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我们一起去西藏吧”
晓安在大学毕业前夕对我说过这样一句话,后来,我也只当这句话作为他临行前的告别词,时隔三年,我们没有到过西藏,甚至都没再碰过面。
要说晓安,他其实没有太多的形容词可以概括。
RAPPER,摄影爱好者,狮子座,荒芜,好哥们儿以及户外达人……
我常说狮子座的人越活越怪,他算得上其中之一,平时他从不主动联系我,可你知道那些沉迷于自我世界的人总会把不问候当作理所当然。我并没有责怪他的意思,毕竟我也不是个自讨没趣的人,每次问“你都在做些什么”“你到哪儿了”“你交女朋友了吗”,这些看似普通的问询成为了我们生活中的一部分,想象着,大学三年,他永远都孤僻得很。
刚认识晓安时,朋友圈里称他为“隔壁村的二狗子”,186cm的高个儿在我们这种外国语学院自然是显眼得很。他衣着朴素,对事永远都会有最直接的反应,但有些时候却又迷糊得很。他声称第一次见我时被我的气场所吓到,以为我是外校的某个电影老师,坐在前排认真地做着笔记。
再忆起时我只笑得前仰后翻,只说“谢谢你还这么看得起我”
那是某个社团活动,我被我的社长朋友Pommy委派去给话剧社的同学们讲课,事后他们觉得我说得很无聊,就像一本正经地在显摆自己,可底下没人在听。或许也只有晓安还买我的帐,而我印象中,他并没有出现在那儿过,就算有,他也只是装作听得懂的模样。
以前我老烦他,和他说一大堆玄乎的电影,戈达尔,拉斯•冯-提尔,泰伦斯•马利克……他可能心里早就对我产生了厌倦感,只是不好意思表露出来罢了。当然现在说这话有些自嘲的意思,只是我总觉得就算他听不懂,我也很乐意去说,毕竟愿意倾听你的朋友,屈指可数。
多数喜欢晓安的女孩儿都热情得很,比如寄情书,一寄就是几十封,可他私底下怎样处理的我也不知道,他对于个人隐私空间很在意,好像我也同样如此,只是我比较脸皮厚罢了,每每说起,只说“你又伤了多少女孩子的心?”他闭口不提,习惯性地躲避问题,反而嘲讽起我来,说“那还是比不上你的”
我们在一个节目中真正成为朋友,与之相伴的还有其余10人,大家伙都在这段岁月里找到了熟悉感,为此,我们逃学翘课,每天都在酒吧晃荡,也在马路上一聊就到白天。在这段吵闹的日子里,我对晓安有了新的理解——他是一头安静的狮子。
贰
21岁的晓安想成为一个Rapper,也想着日后周游世界,可他也说:这是理想,没有人能够真正打败现实。
这句话我无从否认,可我知道,他心中的理想国度是自由的,也是了无声息的。
我说过他痴迷于户外旅行,和他去张家界那一次,我才觉出他的有趣。
计划每个人500块钱,从长沙到张家界,三天短暂的登山,吃喝拉撒,全依赖这500块钱。可能我会“死”在张家界,我是这样对他说的,但此时我的身体已经不自觉地在移动,原来冒险精神无所谓要去哪儿,而是你在某一个事情上执着不停。
吃了三天的泡面和辣条,一瓶可乐都舍不得买,每次回到旅社倒头就睡。
因为赶不上下山的车,只能半路吆喝“谁能搭我们一程?”
最后我们蹲在煤炭车上,山顶刮起了颠倒的冷风,屁股都不能着地,一着地便是一屁股黑,还因为山路的陡峭而颠簸不断,如果那一天我们没有坐上这辆装满煤炭的车,可能我们要走3个小时的山路,所以我们也不知道这是好运气还是坏经历,想起来,只觉得挺好。
如果还有什么更离谱的事儿,可能是我们在张家界原始森林迷了路。
偌大的森林,却找不到出口。
“也许我们真的会死在这”,他也开口说了这话。我赶忙拿出手机拍摄他的囧样,以及迷路一小时的经历。然而那天,还是没能赶上下山的车,走吧,走三个小时也得走。如果这时候就算有一辆粪车我们也想跳上去,因为太饿,太冷,太困。
但你知道如果运气太背,就应该多笑笑。
然后我们坐上了一辆运木材的车,在车上和司机聊了会儿,司机说:如果再晚一点,你们可能真的要走下去。
晓安与我相视一笑,久违的笑容散了开来,在车灯的映照下,我隐隐约约感受到了亲切感。
第三天,凌晨4点,我们踏上了看夕阳的山路,从黑走到白,两个大男人感性地谈论着周遭的一切,等待山林的雾气骤散,第一道红晕越过云端,我们才从旅行的困境中走出。可那真的是困境吗?
行走中的晓安是不受拘束的,我把他看作是“旅行家”,甚至可以放弃自我的主张而跟随着他,纵然他会遵循你的意见,但有时候可怜的资本会把我们拉进到困惑的漩涡里头,再来,你不知道那尽头是何种风景和体验,更多时候我们都在谈论着不着边际的话,这可能就是历经的美好。
回去后,我们一个星期没再联络,一部分性格所致,一部分大家都得潜心修养,好等待下一次开始。
晓安喜欢没事写诗,也称不上是诗,就是几句别人看不懂的话,这和他喜欢Rap格格不入。
当初他以一首《我爱台妹》震撼了众人,可当他开口唱歌时,众人皆醉。
这就是他身上的矛盾和弹性,上帝总归是公平的。
叁
“就像一只被抛弃的羊头,漂泊在模糊的地标附近”——
他的配文永远都是那么清奇,而摄影图片也总是荒凉得很,我有次发信息问他在干嘛?他说他在公共汽车上,当时我失眠彻夜没睡,内陆的时间是8点左右,我只道:这么早就去上班?他说:没有上班,是去新疆的某座山头拍日出。
毕业后第二年他去了新疆,边疆比内陆要早两个小时,也就是说他坐在6点的公车上再次去登山,只不过他现在手上多了一台摄像机。
扫街——这是摄影师的生活常态,晓安也是如此。
好几次问他都说在扫街,拍些不寻常的事物。他善于纪实性地拍大自然和零碎的群像。比如那只羊头,在一片雪地上漂泊无依,孤立于此。我现在才知道人是不会在清醒下做梦的,除非他看到了梦。
不知道晓安是不是常看到梦境,但我总觉得他像极了凯鲁亚克小说中的某一人,生在荒野,心更荒野。
等长大一点,大家忙于工作,就有了新的生活导向。
而过去呢?过去只顾着怎样玩?玩得痛快最好,吃着同一碗面条,喝着同一瓶水也是乐趣。我常问他:你想过以后吗?他直言:谁能真正想到?但谁又不会去想呢?
是呀,越看似渴望自由的人内心就有多少狂浪,晓安是,我也是。
所以我和他,更像是《在路上》的两个人物,结伴而行,到头来总要各奔东西。只是我现在想起,会觉得如果我和他并不认识,我能否在他眼中看到更真实的自己。
我出生于8月24,他出生于8月20日。
后来他扎上了马尾,戴上了我送给他的渔夫帽,他也不失激情地向我介绍一些老式的爵士乐,这是晓安的改变,三年时间,他的确变了不少,只不过他仍然不会主动表达过多,而我,还是问题连篇。
最后一次毕业旅行约定了去三亚,我们都喜欢游泳,也都喜欢看海。
四十多度高温的三亚四处折射着紫外线,那是实习半年后我再一次见他,在这之前,我顶着他的名字去帮他补考了西班牙语,见鬼,我一句西班牙语都不会说。他让我放一百个心,去了才知道补考只需要签上一个他的名字即可。他回来后,说自己好像又长高了一点,壮了一点,发际线还高了一点。
但这不妨碍他的自尊心在作怪,好面子的他从不提起自己的秘密生活。
我问他:接下来准备去哪儿?
他说:回趟重庆,接着去新疆。
他老和我说新疆有时候乱的很,还和我说自己在那儿陪着爸爸喝了不少烈酒,酒量增进了不少。但事实上他从没在我面前醉过,也从不会夜不归宿。人群里还是一人戴着花重金买下的耳机在那儿听歌,只旁人叫他时他才答话。POMMY更奇怪,她说有一次和晓安聊起了股票,因为她也不知道该聊些什么。
这么说我在晓安面前总是话痨型的,和他说:我最近看了一部电影叫《成为约翰•马尔科维奇》,你一定得去看看。他总是很爽快地说:好,我下载下来抽出时间来看。接着,再无下文。久而久之,我不再询问。
更多时间,我们都把重心放在了感觉上,意思就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之后他又迷上了健身,搞什么囚徒训练,原因是没钱去健身房,又说囚徒训练会更好,肌肉会更结实。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坚持锻炼,但用Pommy的话讲:明明长了一副高富帅的脸,却硬要把自己捣拾得那么凄惨。这话当然是玩笑话,毕竟我所认识的晓安一直都是如此,不会刻意去迎合一些大众所认为的美感,对社会之外的事物更为着迷。
有一段时间,我们常常陪他去健身房搞锻炼,那段时间他显然还很富有。
那年冬天,朋友们纷纷离校,只留下“故事会”四人过冬,每次回路途中就捧着一碗泡面边走边吃,导致我对晓安的食谱上只有泡面的认识。其实也是,没有钱的时候一碗泡面可以代替所有,朋友在一起时,也只有泡面可以升温。
吃完后大家就侃侃而谈,说些段子和灵异故事,在食堂坐到深夜,一瓶AD钙奶便可以消耗掉我们所有的抱怨。
肆
我和晓安只出行过两次,但每次都会有惊喜降临。
张家界那次就不提了,三亚的毕业旅行赶上了海南的八级台风,虽说本地居民只当寻常事,但对我们这种没遇过台风的人来讲,简直就是好奇害死猫。
一行人从海边回来睡了一觉后已临近午夜,大家伙饿得天旋地转,窗外的树叶声被吹得哗哗作响,我和晓安两人穿着拖鞋顶着八级台风准备去附近的小商店买些供给品。别提有多难看了,两人像螃蟹似的只能横着走,整个小区灯熄了一大半,明明只有几百米的距离却像跨过了长征,连脚都没劲儿抬。
唯一庆幸的是,我们都擅长于苦中作乐。
三亚也只短短呆了五天,后来他飞回了重庆,我飞回了湖南,自那之后,我们再没见过。
工作的第一年他还提议着什么时候去“朝圣”?
但渐渐地,我们真的被现实所打败了,就算他一人常去新疆露营,也没有一人选择去西藏,我不知道他是否真正向往那儿,但我却从好玩变成了向往。记忆中晓安常把对社会的抨击和自我的不满写成歌词唱成Rap,这么多年我才意识到,只有在说唱时他的生命才到达一个沸点。
可那是青春不羁的象征,我们迟早会长大,那份各自的喜好会掩藏于心底。也许有天会有用武之地,但对晓安来讲,那不过是喜好而已。他没有选择走一条固定的路,也没有选择做一场白日梦。
之后几年里,我给他寄过生日礼物,他嫌弃我太矫情。
他总说:没有人能够真正自由。
貌似在他的世界里,自由太高贵,众生皆为其而活。
再次问起:你不是说要和我去朝圣吗?他只说:再看吧。等我问其有女朋友没?他说有了。有那么一秒,我内心有些晃动不安。他还说打算长期呆在重庆,我说:就算是你也会有想安定下来的一天。可世事难料,精神的堡垒于我们而言太重要,而现实只不过是告诫我们它多么重要来着。
伍
我能和晓安成为朋友也许是被老天爷在同一时间砸了脑袋。
起码我是这样想的,不然为什么我们看起来那么不一样却又相处得还不错?
这可能是人与人之间奇妙的距离所产生的化学反应,就算是沉默,也都再自然不过了。不过我也不敢保证,毕竟时隔几年不见,我也不知道再见他时还会否有当初那般感觉。凡是拿感觉行事的人总是敏感得很,但晓安,我从没见他情绪上的大幅度转变,这是不是意味着我没能完全读懂他,可读懂又怎样?我们都只是在尽力活成一个普通人的模样。
毕业散伙饭那天我哭得天昏地暗。
当然不是因为晓安而哭,只是站在大学背后的分岔口,我们都开始怀念过往。
真有些像电影中的情节,一群人围着桌子大肆谈十年后的自己,有一半人都在哭,或多或少,大家都因为彼此的相伴而庆幸这几年大学生活没白搭伙。
时间是不可逆的。
如今大家分别三年,都变得愈发成熟可观了。晓安从新疆回到重庆成为了一个物流员,Pommy在一家影院当上了经理,我呢?我还在四处奔走,想着在每一个城市逗留一阵子,没有具体的安排,最好能有一些老朋友相伴,因为当你走上社会后,便发现交朋友真的是一件麻烦事。
又或者心变了,变得太懒,变得不谙世事。
这时你才觉得时间是可逆的,越长大越躲不过孤单年少的滋味儿。
现在已经有很长时间没去旅游了,在办公室一坐便是一天,连下雨都察觉不到自己忘了带伞。
突然想到晓安,有两个原因。
一个是他说他要在家乡隐居了,一个是他生日快要到了。
往常我们喜欢凑在一起过生日,生日较为靠拢的三五老友过着“100岁”的生日,插着“100岁”的生日蜡烛,就在学校附近的露天广场庆祝。
现在几乎不过生日了,每次发祝福给晓安,他可能都在自己的小屋度过,朋友圈他很少发文。多数找不到他的时候,我便与其他朋友说:可能在某个森山老林露营吧!
而现在,他就在自己的家乡,有自己的工作,有一段自己“隐秘”的感情。
想想,这也不错。只是他就算在家乡也是自己一人租房,一人生活,一人吃泡面。
有的人生而孤独,为的可能不是存在感,而是精神上的寄托。
他说:如果我去不了西藏朝圣了,你就代替我去吧。
我说:等你死了,我就把你的骨灰撒在布达拉宫的上空。
其实这都是夸张话,只要想去,随时随地,随时出发。
我计划十月份去看他,在这之前,我答应了他两次去新疆看他,却都失信了。我以为我对事很洒脱,其实还得看境遇如何。
假设十年后,我们真的成为了理想中的自己,那显然是不太可能的。
晓安是最不迷信的, 他只崇尚自然给予他的力量。
但曾几何时,我们也都活得极致,不随波逐流。
只是离开了荒原,哪里还能看到被抛弃的羊头?
以上摄影均为晓安拍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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