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莲瞥一眼手机时皱了一下眉头,坐在一旁的家念及时捕捉了到这一秒钟的心不在焉,拿起茶杯抿了口茶,笑道:“是又有什么烦心事?”笑容里藏着不合时宜的打趣和幸灾乐祸,根本无心劝解宽慰。
“烦心事,能有什么烦心事?”丛莲提拉嘴皮露出一点笑容,继而将手机倒扣在桌面上。女人与女人之间的比较总是暗自较量,明面上客客气气,谁也不知心腹里又窝了几多坏水,嘴上不说的,不代表心里不知。谁不知道家念老公之前和丛莲的那一段,可家念非得做作隐瞒,妄图抹掉所有关于丛莲的痕迹,恨不得拿着大喇叭在菜市场门口叫嚷她家祝伟对她是如何好。丛莲觉得可笑,后来者居上也值得如此骄傲?她不明白,也不懂得没有爱情的婚姻,所以她死守爱情,到头来也还是一个人。
不着急是假的,家里上下都为她张罗,可是来来去去,连夫婿的发丝儿都没影儿。丛莲一个都看不上——年轻时被高捧习惯了一时下不来,骨子里的高傲跌落一半卡在了悬崖的树枝上,摇摇欲坠又不舍得放手。
被家人催的烦了,就任性地请了假散心去。
去大理的巴士上,他是唯一一张洋人面孔。丛莲上车时位子只有他身边空了一个,坐下去的时候彼此都笑了笑。丛莲的半吊子英文连她自己都不对交流有什么期望。好奇归好奇,她警觉着身边人的一举一动,但身边人只是盯着手里的孤独星球,最大幅度的动作不过是翻动书页。司机操着浓重的云南口音提醒各位系好安全带,而丛莲一旁的外国人巍然不动,盯着那一页纸快要立地成佛。
“你好,司机说要系好安全带。”丛莲忍不住提醒,即使是不太标准的英语也着实让外国人惊讶了一番。
“你会讲英语?你好,我叫卡里克。”外国人一边向她道谢一边系好安全带。
“噢其实不太会讲,只是简单交流。我叫丛莲。”
卡里克吐字模糊地重复了丛莲的名字,丛莲笑笑告诉他没关系。
“我英语也不太好,我从法国来的。”
“嘿,那你可真有勇气啊。”
“我刚辞掉工作,打算到处玩玩。”
“听起来好像挺棒的,这是你的第一站吗?”
“那倒不是,我已经在非洲待了快三个月了。中国是我的第二站。”
“哈,那很好啊。”
双方都小心翼翼,对话偶尔有短暂的停歇。丛莲摸摸手腕,打量了一下巴士的走道,上面有零星的瓜子皮,总的还算干净。车像是新车,象牙色的车壁上没一点印记。卡里克匆匆翻阅几页书本,大致浏览过去,并未细读,或者根本没读,再抬起头望向窗外刷刷移动的树。
“那,你待会打算去哪里玩?”卡里克看完树回过头来问丛莲,撞见丛莲也望向窗外的脸。
“谁知道呢,走哪里就算哪里吧。”丛莲抿嘴一笑,双手交叉微微伸了一个懒腰,“你呢?”
“我也不知道,我们…可以一起吗?”
“当然。”
到达大理古城的时候,天空已经开始吞云吐雾了,司机好心提醒说晚上有雨。两个人下了车一路迷糊,来回旋转好久才找到路。雨声淅沥起来,远处山顶上的云成了漏斗状,像是山里长出一只白色的手拉扯撕咬云朵。两人各自提前订好的旅馆分别在大理古城的两头,便商量了说等雨小些出来一起散散步吃个饭。好在不是旺季,人并不多,没有所谓的穿越熙熙攘攘的人群,丛莲放下行李便想出门。
雨丝绵绵,丛莲出了门才想起根本没有卡里克的联系方式,也不知他具体住在何处。她自己觉得好笑,她问自己是在期待爱情吗。
一路走下去,看见不远处的教堂前站了一个人。还是金黄色的小卷毛带着毛线帽,穿着宽松的毛衣和牛仔裤,迎着风对着丛莲笑。
谁也没有追问到底为什么会在这里遇到,谁也没有兴趣提起缘分这种事。大概是遇见了就遇见了,不问来去何方。
随意拐进的小酒馆恰好就是攻略里百般吹嘘的餐厅,细数来味道都还算不错,卡里克赞不绝口,像个小孩。丛莲叫了服务员来,“能不能再给我们来碗酸奶?谢谢您!”
“好!”服务员答应得爽快,不一会儿就上来了一碗酸奶,上面撒着黄桃果粒,插着两个自作聪明的小勺。
隐藏在角落的灯管发出的光,反射到木质房顶墙壁,被剥离了坚硬的壳,只剩下柔软的一滩水在屋里荡漾。
“呵呵,她大概理解错了。”丛莲干咳了一声。她又叫了服务员,说再要一碗。服务员捂嘴偷笑,眼角有深深的沟壑。卡里克忙摆手,说没事,你吃吧。丛莲一副东道主的模样,说这哪里行,你必须要尝尝。
“那你也吃吧。我们一起吃。”卡里克递了一个小勺给丛莲。
下了雨之后的古城,寒气稍重。丛莲的喘息化成一团白气从旅馆的窗户里消散,刮进来的风带着低低的吟吼。卡里克背后有一只蝴蝶,纹在脊柱上像是被困住的野兽,展翅欲带来一场风暴。凌晨,丛莲执意要回自己的住处,卡里克说那我送送你吧。
一个在城这边,一个在城那头,笔直的一条路硬是被丛莲走的弯弯扭扭,走到旅店门口,丛莲问卡里克困不困,卡里克摇头,丛莲又问那我们再走回去好不好?卡里克“噗嗤”一笑。这一条路来来回回走了四五遍。近无行人,湿漉漉的路面反射荧荧月光,卡里克讲完一个笑话,丛莲放声大笑,笑完啦啦啦哼起歌来。两人的舞步在石板上清脆活泼,丛莲只恨不能将这一时刻裁剪下来贴在日记本上永久珍藏。
最后停在了旅店门口,卡里克轻声说不要动,丛莲眨眨眼不敢动。卡里克从丛莲的颈后突然掏出一只胸针。胸针是绸缎做的,一只展翅欲飞的黑色蝴蝶,是卡里克身体的一部分。丛莲欢喜地捧着胸针上楼去。
大理只待了三天,卡里克说他父母来了上海,他直接飞去上海了。丛莲手边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本还没看到结尾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丛莲递给卡里克,卡里克张开怀抱,像是迎风起飞。
回家之后家念来家中做客,丛莲合上手中的书,打开播放钢琴曲的音盒。家念问她的旅行可都还好,丛莲笑笑问这首曲子好听吗。
书里的结尾讲道:“一只巨大的蝴蝶被光线一惊,飞离灯罩,在房间里盘旋。下面,传来钢琴和小提琴微弱的声音。”
谁也不知那蝴蝶是否飞出了房间,就像谁也不知道最后结局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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