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凤栖宫外,穿着龙袍的男人负手而立,看不出表情。
太监冯安陪站在一旁,多年察言观色的本事使他在听见帝王第一次轻轻叹息的时候,就慢慢退开,保持着非常恰当的距离。
但撤步还是慢了些,他依稀可以听见:……我好害怕成为像他一样的人……
声音很轻,夹着风吹来,带着一丝桃花衰败的气味。
壹
花锦也没想到这辈子再见林卓竟是为他穿上嫁衣。
她与其他贵府千金不一样,她是大燕的公主,却没碰过女红也不懂诗词歌赋,带兵打仗倒是一把好手,南境被她守了几年,就得了几年太平。唯有皇兄每次见她都是一脸愁容,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把她嫁出去。如今倒是嫁出去了,可惜,皇兄不喜欢林卓。
嫁衣是由大燕最好的绣娘绣了半年才完成的,红绸金线,好不华贵。但再如何精美她也注意不到,此刻只剩下满脑子的——林卓是丞相的独子,满腹才华,怎么愿意娶一个舞刀弄枪的女人?如果林卓是因为不堪皇命被迫娶她该怎么办?她要不要求父皇收回成命?要不要找皇兄想想办法?想着想着,盖头就被挑落,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鲜红,红色的帷幔、红色的喜烛、红色的喜娘,以及,同她一样穿着红色喜服的林卓。
就那一刻,她想:被迫就被迫吧,反正圣旨林卓已经接了,这辈子他也只能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这大燕除了花锦,也没第二个女人敢要他,这也算好事一桩胜造七级浮屠。
正愣神,就听见林卓好听的声音:“呐,合卺酒。”林卓端着一杯酒放在她面前,脸上是阳春三月的笑,也不知是被酒迷昏了头还是被人熏晕了眼,花锦拿过酒杯一口灌了下去,随后就听见喜娘的尖叫,以及林卓爽朗的笑声。花锦遍了扁嘴巴,看,这才开始自己就闹笑话。
待林卓笑得尽兴,浅笑着说了声无妨,便挥退喜娘,也将另一杯一饮而尽。等下人都退出房间,林卓就看见自己的新娘,端坐在床榻上,低垂着头。他蹲下身来与花锦平视,看见她泛着水花的眼眶、微皱的双唇,于是叹了口气,起身去内室,那里有下人备好的热水。
林卓一走花锦的眼泪就跟掉了线的珠子一样,一颗接着一颗砸在喜服上,肆意开出深红的花。
“怎么了?”林卓将盛好水的铜盆放在一旁,有一些紧张,“你是不愿意嫁给我吗?”
花锦猛地抬起头,又使劲摇了摇:“怎么会!”说完又觉得自己不够矜持,揪着绣娘半年来的心血,“刚刚你走了,我以为是你不想娶我。之前那杯酒我是不是不该喝?我不知道啊,我没成过婚。”花锦抓皱了嫁衣,练功不认真被师父打板子都没有现在那么委屈。
林卓呼了一口气,随即荡开笑脸,就像春日细雨砸在平静的湖,怎么也止不住。然后慢慢牵开她握紧的手,绞干帕子,轻轻擦拭眼前实在不甚美观的脸:“谁说我不想娶,圣旨可是我求来的。”林卓觉得这个新娘子有些傻傻的,这么些年算是白长了,说好的战无不胜,睿智过人呢?难道都是对她阿谀不成?点了点自家娘子的额头,“好巧哦娘子,夫君我也没有成过婚,怎么办?咱俩是不是活该凑一对?”
接下来的一切都显得出乎意料但又顺理成章,因为一道圣旨,二人成了京都城里人人羡慕的神仙眷侣。
林卓带着花锦逛遍了京都各处。虽然贵为公主,但是花锦除了京都那一方红墙绿瓦框住的蓝天以及南境的烽烟,也确实没见过其他景色,免不了惊叹原来京都还有如此美景。
林卓还在他们院子里的那株桃树旁,架起一张秋千。他将花锦揽在怀里,说:“春天你可以赏花,夏天你可以乘凉,秋天你可以摘果,冬天你可以玩雪。”
花锦窝在他怀里痴痴地笑,顿了顿,问:“那你呢?”
“帮你摇秋千,倒酸梅汤,背竹筐子,给你堆雪球。”说完林卓低下头,轻轻在花锦耳边低语,“或者追着孩子满院跑。”
花锦满脸绯色,一把推开林卓,跑远了,留下笑得没了翩翩君子风的林卓。
粉粉的一片贰
不知道是不是被林卓养刁了,花锦总觉得最近有些绵绵软软使不上力气,想着还是应该把之前的功夫捡起来,又怕被别人看见笑话林卓娶了一个舞刀弄剑的悍妇,遂熄了这个念头,跟着丞相夫人学绣花,刀枪剑戟都不怕的女人倒是被一根小小的绣花针难住了。
转眼又到四月,皇帝寿宴。
林卓带着花锦去赴宴,宴席间没见到太子,倒是二皇子满面红光。花锦不由得蹙眉,父皇子嗣绵薄,只有二子一女,自己和太子花辰为先皇后所出,二皇兄花璠是贵妃的孩子。母后早逝,父皇也没有再立皇后,早早就将皇兄立为太子,可皇兄却没有长成一个标准储君的样子,平平无奇倒也没有什么错处。如今父皇寿宴,太子不在,二皇兄一副满面红光的样子,总让花锦有些忧心。
花锦挠了挠林卓的手心,悄悄对林卓说:“太子不在,我去问一问。”说着便要起身,还是林卓拉住她,拍了拍她的手背:“别担心,太子前些日子被父皇派去处理水灾,现下还未回来,这几日只顾着带你玩,忘记和你说了。”
“这样啊。可是之前皇兄如果离京,都会与我说一声,怎的这次没有人通知我?”花锦还是有些不放心。
“怕是太子不想扫了你的兴致,毕竟之前他可是想方设法想把你从南境弄回来都无计可施。”林卓夹了一块精致的糕点放在花锦嘴边,眼里全是宠溺,“呐,你最喜欢的桃花酥。”
花锦赶紧吞掉,做贼似的抬眼四处看了看,小声说:“这可是宫宴,你注意点。”林卓只笑着为她顺气,叫她慢些吃。
最终,花锦也没去东宫问一问。
宴终,与母后交好的昭仪娘娘派贴身宫女白芷来请花锦去宫里坐坐。花锦想着昭仪娘娘素来是疼自己的,自从嫁人之后也没去请安,心里有些内疚,便和林卓说了声。
心里想着昭仪娘娘,花锦没有注意到林卓微皱的眉头。
白芷没有带着花锦往昭仪宫走,反而往御书房去,花锦刚要责问,就听见白芷说:“公主稍安,且随奴婢来。”
一入内,花锦就看见刚刚还在大殿上觥筹交错的父皇,此刻正单手揉着额头躺靠在椅子上,鬓角已经开始泛白,面前是堆积如山的折子。还没走近,她就闻到一股浓重的酒气,远远站定:“父皇有何事要这样避开驸马?”花锦从进来就没看除了父皇之外的人,就连李公公都不在。
皇帝揉了许久,才缓缓抬头,从小山似的奏折里翻出一本,带着一丝疲惫:“你自己看看。”
花锦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将密报看完的,就连简单的问句都没有说全:“怎么……怎么……”怎么会这样?
皇帝撑着椅子让自己站稳,又慢慢走到窗前,推开。他并不担心有人会听见,早在花锦到之前他就已经屏退所有人,也吩咐李福不许让任何人靠近。
四月已经开始渐渐回暖,就连吹来的风也让人舒服,隐约间他闻见了淡淡的桃花香,眉眼尽是温柔,轻轻呢喃:凤栖宫的桃花开了啊。只一瞬,他便收起那抹温柔,慢慢朝花锦走去,言语间全是冰冷,是那种帝王专有的冰冷:“哼,你真当所有人都与辰儿一样?花璠和贵妃可是为这个位置耗尽心血。如今居然敢与涴月勾结,赌的就是辰儿愿意为了你这个皇妹的幸福抛弃一切。只要你皇兄愿意去南境平乱,他们就有办法让他回不来。”皇帝顿了一会,又慢慢道,“林卓可是帮了大忙的。”
最后一句话无异于寒冬凛冽的风,肆无忌惮拍打着花锦的心。
花锦捏紧了手里的折子,不发一言,身子有些抖。
皇帝在花锦面前站定,他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和自己唯一的女儿离得这样近,上一次是什么时候,他已经不记得了,看着微微发抖的女儿,他抬手想要摸摸花锦的头发。在他心中,这个女儿一直是个骄傲,为什么呢,大概是比任何一个养在深闺里的千金有价值。想到这里,抬到一半的手又放下,继续往花锦身上丢刀子,一把一把慢慢地,仔仔细细地插好:“你的贴身侍婢青竹是不是不在你身边?最近你是不是感觉到浑身无力?驸马是不是没有同你讲南境军情?是不是也没有告诉你太子早就被我禁足?”
离开御书房之前,花锦不着边际地问了一声:“父皇,你这辈子可有真正爱过一个人?”没等皇帝回答,她就已经踏出了御书房。
叁
花锦在公主府内的桃花树下站了许久。
以前母后宫殿里也有一株,是父皇亲自种的。母后很喜欢,她会坐在桃树下,看着花锦与皇兄打闹。后来花锦有了自己的公主府,皇兄就在外寻了一株极好的送给花锦,如今已是枝繁叶茂。花开得很好,粉粉的一片,配着绿绿的叶。风一吹,送来阵阵桃花香。
之前她总觉得不及林卓院里的,如今更是觉得刺眼。
站得久了,花锦也累了,一转身就看见跪在廊下的青竹,有些单薄瘦弱。她快步走过去,扶起青竹,就听见青竹惶恐的声音:“我以为公主不要我了。”眼泪在青竹眼眶里蓄满,她想要抓住花锦的手,但是又害怕,之前驸马对她说,公主厌弃她了,不许她跟着。
花锦抓紧青竹的手,她想问:林卓让你走的?可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想从青竹嘴里听见什么,她只记得林卓当初告诉她,青竹想要离开又愧于公主往日的恩情,便求林卓转告花锦。当时,她还觉得青竹好没良心,十几年的情分怎么可以说不要就不要呢。
花锦终究是松开了手,从嘴里飘出轻若羽毛的声音:“你去吧,好好休养,过几日我们去南境。”青竹听完,眼里的泪啪嗒掉下,脸上全是欣喜,她就知道公主不会舍弃她。
林卓收到小厮禀告,立马去了公主府,但是花锦没见他,他就日日等着,也不管旁人笑话。还是青竹每次在一旁小声劝说:“公主,要不你见见驸马,许是他有什么苦衷呢?之前驸马待公主是极好的。”
“哦,苦衷?”花锦眯着眼睛看了看眼前的侍女,养了几天,渐渐有些原来的样子。青竹跟在自己身边有多久了呢?怕是除了太子,就只有她陪着的时间最长了。不论是荣华还是火海,她都陪着,花锦还想着日后定当为她寻个好人家,为她添上厚厚的嫁妆。
“公主这么看着奴婢做什么?”青竹摸了摸自己的脸,心里有些发虚。
花锦淡笑一声:“没事,养了这些天,总算漂亮些。”将手中茶盏放好,又说,“之前驸马将你送走,那你是怎么回来的?”
青竹没想到公主会这么问她,愣在一旁。
花锦心中了然,朝青竹挥了挥手:“罢了,我去见他。”花锦看着她的背影,唇齿微张,但终究没说什么。
今晚夜色有些冷寂,只一弯残月高挂,还躲在几片乌云之内,露出些许棱角,散发着微弱的光亮。
花锦拍了拍衣袖,语气平静:“怎么,你这么想见我,又不与我说话?”
林卓眼睛微闭,之前局促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悲凉。
良久,林卓开了口:“父亲为官多年,纵是光明正大,却也步步维艰如履薄冰,可我绝非你想的那样,是为二皇子做事。”林卓握紧拳头,只怕此刻如何辩驳都已经覆水难收,“给你下药是真,赶走青竹是真,瞒你南境军情也是真。但是,成亲之后我为你做的每一件事都不假,我不曾想过害你。现在,我不求你不去南境,只求你别带上青竹。”
花锦拿起一盏茶,轻轻呡了一口,口齿留香,那是她最爱喝的花茶,青竹亲手做的。突然间,她就想起丞相夫人亲手做的桃花酥,就连御厨也比不上。花锦记得,自己和丞相夫人说要学刺绣的时候,她一脸微笑,即便是眼角已泛起些许皱纹也挡不住她的美丽温婉。她拉住花锦的手,然后又将花锦揽在怀里,柔声道:“你能嫁给林卓,是他的福气。从你进门那一刻我就是的娘亲了,娘亲只求你一生平安顺遂,自由自在。”
她抬眼瞧着林卓,几日不见,白净的脸上留着些许青色的胡茬,人也是消减几分。花锦的眼神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也只是一瞬,便道:“怎么,说完了?说完就回去吧。”说完自顾先离开了前厅。
她站在桃树下,抬头望着那抹月亮,仿佛间,她想起了母后离世的那晚,那晚的月色也如今日一般,太凉薄。
肆
五月初,花锦启程去南境,带着青竹。
出发前她看了看那株由宫人精心照看的桃树,现在开得正欢,一点也不知道自己的主人即将九死一生。便指着桃树,转头对青竹说:“你看看它,开得这般灿烂,我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真是一点也不知道伤心。”
青竹赶忙呸了几声,又念了几句阿弥陀佛:“公主说什么傻话,公主定当凯旋!”
月末,南境之乱已平。虽然浣月来势汹汹,但是大燕兵力不俗,几经恶战,大燕最终胜利了。
花锦脱了染血的盔甲,不理身上的伤,就站在城墙上,望着那遍地殷红,她的眼中只剩苍凉。她依然记得,三年前,浣月王递了求和书,愿与大燕世代交好。花锦那时候好开心,跟随自己的将士们终于可以好好地生活,再也不用担惊受怕,甚至可以好好孝敬爹娘,找寻心上人白首不相离。可是,就因为皇城里的阴诡权术,一夕间全为幻影。
愣神间,花锦没有注意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下一秒,一把精巧锋利的匕首刺入花锦的身体,但是失了准度也少了力度。花锦转过身来,连日的刀光剑影再加上身上的伤使得花锦不足以支撑自己好好站着,她忍痛拔了匕首,沿着墙壁缓缓坐下,再看着面前泪如雨下的青竹:“哭什么呢?我可不是这样教你杀人的,没扎中要害也不够力度。”花锦亲自给青竹做了把匕首,用来防身,刀柄还镶了一颗红宝石,就怕哪一天青竹出事她还可以拿去当铺应急,可是手中这把明显是被掉包的。
青竹跌在地上,眼泪一直往外冒,在花锦咳出鲜血之后立马爬过去,抱着她:“公主……公主……”
花锦喘了口气,将匕首擦干净放在青竹手上:“你走吧,这一刀就当还了之前你为我挡的那一刀。我知道,是父皇吩咐的对不对?只不过我没想过他要让我死。”她能感觉到青竹的异样,“你喜欢皇兄对不对?不要随意喜欢皇家人,去找个平常人好好过日子。”花锦渐渐感觉到有些头晕,父皇真是狠心,料定青竹不会下狠手便在刃上抹了毒。花锦自嘲一笑,怕是青竹最后不行刺,父皇也有一百种方法让她回不了京吧。
花锦渐渐失了力气,便整个人都倒在青竹怀里,细细交代:“你赶紧走,父皇不会放过你的。走得越远越好,再也不要回来。”
青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避开要害,怀里的人却越来越虚弱,一下子更慌了:“公主……公主别说了,我哪都不去,我就要守着你。”她不能走,就算她走了,皇上也会派其他人来,那公主就必死无疑,她死了不要紧,公主待她如家人,公主决不能死。于是她大喊救命,又央求花锦,“公主别睡,求求你别睡……”怀中的人却越来越虚弱。
直到花锦意识消失之前,她还能听见青竹的哭腔:公主……,驸马是爱你的,皇上并非拿丞相府要挟驸马而是拿你的命,驸马做的一切都是……
花锦再一次睁眼,就看见满脸胡茬的太子,太子抬手替她理了理头发,声音沙哑:“锦儿终于醒了,这次睡太久了,一点都不乖。”两行泪就这么从堂堂七尺男儿的脸上滑下,就连母后病逝,皇兄都不曾落一滴泪。
花锦看了难受,嗓子像是要冒火:“皇兄别哭……”
“好了,你别说话。”太子起身倒了一杯温水端给花锦,小心喂下之后又说,“青竹已经和我说了,她是你的人,在你好之前我不会动她,也不会让她有事。”
“皇兄,放了她吧,你知道,错的不是她。”花锦有些困了,她靠在皇兄肩头,语气渐弱,“可惜皇兄护我这么些年,我却不能再陪你了……”
昏迷间,她隐约听到,太医们向皇兄告饶的声音:求太子开恩,这毒太过霸道,公主恐怕撑不过三日……
御书房内。
李福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默默退开之后,遣退了一众奴仆,再笔直守在门前,仿佛一棵立在石壁悬崖上的老松。
太子看着坐在龙椅上的男人,两鬓花白,再也不复当年英姿:“原来你也会老。”
皇上不计较太子说的什么,只是看着面前锋芒毕露的儿子,露出满意的笑容:你看,嬿儿,这才是我们的儿子,他终究是要成为像我一样的帝王。
太子看着露出笑容的皇上,心里的冷笑更甚,果然是疯了。他迈出步子像自己的父皇走去,却更像面对敌人。他双手撑着案牍,弯着身子,言语间像是来自地狱的恶鬼:“你以为母后是被贵妃害死的?哈哈,笑话,逼死她的人是你,是你的冷血无情,是你一步一步把她推向深渊。毒是她自己早早就准备好的,你知道她死前说什么吗?她要我将她烧掉,现在躺在墓穴里的不过是一具替身,假的!她要与你永生永世不复相见,哈哈哈……”
皇帝掀了折子,打落砚台,眼珠布满红色血丝,还有一生都不曾出现的惊恐与暴怒:“不可能!你骗我!你骗我!”旋即,皇上又露出诡异的笑容,“你骗我的对不对?你恨我让你坐上这个位置,你恨我伤了花锦,你恨我所以你要这样报复我,对不对?”
太子看着狼狈不堪的皇帝,嘴角尽是讥讽:“你的嬿儿,她不爱你了。”说完转身离开,留下歇斯底里的皇帝。站在门外,太子慢慢将门合上,就像把过去的一切都扔在里面,再也不见。
走之前,他看了眼李福:“你知道该怎么做。”并不是问句,而是命令。李福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太子,又好像十分熟悉,但不论如何他都只能恭敬回答:“是,奴才知道。”
伍
躺在公主府桃花树下的花锦并不知道宫里发生的一切,今日好不容易有些精神,她在等林卓。
花锦望着桃花树,花已经败了,可以闻到一股花朵腐朽还夹杂着泥腥气的味道,这并不算好味道:“你这是伤心了?走前真不该骂你的。”
林卓到时看见这样一幅景象:原本活蹦乱跳的姑娘如今面无血色躺在榻上,本该是罗裙薄裳的时节如今棉被加身。明明只有几步,林卓却再也走不动了,还是花锦发现了他。
“你来了。”
“过来呀。”
“我现在身子有些弱,过不去了。”
“你看这桃花,都谢了,咱院子里的还在吗?”
一瞬间,林卓觉得天好像塌了下来,他快步走过去,抱紧怀里的姑娘:“你要快些好起来,我还要帮你摇秋千,倒酸梅汤,背竹筐子,给你堆雪球。”你要快快好起来,不能丢下我一个人。
花锦嘴角翘了翘,问:“其实我们小时候见过,你知道吗?”
怎么会忘记呢?林卓小时候出了名的顽劣,时常不堪父亲的严厉,课业烦了,总是要踩着院里的桃花树翻出去。
有一天,他正要翻,就碰见了同样逃课的花锦。花锦那天被母后送出宫外习武,练到一半实在难熬,便找机会从后窗翻了出去,走到一半迷了路,就看见一户人家围墙外伸出大半枝桃花,那花开得真好看,比母后宫里的还好看。于是她就蹲在围墙下赏桃花,俨然忘记自己是逃课出来的。
看着看着,就看见一只脚,鞋子因为翻墙不慎蹭脱,来不及躲闪,正正好砸在花锦脸上。花锦正要发火,就看见一个眉眼清秀的小男生又是作揖又是道歉满脸焦急,一只脚还在另一边,花锦眨了眨眼,又乖乖坐下。
林卓怕这个小姑娘大喊,便急急同花锦解释自己为什么要翻墙,妄图博得花锦同情。花锦没有告诉林卓她的身份,只说自己也是逃课,有些同病相怜的味道。然后,两个小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都忘记了两个人还在逃课。花锦问林卓为什么不跳下来,林卓当然不会告诉花锦自己怕高,上墙容易下来难,以往都是有家丁在外接应,也不知今天怎么没来,于是林卓死鸭子嘴硬:“我就喜欢在上面。”花锦也没拆穿,只是笑,这一笑,到让林卓觉得自家桃花第一次失了颜色。
然后,就是林丞相中气十足的声音:“小兔崽子,今天可让我逮到你了!”林卓听到不禁转身,就见自家老子的威颜,吓了一跳,没坐稳摔下去了,一声惨叫,惊呆了花锦,也惊呆了林丞相。花锦还在一边考虑怎么把鞋递给林卓,身后就出现寻到她的暗卫:“公主,该回宫了。”于是,花锦叹了一口气,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这么抬手扔了进去。不一会,传闻中温文尔雅的林丞相第二次暴怒:“谁?哪个小人暗算老子?”隔着一堵墙,花锦听得很清楚。
也正是那天晚上,皇后薨逝了。
“林卓,要是我不是生于帝王家就好了。真想坐在秋千上,看你追着孩子满院跑啊。”花锦靠在林卓怀里,声音有一搭没一搭。是啊,论权术谁又斗得过她父皇,二皇兄和她不过都是父皇棋盘上的两颗棋子罢了。
林卓又将她搂紧了些:“会的,你会看到的。”
“我走了之后,你再找一个爱你的姑娘吧,但是别忘了我。”有泪从花锦眼眶里落下,自从母后离开,她就再也没有流过泪了,和皇兄一样。
那天是什么样子的呢?她半夜偷偷溜去看母后,母后一脸安详躺在冷冰冰的棺椁里,她不相信母后就这样离开她了,明明早上还叫她要好好听哥哥的话。哭了好一会,外面传来脚步声,于是她钻到棺椁下面的帘子里,就听见父皇冷似寒冰的声音:“嬿儿,嬿儿,你好狠的心,竟然就这么舍弃了我。你不想让辰儿做皇帝,可我偏要立他为太子。锦儿将来定会成为辰儿的助力,她也逃不掉。这两个孩子你教养得很好,感情很深,他们注定是对方的弱点。你不想让这两个孩子成为像我这样的人,可我是他们的父皇,他们不像我又像谁呢?”声音止住之后,原本冷寂的大堂响起阵阵悲泣。
她伸出手想要摸一摸林卓的脸,奈何现在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还是林卓将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花锦就着林卓的手,再一次抚摸他的轮廓:“真是抱歉,平白拉你走一遭。若有下辈子,我们还是不要相见了。”对不起,可是好想再吃一次娘亲做的桃花酥啊。
林卓就这么抱着花锦,在最后一瓣桃花飘落,只剩下绿叶的桃树下。
风一吹,送来阵阵腐朽的桃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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