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无雪。
昏暗的灯光下，女子泫然若泣：“老爷，你还是下不了这决心吗？咱们家的绸缎庄也抵出去了，现在就剩乡下的几亩薄田了，你要是再犹豫，让我们全家老小跟着你喝西北风去吗？”
对面衣着华贵的男子愁眉紧锁，不吭一声，女人还要拉着袖子继续哭诉，男子一甩袖子出了门。
去哪里呢？
浑浑噩噩间来到了黑灯瞎火的西厢房。
“儿啊，是你吗？”屋内想起苍老而慈爱的声音，“快进来吧，外头冷……”
其实，屋子里也热不到哪里，今冬西厢房还没有生火，男人犹豫一下，推门进去，伸手点燃了炕桌上的油灯，灯光摇曳处是一张苍老的妇人的脸，头发蓬乱，两眼无光——老妇人是个瞎子。
“妈，你今天给我交个底，当年那个云游和尚，可是真的？”
老妇人嗫嚅着，没有否定。
“那我爹，真是拿命……”男子说不下去，眼睛里两簇愤怒的火苗。
“当年，是你爹拿命换了我，如果不是你爹，就不会有我和你……”老妇人说着话反而笑了，沟壑纵横的脸上显出温柔的神情，似乎想到了什么令她幸福的事情。
“哼！”男子眼中愤怒的火苗更甚，“你怎么能这样歹毒！拿我爹的命换你的命！如今又要……”
“以命换命，这都是没办法的事……天网恢恢，总要付出代价的……”
“总要付出代价的……你也知道，恶有恶报……”男人的脸因愤怒变得扭曲，在烛光里显得有些狰狞，声调里却全都是无奈，“而今，家里快要败光了，对你而言，命，就那么重要吗？”
“我……幸儿……我……”老妇人似乎有所触动，却终究没有说什么，男人默默吹熄了灯，走出了西厢房，屋子里，更冷了。
“命就那么重要吗？”儿子的话还在耳边回响，老妇人裹了裹身上的破棉被，思绪回到了三十年前。
命（一）
也是这样一个无雪的冬夜，应该比现在更冷，那时候赵家还是这镇上的首富，可惜赵家人丁不旺，传到赵灵已是三代单传，赵灵和妻子梅娘夫妻情深，奈何多年以来想尽各种办法就是没有一男半女。
梅娘心内愧疚，早就张罗给赵灵娶几房小妾，可是，赵灵坚决不允。那个冬夜，两个人相拥而卧，望着天上的明月倾诉衷肠。
“老爷，张家的闺女……”
“梅娘，别说了，我不会娶她。”
“可是，这么多年我也没有为你生下一男半女，虽然你为了宽慰我总说无妨，可是赵家不能绝后啊！”
“梅娘”，赵灵把怀中的妻子又抱得更紧些，柔声说道，“子嗣的事也不是你我之力所能改变的，这些年来，我们一直行善积德，如果天佑我赵家，就把孩儿赐到你的腹中，如果命中无子，我娶再多妾室也无甚用！”
赵灵坚定的语气让梅娘心里踏实了许多，可是也生出了更多的愧疚，唉，如果可以，就是让她拿命去换，也一定要给赵家留下一男半女……
第二天天刚亮，下人来报，门口有个云游和尚，似乎是要冻死了，怎么办？
赵灵平日里就总是惜老怜贫的，遇到这样的事自然不能袖手旁观，自然领了进来，还请了大夫给看了病，热汤热饭让吃着，七日之后云游和尚前来道别。不复当日的颓丧之气，只见眼含精光，让人看了不由心生敬畏。
和尚谢过赵灵的救命之恩以后，说了一句：“看赵老爷的面相竟是命中无子，可惜可惜……”
赵灵无奈一笑，却听和尚接着说，“不过我倒是有个法子……”
“换命偷子？”梅娘听了赵灵的话甚是诧异。
“是那日救的云游和尚说的，他有一秘法，可以改命，他说我命中无子，但为了报答救命之恩他可施以法术为我们偷来一子。不过……”
“不过什么？”梅娘听说有此法术自是激动难抑，哪怕拿自己命去换都毫不犹豫。
“不过，他说天命难测，偷来的这一子毕竟有违天道，命中有三大劫数，如若过不去，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甚至可能祸及双亲……”
“不要说只是有可能，就是现在要我的命去换，我也愿意！”
“梅娘，要换也是拿我的换……”赵灵抱着梅娘轻声说。
命（一）
一年半之后，赵家张灯结彩，请全镇的人吃百日酒，大家都说赵家宅心仁厚，感动神仙下凡送来子嗣。
是夜，夜阑人静，夫妻俩看着身边的佳儿不舍得入睡。
“梅娘，有件事要告诉你，”赵灵突然说，“那日，大师让你服下半颗药丸之后，你就昏睡过去了，大师又给了我三个锦囊，他说遇到大劫之日就打开一个，上面有渡劫的办法，只需将纸条焚香烧毁，自然可以安然渡劫。”
“哦，你从未跟我说过此事……”
“我怕你担心……”
“那今日怎么又说了？”
“还记得你生儿子时候难产吗？”
“怎么会不记得，当时，王婆隔着门问你保大人还是孩子,你说，都要保。你可真贪心啊……”梅娘突然意识到什么，心中一紧，手早就抓紧了身边的夫君。“啊，你，你打开了锦囊………那上面写得什么？”
“以命换命。”赵灵语气平静，但在梅娘耳中却如惊雷。
“你，你，你烧了纸条？”梅娘的声音因恐惧而颤抖，但又有一丝侥幸，“可是，可是，你……”
“哦，大师说，这法术需百日之后方得应验。”
梅娘惊坐而起，百日，此地风俗，百日酒其实是在孩子诞下九十九日那天去摆，也就是，明日，就是百日！
那夜无眠，夫妻两个似乎要把一辈子的话说完，他们不知道，明天会是怎样的命运，赵灵说的最多的就是“你要和儿子好好活着，也就是替我好好活了。”
第二天，赵灵在书房突然倒地，气绝身亡，案上留两个字：赵幸。那是，他给儿子取的名字，幸，幸运也，他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一生幸运幸福。
命（二）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