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来吧”
为了赶早上七点的飞机,没顾上吃早饭,此时在摆渡车上,顾汐枫有点胃疼,打车过来时的那股晕车感还没有消散。也许是摆渡车里人太多了的缘故,也许是七月份的天气太热了。顾汐枫只想安静地、快点地上飞机,然后缓一缓。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自己的胃和头上,除了自己,顾不上其他。
终于上飞机了,不是她矫情,是真的没什么力气了。昨天接到消息后,一整天都恍恍惚惚的,熬了一个通宵,差点误了点。本来就心脏不好,体质变差了,接近四十的年纪,对于顾汐枫来说,适合“朝九晚五”。
哎······顾汐枫在心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她先给别人让通道,好在公务舱人少地方也宽敞。她看到乘务员从她正前方过来了,就开口问能不能帮自己把行李箱放上去。乘务员还没回答,就听到身后方有一个男声传来:“我来吧”。顾汐枫以为是男乘务员,没在意,忙侧身转头说“谢谢”。但是这个乘务员貌似没穿制服。顾汐枫这时也将头抬了起来。
“不客气”,这位帮忙放行李箱的路人说道。
顾汐枫只想赶紧坐下闭目养神一会儿。
顾汐枫坐下了。那个路人微微向顾汐枫一点头,往旁边一挪,也坐下了。两个人之间隔了一条窄窄的过道。
顾汐枫甚至还觉得自己晕飞机,在飞机缓慢滑出时顾汐枫紧紧皱着眉头,靠在座位上,闭着眼。
那个帮顾汐枫放行李的路人有点担忧地看着她。
······
顾汐枫借助在飞机上的两个多小时的时间让自己缓了缓,飞机一落地就开打手机了解情况。她真的很担心,也很害怕。她怕她见不到自己最敬爱的人的最后一面,她怕再次成为遗憾。这次的滑行时间怎么这么长啊?突然,对面的人发过来了一条语音,顾汐枫赶紧点开听,毫无防备地听到了老人的声音,顾汐枫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老人颤颤巍巍的声音通过耳机传了过来:“慢点,不慌的哈。慢点来,注意安全”。
飞机终于挺稳了,顾汐枫尽量语气平静地发了条语音过去:“好的”。她本来想笑着发过去的,但是没哭就是最好的表现了。
第二章 “丫头,我走了啊”
终于赶到了医院,顾汐枫慌里慌张地跑到病房外,停留了足足十五分钟才轻轻地推开门进去。老人又睡下了。
师兄看到她过来,心疼地上来抱了抱她。顾汐枫安安静静地被师兄抱了一会儿。
······
顾汐枫明白,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有人会突然地离世,有人会慢慢地老去。第一次经历亲人离世是什么时候呢——大学里。大学四年,短短四年的时间里,最亲近的两位老人就相继离开了。每次从学校回来过寒暑假,都会不自觉地往老人住的院子那里走,走到一半才想起来,那间院子已经没有人住了,只剩下一颗枣树,只剩下一间屋子,只剩下一片空旷的院子。房屋慢慢坍塌,枣树自己疯狂生长,院子里杂草丛生。自己家里新盖的楼房有给老人留一间。有一次在和父母闲聊,这间房是我和妹妹住的,那间是弟弟住的,那间是父母住的,这间是······这间现在是空的,改成书房吧······
第一次踏进两位老人的墓地,感觉到了一股阻力,真切地感觉到了沉重,第一次有了两位老人已经不在了的真实感。墓碑上并列的两个名字,安安静静地躺在墓碑上。
“唉,小面包还没烧。”
“不烧软一点怎么吃啊?”
“多烧点钱吧。”
……
六七年过去了,顾汐枫自己消化了六七年,终于让自己参加了一场迟来的道别。虽然道别了,但是也不能弥补没见到最后一面的遗憾。个中缘由,顾汐枫愿称之为“皆是谎言”。
顾汐枫安静地守在老人地床边,脑子里突然就蹦进来了一句话:“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老人一生都在辛勤耕耘,教书、育人。在那个将一种爱情称为“精神病”的年代,老人就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跟校长、跟其他人大喊“我的学生我自己来教”,从而让那位学生的档案上“干干净净”。校长无奈,也是按规矩走流程,谁让对方家长告到了学校,告到了省教育厅,层层上告呢?当初是个傻子都能看出来对方是想毁了这个学生。校长差点“引咎辞职”。
大学里的学生,价值观、人生观、世界观基本上都已经成型了。老人不指望能对学生做多大的改变,但是也不想平白无故毁了一个学生。老人当时可是年轻气盛啊,直接动用了家里的关系,才让对方彻底消停下来。为此差点闹上当时的报纸头条。
为什么要在此时想起这件事呢?因为这件事都会被老人拿出来当作故事讲给她带的每一届的研究生。彼此还是中年妇人的老人每次讲完都会大笑,说“老子当时再狠点,就要让对方一辈子都翻不了身”。这时大家都会笑做一团,说“老师这时候好像个黑道大哥啊”,“老师还差一根烟”,“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想什么呢?看你笑得,是不是想起了老师以前的事情啊”?
“嗯?”
“你以前每次说起老师以前的事情都是这种表情”。
顾汐枫听完,摇着头又轻轻笑了笑:“是啊,当年你妈妈可真的是勇啊”,说完拿眼睛看了看师兄。
师兄感觉到她俩的目光,也看了过来,温柔地笑了笑。大家都心有灵犀地轻轻笑做一团。
“又说我什么坏话呢?”
尽管声音比较小,但是所有人都精准捕捉到了这句话。“老师,您醒啦”。顾汐枫说出这句话时,有一种错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老人像是只是睡了一觉,然后被一群学生的嬉笑玩闹给吵醒了。
“我梦见死神在我耳边说话,问我还有什么放不下的。我说那可多了去了,人世间这么精彩,我还没留恋够呢。死神听完就沉默了哈哈哈”。
大家只是沉默着,静静地听老师说话,彷佛在上最后一课。
陪伴了老人几天,最终还是迎来了死别。
老人追悼会那天,万里晴空,棉花似的云朵点缀在天上,风轻轻一吹就变了形状,很是调皮。枝繁叶茂的树上,小鸟叽叽喳喳,聊着自己的所见所闻,也许也有在歌唱这精彩的人间。知了也时不时地用它那大嗓门加入进去,彷佛它才是最了解夏天的小动物一样。

第三章 “好好生活”
顾汐枫不会爱人,也不知道如何接住别人对她的爱,不管是爱情还是亲情,甚至是友情。在两位老人相继去世后,顾汐枫就一直思考爱的含义是什么,思考该如何面对生离死别,该如何去爱别人、去接住别人的爱。
最后,顾汐枫发现自己不会思考这些问题。看过很多书,看过很多别人的爱恨情仇,自己依旧不会。因为自己从来没有这方面的意识,不知道该如何付诸行动。缺少爱的感官?
顾汐枫每次思考这些问题,都会以遗憾结尾。每次看别人的故事,都会哭得稀里哗啦的。有时候想写写文字排解一下这些乱成一锅粥的感情,每次都会变成无病呻吟。顾汐枫每次回看这些“矫情”的文字时,也很头疼。
也许有人看到过顾汐枫的最真实的内心世界,但是没有给出正确的反应,以至于顾汐枫将自己的内心世界一点点封闭起来。最后,谁也进不来。
哭,就是懦弱的表现吗?为一只没有养活被别人抛弃的小土狗哭就是傻子行为吗?就很丢人吗?坚持自己的理想或初心,就很幼稚吗?相亲遇到有好感的就必须要成功吗?三十岁了就必须要结婚吗?
爷爷奶奶去世时,顾汐枫没有哭,但是再也叫不出“爷爷奶奶”的称呼,因为她已经没有爷爷奶奶了。
老师去世了,顾汐枫把眼睛哭肿了。也许是顾汐枫的神经终于反应过来了。
顾汐枫越来越觉得自己适合一个人生活,但是她不敢跟父母说了。母亲觉得她不比任何人差,为什么别人都找到对象结婚生子了她还是一个人没人要呢?母亲不止一次对她说过,母亲觉得自己走在路上遇见熟人都不敢停下来交谈,怕被人笑话。
顾汐枫再次听见这些话,也无意争辩什么了,甚至还会说:“哎呀,你就跟她们说你闺女还没对象呢,让她们有合适的给你说说啊,你再来跟我说,我好把自己嫁出去”。但是顾汐枫知道,这只是她看在母亲精神状态不是很好的情况下的托词。
多年过去了,由于顾汐枫又去外地工作了,跟家人之间因为“距离”的缘故,关系也慢慢回温了,但彼此之间的交谈都像是在没话找话。不过,有意思的是,再也没人会大吼大叫,崩溃大哭了。
顾汐枫收藏了好多好多“最美风景线”,心里想去游玩的地方很多,但她迟迟都没付之行动。她怕自己一旦投入到美食美景中,就会忘了好多事儿,忘了自己是没有活的欲望的,也很怕自己想好好生活。
老师临走时让她自己一个人好好生活,她听进去了。这么多年里,她在工作中借着工作属性,拼命透支自己的身体,好像是要在外人看来没什么破绽地、迅速地离开这个世界。
但是,还是好好生活吧。要是在这趟单向行程中留下太多遗憾,那真的是枉来人间走一遭了。不管遇到什么事情,糟糕的还是遗憾的,总要对自己上点心。顾汐枫忽然想:“自暴自弃也不过如此了吧”,可是她一直也在好好工作,那这能算自暴自弃吗?只不过放弃了生活。
第四章 那位帮忙放行李箱的路人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每次来上海,不是到达的第一天下雨,就是第二天下雨。仿佛上海是座“雨城”。这几天都是晴天,顾汐枫还想着自己一个人来就变成晴天了。没想到还是下雨了。
雨下得很缠绵,滴滴答答的,落在树枝上,弹跳到翠绿的叶子上,再滑落进松软的泥土中,宛若一首赞歌。
以前的下雨天,只要是小雨,顾汐枫都会跟他一起去弄堂里走一走,好像已经相处了多年的恋人,在弄堂里走走停停,听风听雨,听恋人的心事,一次次、一点点地拉进彼此的距离。
顾汐枫和他畅想过俩人的未来,也和他认真“探讨”过他俩异地的问题。他每次都是安静地听着。终于在某一天,不知道是顾汐枫说累了,还是他听累了,他俩再也没有说过话。彼此都没说过“分手”,但是彼此之间也再也没有见过面。顾汐枫顶不住家里的压力,再一次打碎了自己的规划,再次变成了“北漂”。
家里人都在为他们可惜,想让他俩“复合”。顾汐枫对自己的长辈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了”,他对他自己的长辈说“责任在我,不要怪小枫”。
很好,很好……三年时光,很好……
又是一次没有告别的离别,顾汐枫很讨厌这样的离别,很无力,也很混乱。
如今已经过去五年了,来上海时,冷不丁在飞机上遇见,顾汐枫当时脑子也很乱还没来得及让自己的脑子有反应,对方已经帮顾汐枫把行李箱放好了。
顾汐枫没想到他俩会在那种情景中相遇,猝不及防地,仿佛他俩之间又有了交集。顾汐枫一直觉得他已经死了。
现在,他约顾汐枫今天见一面。
窗外的雨劈哩叭啦的,将人的情绪都搅得泥泞不堪。
“见吗?”他问。
顾汐枫觉得应该答应见一见。凭什么他就可以那么淡定,自己就要在这纠……结?
“见啊。地址。不用来接我,我自己过去。”
顾汐枫跟师兄说午饭不能过去吃了,去见个人。师兄问她是不是去见唐鹿竹啊。顾汐枫回:就你懂哦。
顾汐枫打车来的,一下车就见到了唐鹿竹,在门口撑着伞等着。啧,经过岁月的沉淀后,四十岁,还是那么帅。当初顾汐枫就是被这张脸和身材吸引的,朋友还调侃说“是不是照你偶像的标准找的啊”。不过再见,她已经没了当年的心境了。
“吃点什么?”
“随便吧”
一个问的自然,当然问的也没什么问题;一个接的自然,当然问完就觉得有问题了。这样的对话,曾在他俩之间发生过无数遍,发生到不知道多少次时,顾汐枫对唐鹿竹说:“哎,我说,我要再说'随便',你能不能就直接帮我点了啊?不许再问第二遍,要不然我就饿肚子。想着吃什么好麻烦啊”。顾汐枫只是随口抱怨一下,她怎么会饿着自己。没想到唐鹿竹无奈又宠溺的回答“好好好”,果真没再问过第二遍,。每次他俩出门前,唐鹿竹都做足了攻略,重点“攻”当地的美食,带着顾汐枫快将天南海北的美食吃完了。
顾汐枫问完就赶紧不动声色地改口道:“哈哈,没有没有。我要一份汤就好”。唐鹿竹刚刚扬起的嘴角又塌了下去,说:“好”。
饭都吃完了,顾汐枫也不知道这顿饭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对方问了顾汐枫一些不痛不痒的话,无非就是工作,工作,工作。顾汐枫也真真假假说了一些工作上的事,一句话都没问对方的近况,包括工作。
吃完饭雨下大了,唐鹿竹试探性提出想送顾汐枫回去,顾汐枫直接拒绝了。没多久,她师兄……的男朋友来了……
顾汐枫见到人后,就对唐鹿竹说:“我哥来接我了,走了。再见。再见了”。唐鹿竹……多年不联系,顾汐枫不了解唐鹿竹了,但今天这顿饭果然不是什么“求复合”的饭。顾汐枫对他说“再见了”三个字时是看着他眼睛说的,她看见他有点点痛苦纠结的表情,随后说出了“好,再见”这句话。
以那人的骄傲,怎么会说出“求复合”这种“低三下气”的话?顾汐枫想,她也有自己的“骄傲”。
“看来这饭吃得不怎样啊?”霍云半调侃道。“我师兄呢?”顾汐枫转移话题道。“你师兄怕你受欺负他打不过,就让我来了”,霍云这句话带上了认真的表情。
顾汐枫的表情停顿了一下,认真回道:“啥也没有,就单纯吃个饭。别问,我也不知道为啥”。
“没哭鼻子”,霍云心想,“语气也正常”,随后稍稍放了点心,不自觉地长呼了一口气。
顾汐枫听见这声呼气声,觉得新鲜,真笑出了声。
当初自己哭得跟世界末日来了似的,钻了牛角尖,精神状态非常差,眼睛也痛了好几天,人整个瘦了一圈,把身边的朋友吓得不轻。如今再回头看,要问“值不值”,其实这个问题也是挺幼稚的。哪有什么值不值得啊?假设今天唐鹿竹开口求复合了,顾汐枫应该也会果断地拒绝的。镜子从高处落下,稀碎稀碎的,碎了一地,碎渣渣也溅了满地,还怎么重圆啊?裂缝太多了,也许还会拼不完整,不如买个新镜子。
顾汐枫赴饭约之前,想过问问唐鹿竹,到底有没有去追他那白月光,当年为对方写的那首歌送出去了没有?但是在唐鹿竹一直问她工作近况时,顾汐枫就完全没了其他想法,这些问题自然也不想问了。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呢?跟输赢更没有关系了。
28岁时的初恋,就这样落下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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