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有位老人,比我奶奶还长一辈,瘦小,银丝满头,时常杵着一根拐杖,另一只手挎着一个火盆。最引人瞩目的是一双小脚,三寸金莲。
听奶奶说老人以前很有威望,缠足的都要找她,后来封建思想越来越淡化之后,也就没人找了。
老人与儿子媳妇住在一个老式的砖瓦房里,旁边是一条宽大的巷子。房子前面是堂屋和卧室,儿子儿媳住卧室。后面是偏房和谷仓。老人住在后面靠近谷仓的偏房里。
儿媳不喜欢老人,老人也就没有和儿子儿媳一起吃饭。有时做好吃的,儿子总会给老人端一碗。
老人会做酒曲,村里人逢年过节想吃做米酒吃,便到她哪里去买。
她做的酒曲是白色,圆形,兵乓球大小,挂在网子里,放在通风阴凉处。小时候淘气,有次跑进去,用树枝捅了下,白色的粉末哗哗的往下掉。正好被上前来的她看到,拄着个拐棍朝我冲过来,啊,啊,大叫,嘴里也不知说的啥。对了,忘了说,她已经没有牙齿了。
她自然赶不上我,我反应迅速,摔跤也迅速。脚上踩得地方,不知哪来的水,摔了个狗啃泥,衣裳还沾了鸡屎。往后的几天我便恨上了她
她家门口,有一个水泥做的门槛,上面镶嵌着带有花纹图案的瓷器碎片和椭圆的鹅软石。门槛下面则是一方水泥石台。下雨的时候,屋檐上的水刚好滴在石台上面,形成了很多坑坑哇哇。这是一个天然打鞠(玩玻璃珠,我们这边方言这样叫,不知道写的正不正确)的地方,以前没发觉,现在知道了,就天天叫人去那里玩。
老人喜欢安静,听到外面有嬉闹声,杵着跟拐杖,朝我们挥舞。她是老鹰,我们是小鸡。老鹰抓小鸡,还是垂垂老矣的老鹰,到最后来累到直喘粗气,只能眼睁睁看着我们在一旁勾肩搭背大笑不止。
过了段时间老人搬走了。我以为是我的成果,高兴了好一阵子。直到有一天,看到静坐在老湾破旧鬼屋门口的老人,心又不舒服了一阵。
老湾,新湾,便是我们村。老湾在后,新湾在前。老湾人烟稀少,除了搬走留下来的空房子,仅剩的几户,都是鳏寡孤独的老人。他们大多平常不出门,躲在黑森森的屋子。鬼屋,在老湾边缘,旁边有一片竹林,前面还有颗高大的银杏。村里的长辈,趁着月色给我们讲故事的时候说过:那里死过人。每当放学回家经过那里,总会被风敲打竹叶的声音吓得飞跑。现在又多了个老人,如果没人一起,我情愿绕道田埂上去。
有一天回家,看到老人的儿子跪在老人面前,边哭边使劲磕头。老人拉拽不起。听人说,老人儿子要接老人回去,老人不肯。又有人说老人是被儿媳赶出来的,怕回去了,儿子不好交代。具体原因好像是:儿子把炖在锅中的鱼汤端给了老人,那是给外地上学刚回来的孙子准备的。
老人后来也没回去。过了几年,我上初中,外地住宿,更少看到了。只是有一回,听村里的姑婆说起她的故事。
有一天,老人拾了点破烂,带了串酒曲去赶集。破烂卖了,酒曲换了钱,老人觉得有些饿了。便向卖早餐的铺子要了一碗面,一毛钱的面。
一毛钱的面,店老板听得有些诧异。看她是老人,耐心给她解释到,最便宜的一块一碗没有一毛的。老人说,不要紧,给我少下点,我吃不了多少。老板看了看这白发苍苍的老人给她下了满碗面却只收了一毛钱。老人还是把整完面都吃完了。
说到这,一个大妈笑道:何止面都吃完了,连汤都喝的干干净净。
另一个大妈说:还是舍不得,都快死的人了,还看不开!
这时候又有个人说:还是舍的地!她孙子前段时间考大学,请客。她就整整拿出了三百块!
另一个道:三百块,这不会是她一辈子的积蓄吧。卖酒曲能攒多少!
老人高寿,死时90多岁。儿子送的行,孙子刚毕业,北上广漂,回不来。
鬼屋旁边多了座坟,堂前却有两幅画像,黑色的线条,留住了他们永远的年轻,里面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2018-05-02
[简宝玉写手群日更打卡第一天]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