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的家远离巴黎市区,她家外面有一片森林,家里有个不大不小的院子。院子里长着一颗高耸的有点突兀的柏树,还种了一些自家食用的蔬菜。
这一天刚刚下过雨,c来到院子里呼吸新鲜空气。
心情好的时候,天上可能也会出现彩虹。这种时候c就会哼哼歌儿,有时候也会听听植物之间的对话,当然这件事只有她知道。
c刚准备哼歌,就听到一个微弱的声音,不能用男声或者女声来形容。它只是一种圆钝、沉闷的低音。顺着声源看过去,发声的是一颗土豆,一颗已经被家人从土地里挖出来,放在地上晾着准备午餐烤着吃的圆土豆。
下了雨之后,这颗土豆身上沾满了湿漉漉的泥,原本就不怎么好看的它,显得更加可怜,要不是它在说话,没人注意到这颗可怜的土豆。
“喂。。柏树?” 圆土豆在用微弱的声音呼唤那颗高的突兀的柏树。呼唤了好几声,柏树才听到。 它低头看了一眼那颗浑身是泥的土豆。
“柏树,天空感觉如何呐?我之前一直住在土里,现在好不容易出来了,也只能躺在地上看看天。” 土豆仰视着柏树伸入天空的枝叶。
“天空?它很远。” 柏树淡淡的回答。
“我就知道,它有多远?”土豆对天空充满了向往。
“这么说吧,这么多年过去了,每年我都长高一点,但是土豆,和你一样高的时候树苗的时候,是我觉得它离我最近的时候。我越长高,天空变得越远。”
“那你长高,还有啥意义?天空也不一定很好玩,一直那么站着不累吗,躺下来歇歇乏。” 土豆将自己圆圆的身体在泥里惬意的滚了一圈。
“我也不是想去天上,只是我不能到处走动,向上长,长高,一年又一年,是我唯一能做的事儿。躺着?其实我也是想试试,但我是树,我躺不了,只能站着。”
“那不无聊吗?一年又一年的长高,像我才躺几天,都觉得无聊了。”
“当然无聊了,不仅无聊,还很孤独呢。”
“孤独?那是什么?”土豆好奇的问。
“是一种感觉。”
“树也有感觉?”
“其实开始时没有的,但女主人有时候经常在我面前,说她感到很 “孤独”,还说到一个词,叫“思念”。
她说她思念她的丈夫,所以很孤独。她还在我身上挖了一个洞,你看。”
土豆仔细的看了看柏树的身体,曲折的树皮中间确实有一个幽深细长的洞。
“挖的时候你疼不疼?”
“不疼,我是树,没有痛感。女主人挖了洞之后,就会继续给我讲更多她的“思念”与 “孤独”。
她说她丈夫在的时候,会做好吃的法餐,她最喜欢吃他做的奶酪火锅。他做菜时还很有仪式感,抓起一把盐,只撒一些,剩下的就在掌心里一搓,然后甩干净,活像个米其林的星级主厨。
有时他还会拿着半根午餐时剩下的法棍,掰碎之后喂给院子里的小鸟。说到这些时女主人会咯咯的笑,但过不了一会,她就愣住了神,然后开始掉眼泪。说她想他,还有她很孤独。每一次都是这样。”
“她丈夫去哪了?”
“天空。她经常问他在天上过的好不好。还说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的天空才能相连。所以我觉得孤独就是思念,还有天空的感觉。”
“还有,自打有了这个洞,就不止女主人一个人对它讲“孤独”了。女主人的姐姐,女儿,妈妈,姐姐的儿子,女儿的同学,都悄悄来过我这,说他们很孤独。” 柏树继续讲着。
“哦?这么多人都有这种感觉?”土豆对孤独这种感觉越发好奇起来。
“是的。女主人的妈妈经常带着本《圣经》来读,说她很孤独,但她说这是上帝给她的考验,忍受过去,以后就可以去天堂。
女主人的姐姐说她很孤独,儿子不喜欢和她相处,总躲着她。“明明为了他好”,她总是这样重复着。
她儿子也经常跑过来,说他妈妈不理解他,控制欲很强,他想挣脱,又无能为力。
女主人的女儿说她很孤独,因为她喜欢另外一个女生,但家人们都很反对,甚至勃然大怒,要与她断绝关系。理由是女生不能喜欢另外一个女生,这是一种误区和心理疾病。但是她很明确自己没有病,她只是孤独。
女儿的同学呢,她在深夜时一个人来这,说她很孤独,因为爱上了一个人。”
“由此来看,“孤独”大概是每个人都有的一种感觉?” 以此类推,土豆得出了结论。
“是的,而且他们也蛮奇怪的,明明他们之间可以说话,却都来和我这棵没半毛感觉的树讲他们的”孤独”。”
“可能一个人听不懂另一个人的孤独。” 土豆若有所思的说。
“大概就是这样的。一年又一年,我也有了这种孤独的感觉。”
“那我是没有机会体会孤独了,没人和我讲关于孤独的事,我也不能去天空感受。” 土豆有点儿失望,将自己圆滚的身体翻了过去,脸埋进土里。
“感受不到孤独可是件好事,做个简单的土豆多好呢。”
“我也想体会一点儿复杂的人类感觉,无所事事的躺在这晒太阳很无聊。”
“我们的意义不一样罢了,我只是在站着晒太阳,天空还是离我远着呢。”
“c!把院子里的土豆拿过来,我们中午烤着吃!” 妈妈在屋里喊c。
c被妈妈的喊声拉回了现实世界,刚刚柏树和土豆的开口对话她都听到了,这一高一矮的对话还挺有意思的。
她这才知道家人们原来都和她一样“孤独”。c一边想一边去拿这颗土豆,她已经感到很饿了,正是最需要这颗土豆的时候。
“你看,你现在就可以离开了,我还要继续站在这孤独的长高。”柏树准备和新朋友告别。
土豆也有点不舍这个给它讲故事的大高个朋友,但很快它就被c拿起来。
“再见,大柏树!我喜欢这个关于孤独的故事,如果我会思念,我也会思念你。”土豆在c的手上向它的朋友大声告别。当它离开泥土时,它觉得离天空很近,对自己的未来忐忑又兴奋。
土豆被洗好后放在了菜板上,圆滚滚的身体被切成了四瓣,之后被送进了小火炉,直到一家人把烤好的一瓣放进嘴里,所有人都对土豆的味道赞不绝口,露出幸福而满足的笑容。
在人们嘴里的时候,它也跟着他们笑了起来,和以往的无聊感觉不同,它体会到了人类的快乐,一种喜悦又轻盈的感受,它在这种感受中逐渐融化。它还是不知道孤独是什么,但它知道他们此刻都不孤独,这是它带来的。
它在小火炉里努力滚动自己的身体,让它烤的更均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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