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简书文学社“我的父亲”主题）

我的“父亲”（简书文学社“我的父亲”主题）

                                                                    （1）

元宵节第二天，送岳父母坐高铁。在候车大厅里简短的话别，他们耄耋的身影就消失在了人流里，我和妻都湿了眼。这难舍难离之苦情，我以前是没有过的。

我与妻是战友，是同乡。在同一座城市相识，相知60天领证。妻荆钗布裙，知情达理，心不大却能容我暴躁蛮横之劣性，又能以柔克刚降伏我这头犟驴。

结婚十五年来，磨合期内轻则红脸，重则张牙舞爪，不过仅有一次。驶入正轨后，在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日子里，更多的是相濡以沫，不分你我于烟火。

妻一半品行像我母亲，亲善人缘好。只要出门，常能遇见几个熟识的街坊邻居，相谈甚欢。我心里纳闷，妻如此被厚爱，她的父母又是怎样豁达从容的人？

结婚匆忙，忙的无瑕北上拜见岳父母大人。吝啬的一通电话，一份彩礼不曾有，硬生生的把人家女儿抢了过来。得意忘形的把“忠孝诚信，礼义廉耻”的传统美德糟蹋的面目全非。如今想来，那时候的行事方式，竟龃龉的匪夷所思。

岳父母没来参加我与妻的婚礼使我心怀芥蒂。我问妻：“是不是你爸妈生我的气，相不中我这个女婿，故意不来的呀？”妻嗔怒道：“我爸妈才不会跟你计较那么多呢，一是他们年纪大，近期身体欠佳；二是故土难离，我妈晕车又厉害，惧怕长途奔波”。我半信半疑。

                                                                    （2）

我父母离世多年。妻分娩前后，公事家事纠缠的不可开交，迫于无奈，依照妻子的建议：恳请岳父母来穗照顾妻子和幼儿。他们获悉我们的窘境后，年迈的岳父母带着一堆特产，风驰电掣般南下了。

果不其然，两天的辗转旅程，岳母晕的神思恍惚，剩下了半条命。休息了好几天都没缓过来，慌张的我气急败坏。我跟妻抱怨：早知道这样不来还好，帮不上忙不说，我还要照顾他们，这要是闹出个三长两短，我岂不成了千古罪人？

妻碍于情面不怨怼，被子蒙头嘤嘤哭泣。

岳父是军人出身，县里的退休老干部。虽年逾古稀，华发苍苍，但精神矍铄，烟不离口。看我整天吊着脸，态度冷淡，就避我锋芒，视若不见般，安慰着老伴，照顾着女儿和外孙，还抽空自掏腰包买菜做饭。

因工作关系，我在外面山珍海味的经常应酬，对饮食菜肴比较挑剔。六月初的有天晚上，我嫌弃岳父炒的菜，色香味惨淡的不合胃口。就一边没教养的翻拣，一边借故嘟嘟囔囔发牢骚。妻还在坐月子，她带着责备的口吻说：“老公，你先将就着吃吧，爸爸不习惯我们的炉灶，火候没掌握好，你就别再嘟囔了，明天我给做可以吧？”

听她气恼我的语气，我按耐不住暴怒，狠狠地摔了筷子。她也恼羞成怒，无所畏惧了，眼泪哗的流出来，抓过岳父的手，伸到我面前。厉声吼出：“李**，你好好看看，我爸为了给你做饭，他的手臂上被油溅的起了多少个水泡，他吭过一声没有？千里迢迢从老家来到广州，水土不服，吃不好睡不好，身体也不好，吃着药还坚持照顾我们。你不懂孝敬老人，我都忍了，还成天带着情绪找茬，横鼻子竖眼，这样过下去还有意思吗？”

岳母患有严重肩周炎，孩子抱久了，酸疼感让她彻夜难眠。听妻说过，岳父母的生活清汤寡淡，极简的无以复加。孩子哇哇的哭，岳母好言相劝，岳父一声不吭回了房间戴了一顶帽子出来，在客厅喝了一粒“速效救心丸”，捂着胸口下楼去了。

岳母与岳父感情甚笃，恐有不测。她转身把孩子交给妻，妻把孩子丢给我，相互搀扶着匆匆下楼寻找岳父。我抱着嗷嗷待哺的孩子和残羹冷菜，欲哭无泪，深深自责！

我的“父亲”（简书文学社“我的父亲”主题）

                                                                    （3）

我儿百日过后，岳父拒绝了再三挽留，执意要走，只好拜托在穗工作的妻哥，护送他们返回了老家。少了两位老人的帮带，我的家务立刻陷入了一团乱麻中。

某日，我筹钱不足，急火攻心。妻见我无计可施，就拿出一沓现钞说：“这是爸爸临走前留下的生活费。他们知道咱们经济紧张，也不想给我们增加负担，又担心我受屈，让我留着备用”。说着话，妻的眼眶里就盈满了泪。用纸巾抹去了泪水，眼眸通红的接着说：“我爸爸走之前再三叮嘱，说你工作劳累，脾气不好，属于刀子嘴豆腐心，让我多担待点，把日子好好过下去……，”话没说完，妻呜呜哭着跑进了卧室。

我手里拿着钱，沉重的哑口无言，心坎上某个地方又猛然地刺疼了我。

老家大哥打电话跟我谈其他事，顺便提到了住在县城的岳父母。

“听说小孩姥爷姥姥已经从南方回来了，是吧？”

我虚心假意地答复大哥：“他们在这里生活的不习惯，拦都拦不住，非要回去。”

“这两个老人好的很，我跟你大嫂每次去县城，只要被他俩看见了，老远就打招呼，不到家吃顿饭，不让回去，热情的受不了。”

大哥眉飞色舞的话，像皮鞭一样拷问着我的良心。比照着我对岳父母的种种挑剔和冷酷无情，羞愧的无以言表。

孩子四岁时，妻与我商议：这两年孩子小，怕冻着，一直没回过家，我哥节假日值班，也没时间回去陪伴爸妈。逢年过节，别人家儿孙满堂，尽享天伦之乐。他们老两口身边冷冷清清，想想都让人笑话，又让人心疼。要不今年一起回去陪父母过个年吧？

说实在的，自从母亲过世后，我就害怕回老家。这些年我尚未从失去母亲的悲伤中恢复，又怕回到老宅睹物思人，平添忧伤。

妻贤良淑德，说的在理。思虑再三，我应允了妻的意愿。

                                                                    （4）

岳父母听闻我们回去过年，早早的把闲置多年的房间打扫得一尘不染，担心我们怕冷，还一针一线缝制了两床棉被。兴致勃勃地把过年吃的鱼肉蔬菜料理得一应俱全。为满足我的胃口，大清早顶着风霜，专程去到另外一座县城，排队给我买最喜欢吃的，中华老字号“五百居”大名府香肠。

多年没回家乡，又逢农历新年，战友和同学的盛情难却，几乎餐餐酩酊。真正陪伴老人的时间并不多。离穗前定下和岳父促膝长谈的计划，也未能如期兑现。幸好，妻婉拒了同学们的宴请，一心侍候着他们二老。

这次探亲虽没有达到预期效果，但我认为拉近了与岳父的隔阂。我是导致罅隙局面的始作俑者，常言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我与妻谈起我的忧虑，她粲然一笑，怪我小肚鸡肠太较真。她欣慰我近年从善如流，脾性修炼的温润可观。她双目柔光，甜丝丝的说：“老爸才不会像你想的那么狭隘呢，以前的事对他来说，早就烟消云散了，他要是真跟你计较，你还能进我的家门么？”说完，用食指温柔的戳了一下我的额头。

我释然，心里跟妻一样美滋滋的！

回到羊城之后，一改往日清高自负的假君子姿态，在岳父跟前谦逊诚恳，恭恭敬敬。互通电话的次数也自觉的频繁起来，每次回乡办事或出差去北方，无论时间多么紧迫，我都要带上礼物去看望二老。自此，我与岳父的心结完全打开，他那久违的爽朗笑声，也跨越千山万水回荡在我的小家庭，一股汩汩流动的亲情也时常洋溢在我的心田。老泰山与快婿和谐共处的情景频现，让妻的笑容也越发的灿烂。

我的“父亲”（简书文学社“我的父亲”主题）

                                                                  （5）

次子出生后，我多次邀请岳父母来穗过冬，拗不过子女儿孙的一片孝心，即使舟车劳顿，也欣然接受了。

有天晚餐与岳父小酌怡情，他出手凉拌了一碟杏仁，食之令我惊喜不已。洁白无瑕的果仁香脆清甜，没有担忧的苦味。一粒粒心形的杏仁一分为二，白白嫩嫩，淋上老家研磨的芝麻油、山西陈醋，“李锦记”生抽，与葱花和芫荽相伴，一道一清二白，来自北方的独特美食就击中了味蕾，叫我垂涎欲滴，赞口不绝。

杏仁是我最爱吃的纯天然食品，因果核难觅，制作过程繁复，很少人愿意耗费苦工烹煮这道珍馐。离家二十多年来，再没机会吃过。

岳父看我兴趣甚浓，就给我讲述这道风味的制作精髓。

每年五月下旬，金黄金黄的杏果满园飘香。成熟的果实在炎热季节不宜存放，果农早上摘下果实，马不停蹄的进入市场叫卖。岳父也一早就逡巡在各个摊贩周围，捡起品尝者丢在地上的果核。运气好的话，每天可以拾获斤八两。

将果核晾晒两三日砸开，为防止砸碎核仁，锤力不能过猛。取出完整的肉仁后浸水多日，待果仁从中间分瓣，外衣软化翻起，再一粒粒揭去。清洗干净的白玉果仁倒入沸水中反复烹煮后捞出，在艳阳天里晾晒两三日继续煮水。如此工序，反复三四次才能祛除毒性和苦味。

据岳父讲，当地民间曾发生过，吃了没有处理过的杏仁，中毒死亡的事件。所以，岳父在制作过程中，每道工序力求一丝不苟，独具匠心。做好之后，自己先品尝无恙后，保存在冰箱里，等机会来了，才托人或亲自带过来给我们品食。

新闻里播报，近日北方地区持续高温。六月四日上午，给岳父去电问候，他满面欢喜的告诉我：“刚从市场捡果核回来，今年的杏，个头没有去年的大，果核变小了，估计杏仁也不会大”。

我宽慰他：有的吃，已经很幸福了，哪能再挑三拣四。我不求别的，只求爸爸心情舒畅，身体康健，我们做儿女的在外才能安心工作，让岁月静好。

挂掉电话，我站在窗台前凝眸北望，群山巍峨苍劲。在梨乡水城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有一位八十有三的老人，佝偻着花甲之躯踯躅着，一身布衣，嘴上衔根烟，倒背双手，低头搜寻蒙尘纳垢的果核，每个坚硬的果核里孕育着一颗强劲的，洁白如玉的心，心的因子旺盛着我的生命，供养着灵魂。

老人专注的神情，孑然的背影，闪耀在我的眼眶里模糊、放大，光彩；定格在我的心里尊贵、仁爱，慈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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