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为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海薇阁单月征文」第一期【乡村】。
来自广东湛江的某村庄我的乡村在广东湛江,那里没有冬天,四季也有不一样的声音。在我离开乡村之后,她哭了,因为我再也没有回去看过她。她留给我的回忆,是一段又一段的声音,每一段声音都嵌入在一年四季中。再次想起,像是在眼前。
春·听曲
春天,万物复苏,是一年四季寻药的好季节。爷爷总是骑着三轮车,车上有一把大大的锄头、也有一把小小的锄头,还有两个麻袋。我坐在车后面,看着车行驶在沙路上,车晃晃悠悠地行驶着,我在后面吹着口哨,嘴巴往前嘟,缝隙中冒出声音,爷爷也跟着唱着小曲,我们俩的合作,可谓是“此曲只应天上有”。而那时我才九岁,爷爷还健在。
小时候的我,总喜欢听爷爷唱曲,而每一年的春天,爷爷总喜欢边采药边唱着小曲。爷爷很喜欢听雷戏,边听着戏边唱着,听多了也就会唱了。我们沿途看着花草茂盛,草长在山坡上,排着整整齐齐的队,迎接着我们进入田野中。草丛旁的树木也变得和蔼许多,它身上的枝干在延伸着,指向东南西北处,枝干上长满了绿叶,带领着春天的步伐 ,来到田野间。田里的禾苗把田地染成一片绿 ,空气里散发着清新的味道。爷爷停好车,一手拿着麻袋,一手拿着大锄头。而我跟在他后面,拿着小锄头和麻袋,看了看天空,那时的天空还是一样蓝 ,白云飘在天上,自由自在地听着小鸟歌唱。小鸟划破天际,停在田野的那颗大树上,像找到自己的家,欢快地唱着小曲。
我和爷爷走进田野里,爷爷在找寻着,他走了几步,我跟了几步,他停了下来,我也停了下来。他指了指旁边那颗植物,“这是埔银,是很著名的药材,可治跌打损伤、可治风湿和气管炎。它根茎十分珍贵,但它有几分毒……”
“爷爷,我们开挖吧。”我打断了爷爷的话,我知道爷爷这位老中医,谈起药材来总是没完没了。
爷爷点了点头,看着埔银,心情变得愉快起来,嘴里唱着小曲,我津津有味地听着,他唱的好像是《五子登科》的曲,刚好唱到戏里的五子,都中了状元那段。我在旁边听着,也觉得十分有趣。他拿着锄头小心翼翼地刨着土,怕伤到埔银的根,把土刨开之后,会看到那黄色的根茎,爷爷嘴巴一合,曲停了 。爷爷用手拽着埔银的根茎,我连忙跑去帮忙,爷爷和蔼地笑着,把根茎往土里拔出来,埔银的根茎很长,不知道延伸到什么地方?爷爷紧拽着根茎,像握着金条一样,死死不肯放开。又小心又害怕,然而担心的事情出现了,根茎不小心断了,我听到了爷爷心碎的声音。爷爷摇着头,深叹了一口气,唱着陈世美抛妻弃子的小曲,那声音流露着很多悲伤。果然 ,人悲伤时,唱出的曲也是伤感的。
中午的太阳烤着大地,湛江的紫外线总是很强,爷爷提着麻袋,弓着腰,在田野里走着,他的手被一层沙子黏着,汗水像胶水一样,把沙子黏在手臂上。我跑过去给他拍了一下,他累得气喘吁吁,背着那一袋埔银,往山坡上走去。我跟在他身后,调皮地踢着泥土,沙子渗透在鞋里,硌着脚底,走起路来有些难受,我的衣服上也沾着土。我往山坡走去,看到爷爷把那一袋埔银放在车上。爷爷喊了我一声,我连忙坐在车上,爷爷微笑着,看到自己的劳动成果,又欢快地唱起小曲,小鸟也来捧场。小鸟的声音像是爷爷的和声,我拿着棍子敲打着车,给爷爷伴奏,他唱的很开心,声音回荡在田野里,荡漾在乡村的一角。
夏·听雨
广东的夏季,雨是常见的。而一回到乡村,我总喜欢和爷爷躲在屋檐下,听着雨敲打着屋檐的声音。
闪电划破天际,像是昭告天下,雨又来了。闷雷响彻在天边给雨造势,乌云被风吹散,天空的缝隙中滑落出小雨滴,一滴一滴连成线,敲打着家家户户的屋顶。乡村被雨水浸泡着,爷爷的家也不例外,那斜斜的屋顶上,瓦片排成队洗着澡,身上的污垢被冲刷着,顺着雨水落下的方向,落在院子里,缓缓地往地里流淌着,渗透在这片土地中。一阵风吹来,树叶抖擞着身子,雨滴敲打在石板凳上。爷爷很喜欢那个石板凳,而我喜欢石板凳旁边的秋千。天晴时 ,我总喜欢坐在秋千上,缠着爷爷摇晃着秋千。秋千摇得越高,我笑得越开心。
每逢雨天,我喜欢靠在爷爷的肩膀上,听着雨落下来的声音,后来爷爷不能久坐,雨也像听懂了他的心声,下得越来越小,慢慢地滑落在爷爷的窗前,像是在安慰着爷爷、抚摸着爷爷的脸颊、缓解着爷爷的痛苦。爷爷缓缓地躺在床上,胸口开始疼着,摸了摸我的脑袋,感慨着:“这雨也不知道下到什么时候?”
过了一会,雨停了。村庄经过雨水的洗涤,地上漂浮着沙子,地板也变得有些干净。我似乎听到了蟋蟀的叫声,像是在这附近,又像是在远方。爷爷紧拽着我的手,轻声说着:“我好像梦见你奶奶了,我和她在屋檐下听着雨,不知道听了多久,雨还是没停。”听爷爷说完,我也想起了奶奶,可她在我七岁那年就去世了。而如今,雨停了,却将记忆颠覆在这场雨中。
秋·听戏
秋天,每逢中秋节,村里就请来戏班到戏楼唱戏。广东的秋天也不算冷,大概20度左右,我穿上一件长袖外套,拿着小板凳等着爷爷,爷爷腿脚越来越不方便,一手撑着拐杖,一手拿着凳子,一步一步地走着,我总是跑得很快,心里惦记着戏楼的虾饼。那时的虾饼比月饼还受欢迎,村里也变得热闹起来,戏楼早就坐满了人,一边赏月,一边等待着戏楼开戏。
我跑到戏楼把小板凳放在前面的位置,也给爷爷占了一个位置,然后在虾饼老板面前转呀转,我边咽着口水边等着爷爷走过来。老板看我是熟客,给我提前炸了一个虾饼,油在锅里跳着,淀粉在锅里炸着,逐渐成型时,老板把成型的饼捞起来,再加入几条虾一同炸着,虾嵌入饼里,香味扑鼻而来,把调味撒在虾饼的瞬间,心也绕着它转了起来。老板给我递过来,微笑地说着:“趁热吃。”老板人还算不错,我拿起虾饼,咬了一口 ,戏楼也开戏了 。我赶紧跑过去搀扶着爷爷,他笑了笑,皱纹浮现在脸上,看着我手里的虾饼,从口袋里拿出五块钱,递到我手里,我给老板拿来钱,老板迅速再给我装了一个,那时两块五的虾饼,饼脆而且虾多,更是沾满了烟火气。
我扶着爷爷坐了下来,抬头望着天上的烟花,一瞬间绽放又一瞬间落下,给村里带来了许多喜气。戏楼的文生妆化得很秀气,那举手投足之间,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人物。爷爷听得入迷,嘴里忍不住地哼了几句,还给我剧透后面的剧情,而我很少听进去,嘴里却撕咬着虾饼,那脆脆的感觉,入口即化,让舌尖得到一个更好的体验。
月从天空上方升起,漂浮在家乡的天空中,我拽着爷爷的衣袖,嘴里念着一首诗,“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烟花再次在天空中响彻着,一瞬间美好印在脑海里。天边像是一幅画,圆月是景色,戏楼是背景,烟花是点缀,人物是渲染,一起勾勒着这幅画。
戏完人散,爷爷还沉浸在戏中,一滴泪挂在脸颊上。很明显,戏的结局是悲剧。爷爷深叹了一口气,把爱恨情仇拧成一块,融入在岁月的长河中。随着戏的剧情发展,他已是戏中人,台上的人在演戏,台下的人在入戏,一部好戏总能让人流连忘返。锣鼓再次响起,又是一场新开始。
深夜,月亮照耀在乡村的路上,爷爷撑着拐杖,一步又一步,显得格外艰难,他拖着沉重的步伐,印在沙里一排又一排脚印,书写着不一样的年华。
冬·听风
我的家乡从来都没有冬天,那迟迟不来的雪,像爷爷等不到奶奶一样,写着不一样的悲伤。
雪没有降临,眼前一切却是一场萧条。枯黄的树叶落在地上,风一吹就不知飞到什么地方去?树枝上光溜溜的,一片叶子也没有剩下,干巴巴的树皮包裹着树,给树织成厚厚的毛衣。让它在这个寒冷的冬天里,点燃着生命残余的温度。
那天晚上,风吹起爷爷那苍白的发丝,他躺在祠堂里,和死神对抗着,爸爸紧紧地拽着爷爷的手。风很大,像鬼哭狼嚎一样,回荡在乡村里。爷爷看了看一旁的我,摸了摸我的脑袋,“昨晚我梦见你奶奶了,她和我说她想我了,让我去见她。”
“那爷爷见了奶奶,还会回来吗?”
爷爷指了指深夜里的星星,“我会变成天上的星星陪在你身边。”
风停了一下,爸爸的眼泪落在爷爷的衣裳上,我拽着爷爷的衣袖,“爷爷,我们去城里怎么样?那里有很多很多的玩具,还有……”
爷爷摇了摇头,淡淡地说着,“人要落叶归根。”
那一晚的风,总是吹个不停,乡村从来都没有见过雪,我时常想象着下雪的北方,那该是什么样子?是一片白,还是一场浪漫,似乎都无法等待着了。风放慢了速度,轻轻地吹过我的身边,它似乎在安慰着我,地上的落叶被风卷了起来,随着风翩翩起舞着。
爷爷咽下最后一口气,摸了摸我的脑袋,长眠在祠堂里,埋葬在这个村子里。他说他想奶奶了,他说人要落叶归根,他说他会变成星星陪着我。我看着夜晚的星星,也不知道哪一颗是爷爷,我哭得很无助,脸被北风吹着,风吸取着脸上的水分,干巴巴的脸遭受着泪水的灌溉。北风很犀利,那皲裂的皮肤,沾着泪水有些疼,但疼的不止是那一寸皮肤,还有那一颗悲伤的心。心里少了一个重要的人,好像变得空荡荡的。
爷爷走了,风静止了,我跪在祠堂里,哭得很无助,泪水总是忍不住地涌现出来。我开始想起爷爷,把思念寄托在风中,写成信,横跨在生死间,把信捎到天堂,轻轻地念给爷爷听。
终·哭声
爷爷走后的第二年,正逢清明。天空忽然下起蒙蒙细雨,爷爷的坟前长满了草,我冒着细雨,拔着地上的草,望了望天空,天空灰沉沉的,黑烟弥漫在天空上,我像听到有人在哭,好像是乡村在哭,而雨就是她的泪水,她哭得很细腻,看着自己的身体多了一座钢铁厂和电厂,她很是伤心,可好像没有人听懂她的哭声,她哭得很小心,怕惊扰了村里的人们。
我看到不远处的草丛上,牛在啃着草,嘴边冒着黑烟,草似乎也不干净了,就连牛身旁的那条河,也变得有些浑浊,牛像听懂了乡村的哭声,抬着头望着天空,不断地哀鸣着。
可乡村要建设,就要舍去蓝天白云,爷爷在的时候,总喜欢坐在石板凳上,望着蓝蓝的天空,白云在天上飘着,变换着各种各样的形态。那时门前还是沙子铺成的路,我偶尔会和小伙伴们划着圆圈,在圈里面丢着沙包。可如今沙路变成水泥路,小汽车在路上平稳地行驶着,我坐在爸爸的小汽车上,却少了坐在爷爷三轮车上的乐趣。
乡村的变化让我措手不及,我听懂了她的哭声,也无法为她逗留。我和爸爸带着爷爷的骨灰进城了。乡村的一切,随着爷爷的离开也变了模样,再次想起,那不一样的一年四季,只因爷爷的存在,变得更加温馨。
不知道过了多少年?也不知道走了多远的路?再次看到我和爷爷的合照时,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着。我想起爷爷,也想起和他有关的乡村,那时候的四季,是我听过最好听的声音,也是我儿时最快乐的时光。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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