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庆与我同姓不同宗。据说大约明清时期,族里人口众多遂分为东西两宗,他是东宗的,我是西宗的。我俩年纪相若,但是按辈分,他比我高一辈。由于是同学,我们按平辈交往,但是我仍称他的父母为爷奶。
前段时间碰到了一个同学,闲聊,他提到阿庆,说阿庆身体不太好,人也变得异常消瘦。所以心里估摸着手上的事,想着闲下来去看看他。
阿庆幼时聪慧,擅长写毛笔字,字迹刚劲挺拔、笔力雄浑绵长,学颜柳,兼而有之。这对于儿童来说非常不易,那时我就很仰慕他,虽然在一个学校读书,但一直缘悭一面,或者见到了,没人推介也不一定认识。
后来,我们考了同一所高中,而且很巧分在一个班。高中要到县城去读,而我们是农村人,距离县城有些远。为了能在外有个伴,相互照应,两家父母开始走动起来,续了宗谊,并一起在县城学校旁边给我们租了宿舍。自此交往多了起来,了解也多一些。
阿庆性情随和、待人谦逊有礼,遇事成熟稳重。脸上随时随处都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擅与人交际,能顺人心意侃侃而谈,使人如沐春风,所以朋友比较多,男女同学一旦有苦闷或难决之事,也爱找他倾诉排解。
那个时候,农村家庭都比较艰苦,阿庆又比较喜欢打篮球,经常体力跟不上。几个好友一起吃饭,阿庆总说:“能吃饱就好”。
学习是枯燥而烦闷的事情,但那是农家子改变命运的唯一途径;鱼跃龙门是每一个人的梦想,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梦想成真。高中二年级后半学期分文理科,分科意味着学习阶段基本结束,所有人开始为一年后的高考紧张忙碌的复习着。借用那时语文老师说过的一句话——有的人已经望着清华园的大门,有的人则望着自己家的包谷地。那时候我总诧异自己能从老师怪异的眼神里看出冷冷的轻蔑,现在回过头来,才发现自己的浅薄。
燕子也是我的同班同学,县城人,容颜姣好,人也会收拾打扮,班花级别。性格开朗,爱笑,经常爽朗的笑。几乎不会生气的人,即使被惹急了,过不多久也就过去了,依旧欢笑如初。大约高二年底的时候,隐约听有人说,燕子对阿庆特别好,他们俩处对象呢。对于这些传闻,我基本嗤之以鼻,阿庆和我同宿舍,他们处没处对象,我怎么会不知道呢?我不知道的都是谣言。
高考结束后,所有人都回家赋闲,等待命运的宣判。我也不例外,每天心怀忐忑度日如年。一天阿庆来找我,让我去他家吃饭,说是燕子去他家了。我的下巴瞬时间没掉到地上,心里无数只草泥马呼啸而过,不断腹诽着“我怎么就不知道”。那个年代,一个女孩去男孩家那是有特殊含义的。
吃饭的氛围相当融洽,老人给客人夹菜,阿庆给客人夹菜,客人给阿庆夹菜,只有我自己给自己夹菜。看在眼里的郎情妾意早被我吞咽成了“男盗女娼”。吃过饭,他们提议去河沿走走,我推辞不去,最后还是被托去了,俗话说“宴无好宴,好吃难消化”。
一路上走着,他们相谈甚欢,完全当我不存在;我清楚自己的身份,也当自己不存在。目无余子,神游物外,走走停停,不一会就看不到他们的踪迹了。河沿上青草依依,野花怒放,几只蝴蝶在花丛中左右穿梭;河水清澈碧绿,水草依着柔波悠悠摆动;天空中两只飞鸟缓缓遨游天际,天空一片湛蓝,万里无云。
也许是命运的眷顾,我顺利被录取,阿庆落榜了。小有得色的我,无法体会阿庆的心情,但是可以猜到。所以,就没好意思去打扰他。
阿庆再次找我,叫我去他家吃饭,说燕子去他家了。这次老人没有座陪,就我们几个同学座在一起,有的没的闲聊着。饭菜很可口,我不由得多吃了两碗,隐约听到燕子说家里给安排了一个好工作,邀请阿庆和她一起去。阿庆支支吾吾的不置可否,燕子迅速沉默了下来。一时间气氛有点尴尬,我连忙提议大家出去走走。
出门后,我故计重施,奈何他们也是若即若离走走停停,仿佛刻意在等我似的。见拉不开距离,我提议说一会在水令局见,我去解个手。在厕所蹲了半个小时,感觉有点不放心,我还是决定去把把风。老远就听到他们激烈的争吵声,滚滚轰鸣的水声都没盖得住。我加快步伐跑过去,就看到燕子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水向河对岸奔去,任我怎么叫也没回应。哭没哭我没看到,但是我好像看到了她偷偷用衣角擦揉眼睛。阿庆一个人蹲在河边的碎石上,双手抱头,把头深深的埋在两腿之间。我连忙问阿庆,阿庆长出了一口气,脸上又挂上了他惯常的笑容,淡淡的说没事,燕子家里有事赶车,从河过去距离近。
尽管心里充满疑虑,但是回去的路上,我没有再问,阿庆也没有说。沉默一整路。
小学时,学校曾经组织观看路遥的电影《人生》。记得有一段:高家林站在桥的那一头,刘巧珍站在桥的这一头,也不知道刘巧珍是去接高家林还是去送高家林,当背景歌曲响起的时候,我泪如雨下。
“上河里的鸭子下河里的鹅,一对对毛眼眼照哥哥;煮了那个钱钱哟下了那个米,大路上搂柴瞭一瞭你;清水水的玻璃隔着窗子照,满口口白牙牙对着哥哥笑;双扇扇的门来哟单扇扇的开,叫一声哥哥哟你快回来。”
后来的日子,我在外地读书漂泊。阿庆复读了一年,改考体育生,仍没有考上,回家务农。两年后娶妻,媳妇是甘肃人,为人老实本分。阿庆出去给人打工,常年在外,忙碌拼搏。和我的联系也越来越少。好在,过几年总会约着见一面,比以前更健谈,酒量也大。
偶然一次聚会上,我再见到燕子,更加风姿绰约,雍容华贵。我和她开玩笑“多亏你没来我们村,不然同学都不好当了,见面都不知道叫啥,差辈啊”。她也不介意,笑的花枝乱颤,笑声和以前一样爽朗。
我估摸着,这几天抽个时间去看看阿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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