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今天女儿要回来,她一大早就开始收拾。
房子是二十年前她和老伴一起挣钱盖的,儿女长大之后都在城里安了家,一年也回不了几次,八年前老伴去世之后,儿子提出要带她去城里,她不肯。
老房子里没有洗衣机,寒冬腊月的天,她一双手在冰水里冻得通红。
她将最后一件衣服晾好,用冻僵的双手捶了捶腰。
卧室里突然传出几声咳嗽,她顾不得腰痛,腿脚麻利地走进屋。
屋里的人见她进来,有些歉意地冲她笑:“有点渴,我自己来就好。”
她不理,从床头的柜子上倒了水给他:“褚先生,同我不要客气。”
“好。”褚先生喝了水,仍旧靠坐在床头,看到她通红的双手,他眉头紧皱。伸出手想握住,她却立刻将手缩了回去。于是褚先生只得叹气:“梅香,买个洗衣机好吗,你不要舍不得钱。”
她下意识想拒绝,但看着他关切的目光,她心里一暖,便点头同意了。
她忙碌了一上午,做了一桌子的菜,都是挑着女儿和两个外孙的口味做的。两个外孙胃口不错,她却有些吃不惯这又咸又辣的,所以只夹昨夜的剩菜吃。
她这番举动却惹恼了女儿,女儿有些不耐烦:“这又不是没有菜,你偏要挑剩菜吃,这是做给我看的吗?”
她夹菜的手愣在空中,脸瞬间通红,她有些不敢置信又想为自己辩解,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连贯的语句:“没……我不是,你别生气。”
女儿却沉着脸并不回应,她只好低头吃饭,怕女儿再生气,她只好挑着吃几口蔬菜。
两个外孙吃完了就跑一边看电视去了,女儿也意识到自己态度不好,有心缓解气氛,便关心道:“妈,你最近身体还好吧。”
她连连点头:“好好,挺好的。”
她也想和女儿亲近,所以努力寻找话题,只是儿女的世界离她太远,她关心了女儿几句,女儿便有些不耐烦了,她只得怏怏沉默。
午饭后女儿带着两个外孙去房间里午睡,她给褚先生炖了清淡的莲藕玉米排骨汤,褚先生今天胃口也不错,吃了大半碗饭,饭后还吃了个猕猴桃。
饭后,褚先生戴着眼镜,说要在网上给她买个洗衣机,拉着她在一旁做参考。
她端着便桶去卫生间洗的时候正好碰见女儿从房间出来,女儿看了看她手中的便桶,又看了看褚先生住的房间,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
“他还在呢?”女儿语气刻薄。
她不理,只说:“这里味不好,你别站在门口。”
女儿却不肯放过她:“你要是想找个人作伴,我和大哥不反对,但是你把这个癌症晚期的人从养老院领回来,没日没夜地伺候,又不肯领结婚证,这么不明不白的住着算怎么回事?”
她的沉默激怒了女儿,那个人来这个家里住了五年,她就伺候了五年,原本刚开始的时候儿女都以为他命不久矣,母亲和他领了证就可以拿到他的遗产。
可是五年过去了,他没死两个人也没领证,“我看你是年轻的时候做保姆做上瘾了,现在还免费给人家做保姆,是咱爸走得太急,没给你发挥的空间是不是!”
“住嘴!”女儿口不择言提起死去的老伴,她气得浑身发抖。
女儿就这样带着两个外孙回去了,她在卫生间的地上蹲了很久,直到卧室传来“嘭”的一声以及水杯落在地上的清脆响声,她才猛然回神。
卧室里,褚先生跌坐在地上,不锈钢水杯还在骨碌碌打滚。她吃力地将褚先生扶到床上,褚先生脸色苍白,却还是笑眯眯地:“我听到吵架声,担心你,就想自己坐到轮椅上去找你。”
“我没事,”她吸了吸鼻子,转头安慰褚先生:“小辈不懂事,褚先生你不要放在心上。”
“没有,”褚先生看着她,眼里有疼惜和歉意:“梅香,这几年遇到你是我的福分,只是苦了你。我走以后你别这么苦了,对自己好一点,嗯?”
梅香忍不住落下泪来,颤抖着嘴唇说了个嗯字。
过了几天褚先生在网上买的洗衣机到了,安装人员将洗衣机安装好,褚先生坐着轮椅到洗衣机前告诉她如何使用,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直到她牢记在心。
“梅香,以后我的衣服就用梅花味的衣裳洗吧。”
“好。”
“折得疏梅香满袖,暗喜春红依旧。”褚先生轻轻吟着,声音满是哀愁与惋惜。
梅香听不懂,只知道这首诗里有自己的名字,便让褚先生教她,一字一句记下来。
只是褚先生的身体越来越差,骨癌的疼痛让他常吃的止疼药也失去作用,他的食欲越来越差,整个人也越来越消瘦。
梅香只能送他去医院进行安宁疗护,只是终究,他还是没有熬过这个冬天。
梅香给他换上干净的带着梅花香味的衣裳,在殡仪馆为了举行了告别仪式。
褚先生的亲人不多,以前的老同事和学生却来了不少,他们向梅香道谢,梅香沉默着向他们回礼。
褚先生走了,屋子里空荡荡的。梅香坐在褚先生睡过的床边,突然觉得冷极了,她蜷缩着身子躺在床上,慢慢陷进回忆里:
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一个夜晚,身怀有孕的她在给丈夫送饭回来的路上被一辆摩托车蹭到,摔倒在地的她很快就见了红,可是摩托车主早不见踪影。这条路原本就人烟稀少,她躺在地上求助无门,幸而当时下晚自习的褚先生骑着自行车经过,将她送到医院,救了她母子两人。
救命之恩三十多年前没有机会报,五年前在养老院做保洁的她遇见被护工摔碗的褚先生时,她立刻就做出决定要带褚先生回家。
床上的梅香慢慢伸出手,放佛在弥补女儿回来那天褚先生伸出手她却缩回时的遗憾。
她微笑着缓缓睡去。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