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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城的早晨
“后代家”人是冀鲁豫交界这一片儿，对于娘家人的方言叫法。
“再打电话催催！河东的亲戚咋还不来？”管事儿的老韩叔从案桌旁坐下又站起，一脸的焦急。
“都打了几遍了，一直说快到了，快到了，就是不见人影！”斌子向上扯了一下滑下肩膀的孝衣，紧皱着眉头，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在阳光下油亮亮的。
“唉——”老韩叔长叹一口气，“那——只能再等等了……”说完，紧锁双眉坐下，顺手拿起桌上的红旗渠，用发黄的手指捏起一根点着，猛吸了一口，隔了一会儿才缓缓吐出。
“老韩叔，是不是‘后代家’人有意见啊？”一旁的帮厨大生低声耳语道。
“嘘——”老韩叔用脚踢了大生一下，扭过头看了堂屋的灵堂一眼说，“可不敢在这乱说，再等等。”
今天来的街坊邻居不少，都在院里院外候着，听管事儿的安排。这也是村里的习俗，不管谁家过事儿，只要人在家，都会第一时间到场。
眼看着日头当空，众人眼里都有了一点不耐烦的神色。几个远房的开始小声嘀咕：“听说河东他舅家弟兄六个……”“这弟兄平时对老人家就不太……这会儿‘后代家’怕是……”
说啥的都有，有的是真着急，恐怕误了时辰。有的是等着看戏，这在村里也是免不了的。谁人背后无人说？
“来了！来了！”小六一路小跑从门外跑进来，急赤白脸的跟老韩叔说，“他们从坟上过来的，还留了俩人在那。”
“来了几个？”老韩叔掐灭烟蒂问。
“四个。”小六擦了一把汗回道。
两个人正说着，就听到门外面一阵嘈杂声。老韩叔连忙快步向外走去，不料却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这个人正是斌子的亲二叔。抬头见撞到的人是老韩叔，忙拉了他往灵堂去。
“走走走！赶紧找老大老二商量一下，‘后带家’人急了！”说话间，掀开灵堂前的竹帘就走了进去。
以为有人过来吊唁，老大老二忙跪倒在灵前哭泣。
“别哭了！”他二叔用手拉扯了一下老大斌子，让他跟老二涛子坐起来，然后一五一十把外面发生的事情做了交代。
原来，“后代家”人不是故意来晚，他们是先去了坟上。看到墓地却说挖的方位不对，留下两个人看着，四个人来了家里，又说寿材太单薄，还说没想到两个儿子在老人生前不孝，这会儿过世了也吝啬的很……
反正就是各种的埋怨，各式的不同意。
老韩叔出去的时候，几个人正黑着脸在棺材旁站着，许是话说太多、声音太大，说累了，一个个瞪着大眼睛不说话。
老韩叔忙换上一副笑脸，掏出自己兜里的玉溪，一根根递了过去。
“来来来！抽根烟，消消气，有啥事咱好商量。”老韩叔陪着笑脸，对一位稍年长的黑脸汉子说到。
见老韩叔一脸和气，“抬手不打笑脸人”，他也缓和了一下僵硬的表情说：“我们也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俺老姑太憋屈了。”说完还瓮声瓮气的抽泣起来。
“理解理解！慢慢说。”老韩叔不愧是村里多年的管事儿人，什么场面没见过。
平静了一下情绪，他又接着说：“老姑一辈子费劲巴力养了他兄弟俩，活着的时候福没享到不说，还受两个儿媳妇的气。那时候我们就像过来说道说道，老姑拦着不让。”
擦了一下鼻涕泪水，他接着说：“我老姑躺在床上这一年多，俩儿媳妇都没在床前伺候过一天，他兄弟俩也是冷饭冷菜打发，这我们都知道。”
“大哥！别再扯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旧事了，就说现在。”旁边以为瘦削的方脸男人急赤白脸地说。
“就说现在，我们刚打地里回来，那墓穴是不是座反了向了，不是男左女右，老姑应该在西边啊！”黑脸汉子说。
“这个我可以答复你，绝对不会，他兄弟俩也是找了先生看过的，错不了。也许跟你们那儿规矩不一样。”老韩叔底气十足地说。
“那这个寿材呢？你看看，太寒酸了吧！他兄弟俩一家比一家的房子盖得好，就给俺老姑用这寿材，太说不过去了吧！”说着，用力锤了一下棺材板，“咚！”的一声响，把众人吓了一大跳。
其他三个人也嗷嗷吵起来，刚刚休息了一会儿，元气又恢复了，就又怨声载道起来。
“小六！”老韩叔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老韩爷！这儿呢。”小六像是突然冒出来一样，从老韩叔背后钻了出来。
“赶紧的！拿两条板凳来，还有茶水！”老韩叔这会儿中气十足。
等到四人坐到板凳上，茶水沏好。缓了缓劲儿，老韩叔才说到：“这样吧！你们的意思呢，我也知道了，我这就去跟他兄弟俩说道说道去。你们也别着急，毕竟你们老姑，我老嫂子还是要尽快入土为安的。”
说完，也不等人回话，自顾自转过身往院里走过去，留下一个苍老却挺拔的背影。
小六心里说：“嘿！遇事儿还是俺老韩爷。”这样想着，小身板儿也挺了挺。
一刻钟的功夫，老韩叔回来了。脚步明显轻快了许多，表情却很是凝重。
旁人都在猜老韩叔这葫芦里卖的到底是啥药。就连河东的四兄弟也是一脸懵逼地看着，浑身还在冒着怨气。
老韩叔没说话，只是把手里的一部手机放在棺材板上，刚好是黑脸汉子刚才拍的地方。然后用手轻轻地一点手机屏幕，约莫几秒钟，手机里一阵次次啦啦的声音之后，就传出一阵虚弱的声音，伴着一声声咳嗽。
音频不长，两分钟不到。
现场一片沉寂，长时间的沉默。看时机到了，老韩叔拿起手机，揣进上衣口袋。停顿几秒钟，看着黑脸汉子说：“这是老人家的意思，我们就遂了她体恤儿女后人的心愿吧！”
黑脸汉子擦了擦眼角的一滴泪水，看了一下旁边的兄弟，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说：“哦！家里还有吃的吗？”
老韩叔一愣，旋即明白过来，忙说：“有有有！我这就安排。”
走了两步，又回来说：“去里边吧！有桌子。”说完，又冲着小六喊：“安排给坟上的两位亲戚把饭送过去。”
看了一眼门外站着的众人：“都别站着了，赶紧准备，十点四十，出殡——”
随着瓦片一声脆响，老大斌子老二涛子总算是长舒了一口气——还是亏得老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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