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队伍是在接近天黑时到达这个村庄的。尽管一千块钱一天租来的导游再三给我们打过了预防针,但真的看到村子里每家每户门前挂着的人皮旗子时我们还是吓得背后寒毛都立了起来。
“我滴个乖乖,这帮蛮子咋这么……”
我知道他是想说恶心,我也感觉很恶心,但也还不至于不能接受。当然最主要的是导游给我们打手势噤声,有人过来了。
到现在我也都还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看到老人的第一眼,仿佛一种不详的阴影笼罩在了我的身上。他脸上布满了褶皱和老年斑,偏偏看上去又异常的苍白,一条茶褐色长巾裹住全身,只露出干瘦的,青筋盘绕的双腿。
看到人皮旗子时我都没有后退,这一刻我居然有些想要逃跑。还好,想想这次在南疆这边发现的一批新货,我暗自定了定神。不远处导游已经开始和那个老人沟通了,我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应该是这边的土话,这也是为什么我们非得高薪聘请这个导游,只有他愿意带我们来。
很快那导游给我们打手势让我们过去。
“那老人是这个村子的‘达里克’,相当于村长,我们跟着他走,他会给我们安排食宿。对了,你们还记得我强调过的吧?”
“不要对那些旗子表现出厌恶的情绪。”我回应着他,同时提点了一下手下的伙计,虽然恶心是真的,但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还是放尊重一些比较好。我曾经有过这样的经验,跑到人生地不熟的大山里找一把手进货,结果触犯了人家的规矩差点没命回来。
伙计也是干这一行当的行家里手,倒也还不至于有多抗拒,顶多嘟囔两句估计那老人也听不到。
本来以为这边的房屋会像是苗寨一样的木楼,毕竟南方多雨,木楼便于防潮,潮了就容易生虫。出乎我意料的是入手处冰凉坚实的触感告诉我,这里的建筑居然是泥石结构。
导游听着老人的话带我们来到村子里的一处高地上,这里有很多空置的房子,房前甚至没有看到那标志性的人皮旗。当我们想要问导游点什么的时候,却看到导游把手指放在嘴唇前做出了嘘声的手势,“先安顿下来,晚上我再给你们说,包你们满意。”
他露出了狡黠的笑,笑出了一脸的褶子,看上去到与那老人有个七八分相像,只是没那么吓人。
晚饭倒是吃的平常,无非是些野菜腌肉,粥很好喝,也不知里面放了什么居然有种汤的鲜味。一个看上去有三四十岁的女人给我们端上食物后就离开了,导游趁机开始给我们讲故事。
“啧,从哪说起呢?从这人皮旗子开始吧,就我知道的,这人皮旗子的来源是一个邪教。据说是从很久很久以前,大概明朝的时候,官府曾经秘密搜罗过民间的奇人,这奇人可不是指什么摆摊算命的半仙,也不是什么江湖打把卖艺的汉子,而是一群真有巫术邪法的怪胎。”
我一边喝粥一边听着,烛火在桌上忽明忽暗颇有鬼故事的感觉,再加上白天真真切切看到的人皮旗子,我倒真感觉有些凉意。
不过我的伙计好像没这么好的耐心,“扯吧,现在人口这么多谁见过一两个超能力者了?”
“嘿嘿,现在是现在,以前是以前,今天以前你见过人皮旗子吗?”
伙计不说话了,导游继续讲:“当然了,既然是官府招募的人才,那哪能称之为邪教呢?问题就在这了,他们找来的人,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那阵儿阶级分化严重啊,就都想着在这个小部门里当个大头,谁不想手底下有那么两三个人使唤着?最好的方式肯定就是动手切磋,都是手里有人命的狠茬子,官府哪敢让他们窝里斗,不斗又出不来个结果,最后……”
导游悄咪咪的指指窗外,“就选了这么个地方,这么个村叫他们比试。”
在昏暗的烛火中我仿佛看到有什么东西从导游指着的窗外晃了过去,登时一惊吓得我险些喊出来。
他们似乎并没有看到,伙计反而瞪大了眼睛,抻着脖子问那导游,“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明天再说。”导游放下手中的碗筷,“这的人时间观念强,晚上有宵禁,不赶快去睡的话会被他们赶出村去的。”
伙计脸一红,“导游你这就不厚道了不是,故意吊我胃口不是?”
导游嘿嘿笑着回房睡觉了,我和伙计在一个屋里睡。回想一下白天看到的事物,那些干瘪的人皮裹在木头柱子上,惨白惨白的,还留着完整的五官,四肢,甚至生殖器上的皮肤。然而最令我感到奇怪的是,在南方这种潮湿多雨的天气下,他们是怎样把人皮弄干的呢?
我摸摸被褥,也都有些潮的。伙计的鼾声已经响了起来,看来他完全没受到这里的环境影响。他是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正是身强体壮打拼日子的年纪,这一次的买卖做完差不多就凑够钱娶媳妇了……
……
我已经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了,醒来的时候导游已经在门外等着我们出发,我推醒伙计,一起吃完早饭就向山里进发。
“你们确定交易对象是约你们在山里见面?我记得这山里除了这个村子以外就没有人家了啊?”
导游接过我手中的地图,那个神秘的交易对象给了我这样一张地图,说是到地图上标记的地方找他,有好东西。如果不是看到了那明显是唐代的虎符在他手里,我才不会冒险来这一趟,伙计会两手功夫,想来在这里保护我的安全是没有问题的。
对,我是倒卖古董的二道贩子,不过我经手的货往往都比较特别,都带点土沁。盗墓贼当然都不是好说话的,但我也是。
“您就带我们去,我到想看看他想搞什么妖蛾子。”
“那成吧。”
路上伙计缠着导游,让他继续讲昨天没有讲完的故事。我们一边穿越这里的丛林,拨开树枝和草丛,一边听导游继续讲。
“昨天讲到哪儿?哦,对,是他们比试是吧。那几个奇人一路赶来,各种奇招出尽。有个老道能练养僵尸,这僵尸分黑毛白毛,飞僵跳僵,也不知这老道用的那般。还有人能吸血,把人活活吸成干尸。总之是人心惶惶……”
干尸?我想起了那些干燥的人皮,这里面有联系吗?
导游还在讲着,我们也一步步逐渐接近了目的所在。看样子他的故事似乎接近了尾声,“但说归说斗归斗,这村里的百姓死了不少,部门里的人可一个没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人们就发现那些人也开始一个个消失。官府这下子可慌了,他们就开始派人去找,结果你猜怎么着?”
“那些人都变成人皮了?”
“哎?你怎么知道?”导游抬起头,但他很快就明白为什么我会知道那些人的结果,因为他们现在就在我们的眼前。
掀开一大片灌木,一个仿佛是天葬坑一样的地方呈现出来。坑底部一大片泥水不知深浅,但里面戳着很多木头柱子,和我们在村子里看到的那些柱子一样。
上面也有许多人皮。
我们伫立在那里,安静了很久,直到导游长吁一口气我们才缓过神来。“我……天啊。”面对如此场景,就算是平时话最多的伙计也不知该说什么。村子里的人皮旗也很多,很瘆人,但都比不上眼前这密密麻麻的柱子上裹着的干瘪人皮那样来的让人更惊悚。
等等,干瘪人皮?
我凑到坑边弯下腰摸了摸人皮,是湿的,柔软粘腻一旦用力就会腐烂。除此之外这里的人皮似乎和村子里的有些不同,但具体不同在哪里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这里面一定有某种我错过了的东西,是什么呢?
“呃,我说,你们那个交易对象在哪呢?我可不想在这多呆。”导游开始嚷嚷起来了。
他让我想起了来这里的正事,不过看起来那人并没有出现,他在网上找到我,费尽心思的诱惑我来,甚至不惜祭出一张唐代虎符,似乎都只是为了让我看看这个地方。
我绕着坑边转了一圈,出乎我意料的是我在视频中看到的唐代虎符就挂在边缘一根人皮柱子上。
虽然我个人很喜欢猎奇和冒险,但这个地方开始使我感到不安了。在巡查一圈无果后我招呼伙计和导游准备下山,此时天空却开始飘起了雨丝。
“现在是梅雨时节,这个天气恐怕没办法一口气下山了,搞不好半路爆发山洪会把我们都埋住。”
“所以呢?”
“所以我们可能还是要在那村子里呆一晚上。”
我不由得皱紧了眉头,一种不安的感觉弥漫上我的心头,狠狠地压抑着这两天以来脆弱的神经。“没有别的办法下山了吗?”
导游耸耸肩,“除非你冒着被淹死的风险。”
我不愿意被淹死,比起听从虚无缥缈的预感我宁愿在人皮村庄再住一晚。
……
“你都讲到这儿了,那人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呢?”一回到村子里,安顿好后伙计就忍不住开始缠着导游讲故事。
“这人皮的说法就多了,但最主要的还是山神说。就说这座山里,有个山神,叫什么谁也不知道,长什么样子谁也没见过。但它是守着这小山村的,你不过它定的界,它也懒得管你,但是一旦过界,嘿嘿,对不住了。”
我只有一只耳朵听着导游的故事,另一只则听着窗外的雨声。眼见这雨越下越大,恐怕几天之内都没办法下山了,偏偏这时候还呜呜刮起了阵阵阴风,天边时不时亮起那么一两道闪光。
真是个听鬼故事的好时候啊。
“不过呢,关于这山神我这儿还有人们得另一个说法,那就是——”
嘭!嘭!嘭!三声巨大的轰鸣差点没把我们的魂给吓出来。村子里的人来敲门了,现在到了他们宵禁的时间,照他们的说法,今天的天气是“山神的怒火”。如果有人敢在这几天犯禁,他们就会将那人送给山神作为祭品以平息它的怒火。
倒是让我想起导游还没说完的故事,不过他们不让讲了。
“就差一点了,哎呀真是。”伙计不满的嘟囔着,我们很快熄了烛火准备休息。
黑暗中我听到伙计在对我说话:“大哥,你说这邪教啊,山神啊什么的不会是真的吧,今天我看那大坑怪邪门的。”
“肯定不会是真的了,现在都什么时候了,真有山神精怪什么的政府部门不早就来了。这就是个比较瘆人的习俗,和湘西赶尸,苗疆养蛊是一样的。”
“啧,也对。话说这里离苗疆不远吧?”
“好像是,差大概也就几十公里的样子。”
我正打算继续说,却听见一阵鼾声响起,伙计已经睡熟了。我不禁无奈的笑笑,准备也睡了,迷蒙中好像听见有什么东西在地上沙沙爬行的声音。
大概是想苗疆的那些虫子想多了吧。
……
严格来说我是被雷声惊醒的,一阵轰鸣声过后我听到了一声嘶吼,有一个成年男人在附近发出了声声惨叫。
我推推伙计,不管他醒没醒我都跑了出去。雨不是很大,但如同牛毛般细密的雨丝连成了片严重阻碍了人的视线。在这片村子的高地处我看到村子里的一张张人皮旗瞪大了眼睛看着我,他们眼泛绿光,仿佛充满了怨恨与不甘,在雨幕中渐渐模糊了起来。
我顿感全身冰凉,恐惧袭来我强行撇过自己的头不去看村子里。我想要找出惨叫声的来源,却看到距离这片高地不远的树丛里,在那一片黑暗的地方有一个像人一样高的模糊黑影,他身上有好多绿油油的眼睛不停的游走、停顿、消失、出现。每一只都在盯着我,盯得我毛骨悚然,每一个细胞都在发出恐惧的尖叫。偏偏我已吓得怔在原地不能发声,不敢移动,眼睁睁的看着那黑影渐渐消失在黑暗的丛林深处……
第二天早上我发烧了,这在像这样医学落后的地区这是非常致命的,好在雨已经停了,我们很快就可以下山。也许昨晚只是做了一场噩梦?
伙计来告诉我,导游不见了。
“我拜托村民去找了,但……”
我挥挥手打断了他的话,昨晚的不是噩梦,虽然我不知道导游去了哪但我知道他的处境一定不好。头疼的难受,我喝了一碗热汤揉揉头躺下,村子里的“达里克”进来给我看了看,尽管我是真的不想那人皮裹着的骷髅架子碰我,但经过他的治疗我居然真的有些好转。
“这村子能传承这么久肯定也是有自己的独到之处的。”我这么想着,起身出门想要看看昨天看到的那些东西。
人皮旗上的眼睛,还有树丛里的怪物。
村子里的地面是土路,一夜风雨过后已是满地泥泞,但人皮旗却诡异的干燥,就和前几天晴天时一样干燥。我靠近那些人皮旗,他们的眼睛干瞪着,黑白分明,在干瘪的人旗上凸出来。
“达里克”打掉了我伸过去的手,他的表情看上去非常的焦急,我不知道那是愤怒还是别的什么,他只是闭上眼慌慌张张的向着山的方向说着什么,像是在祷告。
“阿门塔——布鲁阿萨——咔……”
我想我该去昨天那个地方看看。
……
伙计今天格外的安静,一路上都没怎么和我说话,可能是看在我生病的份上吧。我们穿过那些还带着雨水的丛林,带着满脚泥泞坚持着来到了昨天那个天葬坑。
你一定不会想到我在那里看到了什么,我自己也没想到。我在那里看到导游,本以为他已经是人皮一张,但看到他就那样好好的站在那里,背对着我们的时候,我感觉事态超出了我的掌控,感冒带来的头痛也已经不算什么了。
“导游先生?”
“张崎,下一个献祭的人是你自己。”那导游缓缓转过身来,他在笑,笑得和村里的人一样。
张崎是我的名字,献祭是我在以前杀人时的说法,情况看来已经很明确了,这导游是来找我寻仇的。
“为什么你会觉得你能做掉我们两个?”
“是我们两个。”
他说的“我们”带了重音,等我明白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
村子里的人来了,他们把我绑在天葬坑中一根新插上的柱子上,他们围绕着我唱一些奇怪的歌,导游和我原先的伙计也在其中。
我的伙计,谁能想到他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阿门塔——布鲁阿萨——咔……”
“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仪式结束他停下来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开了,并没有给我一个回复。
我并不知道接下来我面对的会是什么,只能无助的看着周围的这些人皮旗竭力的猜测,肯定和僵尸吸血鬼什么的没有关系,但是我昨天提到苗疆养蛊的时候,他似乎有些犹豫。
很快我想起了昨天发现的,这里的人皮和村里的人皮的不同,这里的人皮,没有眼睛。就在我思考着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试图把一切都穿起来的时候,一阵密密麻麻的沙沙的响声突然快速的接近了这里,它的出现解决了我所有的问题。
原来山神,是一群长得像眼睛一样的虫子啊。
张大山人,明朝蛊师,随苗寨高手学习养蛊多年,终自制一蛊名为瞳皮。瞳皮状若人眼,夜泛荧光,嗜食动物骨肉而徒留其皮。
而后张大山人被官府诏安,在随后一系列奇人间的争位的比斗中皆落入下风,一怒之下放出瞳皮蛊杀人无数,但最终没能收回以至于反噬自身。
临终前留下遗言,这瞳皮母虫若是留于人皮之中,将其钉在木柱上可保其他虫子不敢来犯。又因为这母虫食水,所有人皮都会异常的干燥。
为防止毒蛊危害,而将其母虫留于村中。此乃万物相生相克之道。自此村中居民奉张大山人为神,将此法代代相传至今。张崎作为祭品被献给山神,就会有新的人皮出现,或许,高地上那几间房子就不用担心会被虫子攻击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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