,人各有志,选择本身并没有错。就算是有人愿意去卖去被包养也没有什么好说的,该付的代价人家也付了。”

    “而至于你要怎么选,你已经成年了,自己拿主意。我不是在鼓励你要去怎么样,也不会妄言哪种选择对你更好,只是想让你知道,选择想走的路,然后付出相应的代价,无论代价是什么,都并不丢人,并不肮脏。”

    张云雷的目光穿过杨九郎厚实的肩膀,聚焦在他身后浴室的玻璃门上。他在消化杨九郎刚才的话。许久过后,他缓缓地开了口。

    “翔子。小时候,我九岁,和刘文亮先生学唱曲儿。他告诉我,心无旁骛,洁身自好,假以时日,我必能成角儿的。”

    “从那一刻起,我就发誓,这句话我要记一辈子。”

    “如果有人愿意真心诚意地捧我,那是我张磊的造化。”

    “如果不考虑某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没人愿意捧我,我就自己捧自己。”

    话音刚落,看着那小孩尖瘦稚嫩的脸上一副毅然决然的表情,杨九郎乐了,呼噜了一把小孩额前的毛儿:

     “哪还劳烦你自己捧啊,这不有我呢吗,我捧着您。”

    沉默了一会儿,黑暗中传来张云雷轻柔的声音:

    “翔子,你真的比我成熟好多啊。”

    杨九郎回头看那人,被子蒙到了鼻子上方,只留一双明亮的眼睛望着他。

    “我总是特别希望自己能像你一样。你说如果我到了二十五岁,会不会就变得和你一样成熟了?”

    杨九郎鲜少听见张云雷这样直抒胸臆地说话,一种短暂触到那人坚硬外壳下柔软内里的直觉令他颇有点成就感。

    “成熟可不是一件好事情。角儿,甭担心了,有我呢。您呀,就大步地向前走吧。”

    凌晨十二点过去,夜空从慢慢变暗切换到慢慢变亮,房间内归于寂静,只有一里一外两个充电器插头不时闪烁着红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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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惊蛰天,春日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骚动且不安分的因子。

    柜子里那件尘封数月,也是杨九郎一贯最喜欢的WTAPS卫衣终于告别了黑暗潮湿环境里的樟脑球和霉菌。

    杨九郎踏进后台,和往常一样第一眼先寻摸自家搭档。

    沙发上被这伙子粗手粗脚的大老爷们丢的全是衣服杂物,唯一干净的地方被张云雷占着,见杨九郎来了,磨磨蹭蹭地坐直了身子,给他让了一方堪堪只能容人坐着的位子,眼睛从始至终没有离开过手机,恨不得长在屏幕上。

    陷入爱情的年轻人心中往往除了那个她再也容不下任何一个人。张云雷很重视那个叫江芸的北京本地女子,重视到仅仅因为那人一句不喜欢就剪掉了自己从孩提时代留到二十岁的长生辫,换成头顶一片挑染白色的鸡冠头,老远望去跟西红柿大棚上面盖的塑料薄膜似的。由此杨九郎猜测,这没准是老艺术家张云雷先生从小到大第一次谈恋爱,所以才会这样地投入与尽兴,还未等对方招招手,就心甘情愿献上自己一片赤诚真心,只消亲吻到一寸裙边,便甘愿熊熊燃烧殉爱赴死。

    “他呀,得是魔怔了。”说这话的时候,郭奇林正一边举着哑铃一边咧着嘴冲他老舅乐,约莫是看见了杨九郎坐在一边插不进嘴打断那专心做低头族的人的样子有些好笑。

    十八岁的少年无论正在经历什么样的生活,都最不缺少笑容,无忧与纯粹的笑容。

    自少班主辍学开始跟着于老师学相声之后,算是在台下让一群师兄看着长起来的。杨九郎作为他青春期的旁观者与偶尔的参与者,看着那胖墩一样不起眼的少年随着发育与自身刻意的调整变得愈发匀称的身形与温润干净的五官,在恶俗地感叹时光易逝永不回往事只能回味的同时,也会偶尔回忆起自己十八岁的时候来。

    我十八岁的时候在干什么呢?

    再转过头看看张云雷,自家角儿十八岁的时候又在哪儿呢?

    他呢,大抵是翘着高三的晚自习伙着一群称兄道弟的哥们儿待在网吧台球厅通宵。不同于惯常从细小无意义的问题中探求真理本原的哲学家,未成年人生活的本质在于远离深刻——思考明天会怎样对年轻的生命来说并没有意义,还活着一天,便能多醉一天,日子过得肆意而张扬。

    张云雷则应该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等待漫无天日的倒仓期结束,辛苦不辛苦放在一边,心里肯定是不好受的,日子也必然是煎熬的。

    而郭奇林正在开始自己短短十八年人生中的第六次减肥。

    他身边那陶阳小少爷则正在重复张云雷曾经经历过刚刚经历完的事情。

    日子像是一套被拧了发条的齿轮,按部就班地在自己的轨道上有条不紊地运行,冥冥之中却自有定数。

    该着干什么的时候,就去干什么。过度的耳提面命让人逆反,而逆反也不过是枯燥的日子里调味剂一般的反常存在,并不会成为生活的常态。

    杨九郎很享受这种井然有序的生活。说来奇怪也令人郁闷,这种体现在思维方式上根深蒂固的秩序感与张云雷长期吐槽的杨九郎过于随性邋遢的生活习惯形成了令人窒息的悖反性,后来他们在一起刷微博的时候终于get到与被动get到了一个恰当的形容词:反差萌。

    张云雷贼笑着把手机屏幕怼到杨九郎跟前,换来杨九郎一句呛白,怎么,就跟您不是似的。

    这话说得一点儿没毛病。染一头杀马特泰迪黄毛戴骚气耳钉穿豹纹T恤衫的是他,平日里非戏曲不听才二十出头就成天菊花泡枸杞的人也是他。

    表面放荡不羁的是他,内里闷骚保守的也是他。

    怎么说呢,完美融合在一起的完全对立的矛盾体?

    “哎,想什么呢你跟丢了魂似的?”杨九郎的回忆被迫中止。

    “我说,今儿的局我不去了,得陪江芸见她朋友。”

    “辫儿哥你就虐我们这伙单身狗吧……”九涵正低头和新做的大褂盘扣较劲,抬头半脸艳羡半脸苦逼地说。

    郭奇林干脆利落地扔下哑铃,一颠一颠地跑去给九涵捅咕扣子,张云雷贱嗖嗖地做了一个承让的身段,趁着好几件暗器从四面八方砸到身上之前撒丫子逃离了后台。

    “春天呦,恋爱的季节啊~~~是吧麒麟小神兽?”大楠撩开帘子溜达进休息室,像在台上唱戏一样故作正经作捋髯状,手放下来时顺带摸了摸怀里毛茸茸的小东西。

    “卧槽!谁他娘的把猫带后台来了!?”

    “王昊楠我今儿话撂这儿了你要是再敢叫内只猫一声麒麟咱俩这梁子就算是结下来了你给爷自己瞧着办!!!”

    彼时他们还年少,前路充满未知,谁也不曾预言过自己有朝一日能不能出人头地。

    生活是吵闹的,却也是充实的。

    --------------------

    张云雷台下的时间几乎全部留给了和江芸相处,杨九郎不用再鞍前马后地伺候,乐得清闲。今天园子不忙,张云雷下午三点多就偷偷离班陪人家看电影去了,杨九郎等到五点钟,换了衣服打算超市买点啤酒花生回家看场球。结果倒完三趟地铁都已经到了小区门口,才发现钥匙落在了园子后台。没办法,只得再原路返回去取钥匙。

    杨九郎回到剧院的时候里面已经没有什么人了,鞋子与地面触碰的声音回荡在走廊。

    路过一间屋子时,杨九郎听见里面有熟悉的声音传出来,能依稀分辨出是两个人。他走近了虚掩的门,手搭在门把上作势要推开,在清晰地听到里面第一句话之后顿住了。

    “航航,咱能不闹了吗?”

    “先生,你知道的,这么些年了,我从未和你闹过什么。往后也不会。”

    “可你以后不能就这样躲着我啊,咱俩还得搭档呢。”

    “先生,您甭担心,搭档是搭档,相声这条路我是跟定您的,这永远不会变。可有些事,没法再和以前一样了。”

    “……航航,你到了我的年龄可能就会明白,人活着,总是身不由己多过随心所欲的。”

    “孟哥,你可能不相信,我明白的。所以我并不怨你,真的。只是有些事情变了就是变了,我们都别无他法只能选择去接受。”

    “……”

    “你就要结婚了,别再多想了。选择了她,就好好过日子,把不该记得的事,全忘了吧,连同那些年,就当成是一场梦。”

    ……

    杨九郎没继续听下去。他伸手轻轻地将门缝带严,然后走到走廊尽头,拉开窗户,动作颇有些严肃的仪式感。米黄色的窗帘应风而起,不时穿过那盆绿萝粗壮的茎叶。

    每个人都有不愿让人知晓的秘密,被人无心听到了,若是不能留下,不如就让它随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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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按照时令季节划分的规律来看,八月份算初秋,蛰伏在巨大温差下的病毒将无数生活作息不规律的人拖入了热感冒的阵营。很遗憾,张云雷未能幸免于秋老虎的毒手。

    杨九郎摸了摸那人的额头,换了一块湿毛巾,又拿出他夹着的体温计看了看,嗯,总算是退烧了。

    伺候小祖宗喝下了药,杨九郎怕那人闷还专门打开了电视机,一切打点妥当了,才开始打量起这间自己第一次造访的屋子。与想象中的装修风格差不多,极简主义性冷淡风与太平歌词老艺术家的身份不能更配;家具很少所以显得略微有些空荡荡的;洁癖与强迫症双重压制下整洁到令人发指。杨九郎就想,这真不愧是个仙人儿,连最容易沾染烟火气息的居家住处都透露着那么一股子不世出的隐逸气质。

    “翔子,无聊。”那人一绺黄毛从被子里漏出来,修长的手指在被沿儿上打转,语气透着些委屈和不甘。

    “这不是给你开电视了么。”

    “不好看。翻来覆去就那几个台那几个人。”

    “那怎么着,还想出去啊?病成这样,就别想着放浪形骸了啊,等好了你想怎么折腾都行。”

    “我想看电影。”

    “行行行,笔记本电脑呢?”

    “笔记本坏了拿去修了。家里有DVD机。”

    “有碟片吗?”

    “出小区在门口右拐第三个巷口左拐有个出租碟片的地方。”

    “……”

    周扒皮和高玉宝的日常也差不多是这样了吧?

    要不是看在你失恋了。杨九郎一边在玄关穿鞋一边认真地自我安慰自己找补着。

    张云雷和他女朋友分手了。原因大概是成熟而理性的女子发觉烫头青年的内心其实住着一个与外表太过不符的沉稳又内敛的成熟灵魂,与自己想寻个刺激的初衷截然相反,于是及时抽身而退,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留给张云雷的只有一次失败的初恋经历与一首再也无法完整唱下来的《心云》。

    杨九郎知道这个消息还是他俩演《德云好声音》那天。按照排练的计划,张云雷穿女装扮吴莫愁,奉献了估计是这辈子从业史上最最惊世骇俗没眼看的一次表演。下了台,那件裙子的拉链卡住了怎么扯都扯不开,俩人想方设法地捣鼓着,杨九郎闷了一头的汗,弯着腰帮那人拽着拉锁两边,冷不丁一串水珠啪嗒砸在了手上。

    奇怪啊,他想,这没下雨怎么天花板还漏水了呢?

    抬头往上一瞅,才发现源头那人眼泪就跟不要钱似的大颗大颗地往下掉,那张脸上凝结成块的睫毛膏和画得极为抽象的口红糊在一起,杨九郎哪怕是再瞎也没法昧着良心说一句这人现在还是好看的了。

    他目瞪口呆,这是拉链绞着肉了疼的?

    显然不是。

    张云雷哭得很投入,但却硬是没发出声音,压抑的哽咽声宣誓着作为男人的倔强。

    但事实证明,失恋不过是哭一场醉一场断了念想的事情。再怎么肝肠寸断伤心欲绝也没有因为这个死了人的。

    恢复单身的张云雷自然而然又过回了成天和杨九郎腻歪在一起的日子。这下好了,之前几个月好不容易躲的清净一股脑全还回来了,而且因着这人生病,难伺候程度还直接攀升了好几个等级。

    没过多久,杨九郎提溜着一沓碟片回来,散开了放在张云雷面前。

    “来吧,挑吧,想看什么都有,爱情片有《泰坦尼克》,动作片有《绣春刀》,战争片有《智取威虎山》,科幻片有《变形金刚4》。”

    “这儿还有一纪录片,《舌尖上的中国》,七集全给你借来了。”

    “你说的这我都没兴趣。”张云雷从被子里探出头来,皱着眉头打量了一番,然后用两根指头灵活地扒拉开几张碟片,钳出其中的一张来。

    “喏,看这个,《霸王别姬》吧。”

    “角儿,说鸡不说吧文明你我他啊。”

    “……你去死吧!现在又不是在台上撅我撅来劲了怎么的?”

    张云雷脸通红地抄起枕头打杨九郎,因着发烧动作都是虚浮的。

    杨九郎迎面承下那没什么杀伤力的一打,顺势略微施力拉过枕头顺带把张云雷拖了起来。

    “你先洗把脸,我去把DVD机连上。”

    这是搭档第二年,两个人还没有什么名气,走在路上不需要戴帽子口罩,因为没有人能认出来;成天除了在园子固定档演出积累人气和观众基础没有别的商业活动和去处。

    那段真正熬不过去的日子其实并不长,满打满算不过一年多而已,不过心酸和委屈却一点儿没打折扣。

    临近上场卖不出去票差点回戏,总算在临开场前来了两个观众,没听个十几分钟就离席了,留两人在台上尴尬地杵着,下台之后丧着个脸,谁也不说话。

    极度珍惜每一场演出,所以心理压力过大导致说错了词,面对下面退票的嘘声二人脸对脸地窘迫无措。成长的痛苦之处在于它总是伴随着难堪与挫折——毕竟没人一开始就擅长现挂,更没人天生自带救场技能。师父之所以能成为师父,还不都是靠远远超出他们这些徒弟的无数场小园子演出经验和几百段传统相声磨练出来的。

    孟鹤堂和周九良五月份刚刚在湖广开完第一次个人专场。坐在张云雷家楼下的黄焖鸡店里,杨九郎撩起袖子倒了一杯冰镇酸梅汤递给对面闷闷不乐的那人:

    “别心急。都是过程。”

    听着杨九郎哄人似的语气,张云雷顿时觉得心里的郁结一下子消退了不少。

    他抬头看着九郎,心想是啊,再怎么辛苦,这不还有这人呢么。

    一份辛苦两人来尝,日子似乎也就不那么难熬了。

    接近几小时的电影结束时,已经到了晚上七点多,天色已然暗下。杨九郎担心那人没好彻底半夜再烧起来,索性就留下来住了一晚。

    第二天清晨杨九郎是被身旁人窸窸窣窣起身的动静吵醒的,昏昏沉沉睡意朦胧中,他听见张云雷进了卫生间,他本以为那人只是去上个厕所,可是半天也没听见水龙头的声音也没看见人回来,于是揉揉眼睛掀开被子下床,打开卫生间的门一看,发现张云雷正坐在马桶盖上,低着头,上半身弓着,细看脊背似乎还有些颤抖。

    不对劲。

    “你怎么了?”

    杨九郎上前单膝跪下把手搭在那人膝盖上去探他的额头温度,正好对上张云雷把脸露了出来,四目相对,杨九郎一看见那人潮红的眼眶,近距离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灼热呼吸,心下就明白了大概。

    男人清晨的自然生理反应。

    只不过这人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是个什么情况?

    张云雷红着脸,望着这令人窘迫的失控状况不知如何是好。他曲艺世家长大,又自小学艺过着自律严格的生活,本是清心寡欲的。与江芸在一起的那三个月,虽说没有进行到负距离亲密接触的地步,接吻拥抱却是惯有的事情。

    食髓知味。沾过荤腥的和尚,哪怕只沾一点,还能闭眼都是菩提明镜色即是空么?

    杨九郎的神志恢复了完全的清明,快速在脑海中过了一下当前的状况,心中大概有了数,带着半询问半肯定的意味开口:

    “我说磊磊,你是不是……没自己解决过?”

    他迷茫地点了点头,望向杨九郎的眼神带了一些求助的意味。

    那无辜的眼神直戳进杨九郎的内心,杨九郎不禁感叹这人可真是白纸一张。

    他心想,俩人关系这么铁,帮好朋友一把,应该没有多奇怪吧?

    “呃,我帮你吧要不。”

    张云雷脸色更红了,眼神收回脚尖,迟疑地点了点头。

    杨九郎得到进行下一步的准许,略微打量了一下当前的状况,果断地上前圈着膝弯一个横抱

    给那人抱到了床上。居家的睡裤腰处很宽松,杨九郎轻轻一拉,露出当中不可言说的部分。

    “那,来了啊。”

    “动手就行了你动嘴干嘛?”

    张云雷半羞半恼,把瘦小的脸埋在半截雪白的胳膊里,看不清表情。

    杨九郎扑哧一声乐了,嘴上说着行行,右手附上那人的东西开始上下动了起来。

    张云雷身材单薄体质也不是很好,体质不好的人惯常是容易手凉的,可他的手却冬夏无常总是燥热的,因而他也最不喜欢夏天。与他相反的是杨九郎,手心总是冰凉一片。

    屋内的温度开始急剧升高。知觉因着陌生的刺激与感官体验变得分外敏感,张云雷感觉每个毛孔里的汗毛都战栗了起来,一阵愈发强烈的痒意从骨髓深处蔓延到四肢百骸。

    自渎……

    这具他再熟悉不过的身体被人类最本能的欲望施加了一个临界点,随着那人手里操纵动作的快慢,一点点向全盘崩溃的地步靠近。

    张云雷发出了一声难耐的喘息。

    杨九郎听闻,抬头看到那人难以一见的弱势状态,又联想到刚才被人攒住命根子还不忘嘴上不饶人的傲娇模样。他记起了张云雷刚刚呛他的话。

    ——谁说,这事就不能动嘴了?

    他这当哥的今天非好好教教这小孩不可。

    杨九郎一点恶趣味的小心思升起,于是他做了一个令张云雷当下惊叫出来的动作。

    低头一下把那人的东西含在了嘴里。

    温热的口腔比冰冷的双手更加容易使人疯狂,张云雷应下了这无法承受的刺激与折磨,再也无法克制地惊呼出声,双手死死地捂住嘴,几道生理性盐水喷薄而出,后腰难以抑制地紧绷起来,背部和尾椎在床垫之间弯成一个拱形的弧度。

    杨九郎加快了速度,手嘴并用,那人青涩的没有一点经验,怎能招架得了杨九郎这个老司机的手段,一声尖叫之后交代了出来。

    杨九郎被呛了一下,起身探过床头拿了一卷纸把嘴里的东西吐到了卫生纸上,轻笑了一声:

    “这么浓,还真是没自己解决过啊。”

    张云雷把身子侧过去,胸口剧烈地起伏,眼底凌乱潮红,一只手还在嘴巴上捂着,仍然没能从刚刚的事情中回过神来。

    简直就像一尾被潮汐卷到岸上的鱼,行将枯萎,快要窒息。

    杨九郎伸出手为那人拭去额角的汗,下床到卫生间简单漱了个口。张云雷饮食很清淡又有洁癖,体味并不重,就连那东西也比一般人少了点腥膻味儿。

    回到卧室,张云雷已经坐了起来,身上的条纹睡衣只扣了一个纽扣还从第三个错到了第六个,头发乱蓬蓬的,脸上的绯色已退得差不多,正一脸懵地坐在一团被子中发呆。杨九郎打开窗户让外面的新鲜空气流通进屋内,回头去瞅那人。

    张云雷似乎才反应过来似的,指指他又指指自己,磕磕巴巴地说道:

    “翔,翔子,你……刚刚我……”

    “用不着这么激动,朋友之间互帮互助一下,没毛病。”

    “不过我真没想到,张老师这已经谈过恋爱的人居然还是这么的单纯啊……”

    语气里满是戏谑。

    ——啊啊啊啊,要死了。

    张云雷实在没脸回嘴,又习惯性地钻回了被窝扮起鸵鸟。

    他发誓这辈子也不要从里面出来了!

    -----------------------

    孟鹤堂的婚礼定在一个相当神奇的日子,大年三十儿白天。婚宴办得十分简单,可前后大小流程走下来,真正完事也已经下午四点多了。

    晚上就是除夕,街上弥漫着一股浓重的的年味儿。路上行人并不多,大家都早早回了家张罗年夜饭,安心享受忙碌一年换来的片刻安逸。

    师兄弟们先后打车离开了酒店,郭奇林一面钻进出租车一面嘱咐张云雷记得晚上回玫瑰园吃年夜饭。

    俩人没喝多,但也没往少了喝。杨九郎刚撂下家里打来的电话,就听见身旁那人嘟囔了一句:

    “每年都是这样,真够没劲的。”

    张云雷站在街头,把手揣进兜里,一脸提不起兴致的表情,仿佛过个新年是个多么教人痛苦的事情。

    也不知怎么的,望着那人撅着嘴闷闷不乐的侧脸,杨九郎喝的那几两酒劲一上头,他这中规中矩了二十五年的人突然鲜少见地生出了想随性一把的念头。

    “磊磊,你听着,我有个主意。”

    两个人坐在首都国际机场的大厅里,杨九郎从一家旅行社五颜六色的宣传册中随便抽出了一本,举在俩人中间。

    “你说个页数,上面写着哪咱就去哪儿。”

    既然随性,那就干脆洒脱到底,连去哪儿都由老天决定,多刺激。

    张云雷兴奋得眼睛发亮,犹豫了一会儿,谨慎地说了个页数。杨九郎翻开看了一眼,脸立刻变成了苦瓜。

    “我说角儿,您可真是生来克我的。”

    “这大冷天的你要去长白山?你不知道我怕冷啊?”

    “嘿,认命吧你杨九郎。”

    俩人借着那点不耽误事儿却能壮胆的酒精,搁前台买了最近一班航班的机票直接登了机,一起将手机关掉,家人难以置信的咆哮声被掐断在屏幕另一边,简直就好像一对不顾重重阻挠要私奔的小情侣一样。

    吉林和北京的天气状况不一样,俩人在长白山机场下飞机的时候外面正飘着细密的雪花,地面上积了一层厚厚的雪。二人随便找了一家酒店入住,简单吃了顿饭,在超市又买了几罐啤酒和零食回了房间。洗漱完毕换上浴袍,把空调的暖风调到最适宜的温度,打开电视机放上早已开演许久的春晚,并排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了天。

    离零点还有一分钟,外面的烟花鞭炮正蓄势待发,有几处甚至已经等不及先行窜上了夜空,为十几秒后的百花齐放率先造势。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杨九郎跟着在心里默念着。

    霎时,夜空被无数个方向升起的光芒照亮,花样的烟火只经一瞬的绚烂,便开到荼蘼。

    窗外一下子沸腾了起来,响起许多人的声音。新的一年来了。

    杨九郎偏头看看那靠在自己肩头睡着的人,用另一边空着的手为他盖上一件外套。

    他本不是个文艺煽情的人,此时却突然想起很早以前看过的那部经典的冯氏喜剧片《甲方乙方》来。

    电影最后一句独白是:

    1997年过去了,我很怀念它。

    杨九郎毫不客气地把中心思想和句式挪用了过来,以抒发自己此时的情绪。

    ——2014年过去了,我很怀念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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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标题:三探清水河〖 第三探 时间的针脚(现实向) 〗 *(第二章试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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