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早饭,小夏就往学校走去,昨晚做出的决定太大,像石头一般顶在心头,没走几步路,呼吸就有些急促起来。小小年纪,就要面临人生分叉路的抉择,着实不易。今天是期末考的最后一天,同桌阿梅从身后拍了小夏的肩膀。
“嘿,你状态不太好哦,昨晚通宵抱佛脚了?”
“嗯......嗯......”
她低声答应着
没睡好是事实,因由却不是通宵复习,而是想着退学的事情——昨晚吃完晚饭,父亲到门口折下细细的竹梗子剔牙,时不时探头瞅瞅拥挤的竹子林,希望在视线里能出现几根刚钻出土壤的竹笋儿,保不住下一顿的饭桌子上就能多一道菜式。收拾好碗筷的小夏甩着手上残留的水滴,走过去说:
“爸,明天考完试,我就跟班主任说下学期不去上学了。”
“哦......”父亲,“你考虑清楚,以后不会后悔?”沉默一会后,父亲补了一句
小夏摇了摇头,进了屋。
夜里,月光穿过小窗口,照在小夏黑黝黝的脸上,小夏眼睛睁着,黑眼珠子许久不动,在月光中放空着。
哥哥春生九月开学就升初中,来回路远,要寄宿,学费和伙食费,已经让家里负担不起,哥哥周末才回趟家,原本他的活都落在母亲手上,母亲有些管不过来。父亲要去砖头厂打散工帮补生计,平日里都是早早地去地里干完需要他才能干的活,比如犁田,母亲力气小些,把不定铁犁,父亲嫌犁得不均匀,说会影响收成,所以在这件事上,必须自己亲力亲为。其余的农事,则是母亲忙活,比如巡田,引水,下肥......
赶早,父亲扛着犁回来时,稀稀的粥就在土灶上的锅里翻滚,另一个锅蒸着蕃薯或剩菜,一大家子的早饭和午饭就备好。傍晚当太阳刚好倚在西边那个高高的山头的时候,父亲就会踩着三角架单车出现在村口。
停学的事情不是第一回了,在一年级暑假的时候,连夜的大雨,河里涨起大水,把割好在田里没来得及收的稻子淹个没影,田地靠近河边的人家都蒙受不小损失。收成打了折扣,扣除要上交的公粮,原本勉强过日的生活更显捉襟见肘。小夏就在这一年停读了一年,一是先缓解学费问题,二是家里能多添个人手......
隔壁房里,母亲小声说:“小夏读书这么好,不读了可惜。”
“也是没法子的事。唉……”父亲重重叹了一声。
“我看春生没读书的脑,要不让他回来帮忙?”
“说什么话!女娃子读再多书也是嫁人家,这理你不懂么?”父亲嗓门提高了不少,一副不容母亲反驳的语气。
母亲没再说话,墙角下的蛐蛐阵阵叫着,小夏第一次觉得这声音让她烦燥,她不知怎么跟老师讲,她舍不得早读课背诵的古诗词,舍不得老师们讲课的时候跟她相撞的眼神,也舍不得同桌阿梅,还有那些和阿梅守着的小秘密……就这么想着,鬓角的头发不觉间已经被打湿,乱糟糟地粘住脸颊……
考完试,同学们都轻快地收拾书本,一群麻雀般胡乱窜出了校门口。小夏独自在座位坐着,翻着语文课本,看着每篇课文题目下那个大大的勾,下面还有一个醒目的“阅”字,这是要上讲台背诵课文后,老师打上的标志,小夏记忆力好,往往在学期未过半,就让课本的全部文章题目都加上了标志,经常让阿梅好生羡慕,然后在后面拼命追赶。
缓慢地踱着步到办公室,小夏推了靠近班主任位置的木板门。班主任抬头看一眼她,说声进来,便继续埋头整理考卷。
“老......老师,下学期我不读了。”小夏觉得舌头好像打了个结。
“哦? 什么原因呢?”老师停止了整理试卷,摘下眼镜在手上拿着,疑惑地看着她。这让小夏更加紧张了起来。
“没.......没啥特殊原因,我哥明年要去城里读初中了,家里经济困难。我已经跟我爸妈商量过了。他们也同意了。”小夏憋着一口气把话说完。
班主任把眼镜放到桌子上,端起杯子喝了口茶。这种情况在村里已经司空见惯,好多女娃子在该读书的年纪,要么在家里干农活,要么拿着大人的身份证进城里的厂子做手工。读书似乎从来不是她们应该有的权利。
"你先回去吧,老师一会去你家坐坐。"
"哦哦。"小夏低着头出了办公室。
老师的家访没能续上和小夏的师生缘分。自此之后的每个早晨,去学校的学生队伍里再看不见小夏的身影。
入夜时分,在大人们摇着薄扇围坐闲聊的时候,小夏按时去阿梅家,捧着书,黄黄的煤油灯光照着,让阿梅给她讲老师今天课堂上讲过的内容。有时候,阿梅会学着老师的神态和腔调,引得二人阵阵欢笑。
灯光透过窗户,用力地穿透这浓厚的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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