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虑到邵德禄是团树立的先进典型,为慎重起见,团首长派我们到他家和几个与他工作过的转业干部所在地进行详细调查,了解他犯腐化错误的动机。”褚干事向我作进一步的说明。
一个“学雷锋标兵”竟然成了“腐化分子”,为什么呢?诸干事和邵德䘵同一年当兵,禇干事家庭优越,不差钱。当新兵时,他看邵德䘵唯唯诺诺,小心谨慎,就大声说,德䘵,干嘛呢?
干嘛,我没干嘛。
我是说,你干嘛这样?
我那样了?
不跟你说了,说了你也不明白。
邵德䘵云里雾里,不知道他说什么。
晚上,指导员组织学习《雷锋日记》,邵德䘵很认真的听指导员讲,他记住了,雷锋是毛主席的好战士,毛主席号召全军学习雷锋。
雷锋日记,他一个字一个字,一句话一句话的抄在本子上。他记住了,雷锋说,人的一生是有限的,为人民服务是无限的。我要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为人民服务中去。
是啊,说得太好了。邵德䘵睡不着,老想着,怎么样为人民服务。为人民,人民是谁呢?
第二天,他去问禇小龙,禇小龙也犹豫不决,人民?人民?人民是谁?
人民就是你,就是我,就是他。指导员看两个新兵蛋子傻傻的分不清楚,就直接了当地告诉他们。
指导员,我懂了,我懂了!邵德䘵大声呼喊,欢呼雀跃。他太高兴了,他终于明白怎样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为人民服务中去。
他向雷锋学习,是扎扎实实的学习,每天晚上,熄灯后,他就起床,走出宿舍,到走道上,借着微弱的灯光,拿出小板凳,将笔记本摊在腿上,一笔一划,一一捺一捎地写下第一篇日记。
夜深了,风起了,雨下了。邵德䘵不觉得冷,和老家比起来,大嶝岛很温暖,让人很舒服。
班长下岗,看到他,说,小邵,睡不着啊,
看到班长,邵德䘵一下子站起来,给班长敬礼,班长好!
睡不着,替我站岗去。
是,班长。
邵德䘵接过班长手上的冲锋枪,昂首挺胸阔步走向哨位。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细雨还在空中随着微风慢慢地洒落,落在他身上,落在他脸上,他舔了一口,那小小的水滴有一点咸咸的味道,有一点像母亲鹌的咸鸭蛋,母亲,你在山上还好吗?爸爸走了,只剩下你孤单寂寞的一个人。原谅儿子,儿子没办法啊,为了前途,为了不让你受苦,为了让你过上好日子,为了让你的儿子能取上媳妇,为了你能当上奶奶,孙子孙女绕着你的脚下,我只好忍心离开了你,母亲!
这无疑很伤团领导的面子,也不好向上级交待。如果能找到邵德禄犯错误前的一些蛛丝马迹,多少可以减轻团领导的责任。
现在看起来,当年这个决定显得荒谬可笑。莲河转运站的设立是为了方便大嶝岛与大陆之间的联系。平时基本上是一个独立王国,虽然是一个连级单位,但总共只有八个人,站长就是国王。何况这个国王是一个相貌英俊、青春勃发的青年,而当像吴某这样一个招蜂惹蝶的少妇主动送上门时,不发生一点故事才是怪事,跟“学雷锋标兵”又有什么关系。不过,我们不能用现在的眼光苛求当年的团领导。
作为孔昭兵,倒是应该感谢团领导,因为正是他们的决定,使他有了走出大嶝岛的机会。
坐上公共汽车,窗外的景色像一本连环画展现在孔昭兵的眼前,让他目不暇接。一汪水田中一个农民赶着一只水牛犁起一层层波浪,一幢红砖瓦房前一群婆娘围着一堆灰白色物体挖出一碗碗牳蛎。车过海堤时,与身边的火车并驾齐驱,火车上有人招手,他也招手回应,像自己的亲人熟人一般。进入市区,错落有致的房屋,熙熙攘攘的人流都让他新鲜,让他兴奋。要知道,很多战士从入伍到退伍从没离开过松江岛,难怪自己与他们道别时,可以看出那一片羡慕中带着嫉妒的目光。
第一站,褚干事和孔昭兵到了南昌,原军务股刘参谋开着单位的车来接站。刘股长转业后,在南昌市一个局当副局长。看到老部队的战友,很激动,和褚干事紧紧拥抱在一起,和孔昭兵握手时,也狠狠地掐了一把。虽然有点疼,但孔昭兵能感受一股浓浓的战友情。刘股长把车开到八一广场,站在那空旷的场地上,望着高高的八一纪念塔,塔上有一支汉阳造的步枪,还有迎风飘扬的八一军旗。孔昭兵眼眶盈满了泪水。
“小孔,走了。”
孔昭兵很快擦干眼泪,赶紧跟上。
晚上,刘股长在家设宴,上了四特酒。四特酒,当年的中国十大名酒,孔昭兵第二次与它相逢,想起廖参谋贪酒的神态不禁莞尔一笑。
刘股长将酒瓶打开,依次倒在酒杯中,四特酒那浓烈的香味薰得孔昭兵有点头晕,双腮已经泛起了红潮。
“首长,我不会喝酒。”他支支吾吾地说。
“小孔,你是第几年兵。”褚干事明知故问。
“首长,我是第一年兵。”
“不会喝酒?”
“报告首长,不会。”
“是不会,还是没有喝过。”
“不,没。”孔昭兵吓得站起来,满脸通红。
“小伙子,坐下,坐下。”刘股长看不下去了。
“小孔,你知道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第一条是什么吗?”
“一切行动听指挥。”
“好,现在我命令你敬刘股长一大杯。”
“老褚,别吓着孩子。”
褚干事朝刘股长使个眼色。
孔昭兵知道眼前这杯酒就是毒药,他也得喝下去。想通了,豁出去了。他冷静地举起杯子,走到刘股长面前:“首长,敬您!”一口标准的普通话,让刘股长心中一喜,好苗子。两人碰了杯,干了。
一大杯下去,呛的他咳嗽不止。稍停后,他将瓶中酒又倒进杯,走到褚干事跟前,“首长,敬您!”
两人碰了杯,干了。
褚干事满意地笑了,作领导的就喜欢这样的部属,他开始打起孔昭兵的主意,可造之才。
酒足饭饱,刘问褚这次来南昌为了啥事,褚说了后,两人沉默了,房间的空气让人喘不过气来。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这么好的一个年轻人这辈子就毁了。”
“有没有回转的余地?”
“昨天军区工作组了都来了。”
又是一阵沉默。在部队时,刘股长是邵德禄的直接领导,是他一手将邵德禄培养的,他怎么也想不到,邵德禄会犯如此不可原谅的错误,他很心痛,真得很心痛。
“老刘,你不要这样。我们这次来是要调查他在此之前有没有其他的问题。”
“怎么了,你们真要往死里整。”刘一下子站起来,吼了一声。
褚干事从事的是保卫工作,在他的心目中,只要犯错误的人,肯定有前科。他没有想到老刘会发这么大的火。
“老刘,要是没有前科,他会犯这么大的错误?”
“我就两个字,没有。”
老刘指了指正在做笔录的孔昭兵,“你记好,就是两个字,没有。”
“如果没别的事,我要休息了。”下了逐客令。
褚干事和孔昭兵只好告辞。
天完全黑了,昏黄的路灯将两人拉得很长很长,一路上,没有话。
第二站,他们到了邵德禄的老家---湖南省衡山县。下了火车后,换乘公共汽车,路上走了三个小时,走得天昏地暗,才到了邵德禄所在的村子。生产队长看到他们大老远来,从珍藏在柜子中拿出一小包茶叶,用拇指和中指轻轻捻出三四根,泡了两杯茶。听说是来了解邵德禄的情况,生产队长第一句话是“这是个大好人。”他举了一个例子。邵德禄探亲在家期间,有一天,本来晴朗的天空突然雷声大作,眼看滂沱大雨就要倾泄下来,晒在场子的稻谷已经来不及收了。邵德禄急急忙忙地从家中抱来被子和草席,盖在谷子上。
随后,生产队长陪同我们到邵德禄家,邵德禄家在另一座山头上,沿着窄小的山路走了一个钟头,才看见一栋土坯房,房间黑呼呼的,也没有什么象样的家具。走进厨房,有一口锅,没有锅盖,锅里有一些绿色的汤。家中只有邵德禄的母亲,她既不会讲也听不懂普通话,给他们装了两碗绿色的汤。三人坐了一会,把汤喝完了。神情黯然地离开了。
他们又到了南宁、广州,所了解的情况大同小异。
两个月后,邵德禄受到处分,作为战士复员回家了,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
回到部队,孔昭兵心里很乱,每一个和邵德禄工作生活过的人都说他是个好人,可就是这个好人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他很想知道这其中到底是为什么?但没有人告诉他。褚干事认为这是罪有应得,难道男女之间发生了一点事,就犯了天条。孔昭兵得出一个结论,在部队要生存下去,绝对不能犯男女之间的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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