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金秋，眼见别人家都欢欢喜喜丰收了，可是自家的几亩薄田却偏偏欠收。入不敷出的赵幸不能坐吃山空，只好在邻镇找了一份账房先生的活，一个月也就回来三两趟。收拾好包裹临出门，阿苏拉住赵幸的袖子轻声说：“我怕……”
颤巍巍的声音把赵幸说得一激灵，他知道妻子怕的是什么，可惜雇主不让带家眷同行，即便租赁附近房子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办到的事。
赵幸拍拍妻子的肩膀安慰说，“我一去就找房子，到时候接你过去。”
谁知也不过一个月的光景，赵幸的房子还没找好，钱庄却失了火，老板死了，赵幸自然也就回来了，钱没挣到，反被掉下来的横梁砸断了腿，每日里只能躺在家里唉声叹气，偏偏这个时候阿苏怀孕了，医生说了让好生将养。
阿苏和赵幸对视一眼，想起了西厢房。入夜，两个人都没有睡觉，怀着心事沉默许久，最后赵幸开口说：“你放心。”阿苏受惊一般抬眼看着赵幸，赵幸却并不看她，只垂下眼帘又说了一句：“你放心。我会保护好我们的孩子。”
又要入冬了，今年的柴草准备的充足，西厢房里也对了半间屋子，家道中落，佣人都辞退了，每日里只有赵幸和阿苏张罗，阿苏有了身子以后便只剩了赵幸，拖着一只略瘸的腿忙里忙外。
他已经很久没有和他母亲说话了，梅娘似乎也识趣，就那么安静地呆在西厢房，平日里几乎察觉不到她存在，但这种安静却如同阴影笼罩在赵幸夫妻的心头。阿苏的肚子渐渐大起来，一个计划也在赵幸的心中悄然膨胀着，如同伺机出洞的毒蛇。
这天夜里梅娘同往常一样躺在冷炕上裹着冰冷的的薄被准备入睡。门突然被推开了，是儿子赵幸。梅娘没有说话，往常这样的时候也有，西厢房放着全家用的柴草，往日儿子总是不声不响抱起柴草就走了。今日却有些不同，梅娘听到儿子的脚步迟疑了一下朝自己走过来，梅娘一只胳膊支起身体。
“娘，你冷不冷？”赵幸突然开口说。
“哦，幸儿，娘不冷，不冷。”梅娘被突如其来的幸福击中了，有些手足无措，自己的儿子不和自己说话已经多久了，更别说喊自己娘了！
“那我给你烧一把柴吧！”赵幸又说。
“不用，娘真不冷……”梅娘还要说，却听得脚步声转到炕尾的灶台，窸窸窣窣，过了一会儿边听见火苗噼里啪啦着起来。
赵幸似乎又在门口站了一站，仿佛有什么心事，但最终转身出了门，轻轻把门从外面闩上。
真暖和呀！梅娘嘴角漾出笑容，进入了梦想。梦里又见到了自己的夫君，自己就躺在夫君温暖的怀抱，就像许多年前的每一天一样。温度越来越高，身边的夫君化作了灰烬消散在以前火焰之中，如同一张薄纸——那是写着“以命换命”的纸条，“老爷，不要……”梦里的梅娘喊出了声，不要烧那张纸条，不要离开我……
梅娘惊醒坐起，早已泪流满面，原来是一场梦，可是，为什么身边还是这样灼热！火舌舔着梅娘的肌肤，留下彻骨的疼，梅娘跌撞着走向门边，又被火和烟薰了回来。“幸儿，幸儿，”梅娘声嘶竭力地喊着，她不知道这火是从哪里烧过来的，她的幸儿还好吗？她哆嗦着双手掏出最后的锦囊，从里面拿出字条，上面写着什么？她不知道，她第一次这么恨自己为什么看不见！但是，没关系，既然是帮着儿子渡劫的，那就烧掉好了，第一张纸条是“以命换命”，用掉了丈夫的命，第二张纸条是“以财换命”，用的是赵家积累的财富，第三张会是什么呢？应该就是自己的命吧，没关系，我愿意给！梅娘想着，把字条拿在手里任凭火舌将纸条连同自己化为灰烬……
门外的赵幸如同木雕一样望着西厢房，刚才出门的时候，他手一抖掉下了一点火星在成堆的柴草上，那个瞬间他的心似乎疼了一下，但他终究没有做什么，心中的毒蔓早已侵蚀了他的心，他只想让眼前这个给他带来恐惧的被自己唤作娘的怪物消失，这么多年了，他受够了，家道中落也就罢了，那个莫名流产的孩子，还有自己差点死在火中，这些事都和眼前这个怪物脱不了关系，如今，他又有了孩子，他真怕又有什么不幸发生，可是，只要这个怪物还在，一切就都有可能！没有人知道他每日都生活在痛苦和恐惧中，他不能再忍受了，纵然背着弑亲的罪名他也要迈出这一步！
走出西厢房的时候，他顺便带上了门，就要结束了，一切都要了结了！他听到里面声嘶竭力的哭喊，也听到渐渐沉默的呻吟，最后只剩了一片火舌，院子里就是一口大缸，里面盛满了水，那是用来灭火的，再等等吧，再等等吧，一会儿，他只要用这水把火灭了，世界就彻底清净了。忽然，一阵风起，火舌暴涨，扑向赵幸……
那夜，半个镇子的人被惊醒了。冲天的火光烤红了半边天，等人们拼命把火救下来的时候，赵家已经成了瓦砾堆，赵家的人无一幸存。 梅娘至死也不知道，她烧的纸条上写的是“母子同命”。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