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二）

梅娘裹了裹身上的薄被，这个冬天可真冷啊！儿子已经多久没有和自己说话了，虽然，今夜他的话比天气还冷上三分，可是，梅娘听起来却比春日的百灵鸟叫还动听。

“老爷，我把幸儿养大了，还娶了个漂亮媳妇儿，你在那边就放心吧！可是，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了云游和尚的事，自从半年前知道此事他就再也没有和我说过话，今日，他来问我，命就那么重要吗？傻孩子，他哪里知道，他这条命是你拿自己的命换的，能不重要吗？”

“可惜，幸儿可能得过苦日子了，唉，”梅娘喃喃地说着。

十年前的夏天，按此地风俗人们在六月初六泛舟湖上，嬉戏玩闹，有情的男女就在这天交换信物定情，等回家再让家里的长辈前去说和亲事。

谁料那一日忽然狂风大作，掀翻了几只小船，虽然当地人们大多深谙水性，可是混乱之中还是有几个人下落不明，其中就有二十岁的赵幸。

当传信的人把事情告诉了梅娘，梅娘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打开锦囊，上面赫然写着四个字：以财抵命。梅娘想都没想，立刻就把纸条焚烧了，钱财乃身外之物若能帮幸儿安渡此劫有何可惜！甚至，梅娘还想，如果当年夫君赵灵抽中的是这锦囊该有多好？全家人可以一起度过更多的幸福日子……如果，真是这样，如果可以选择，她一定选择用自己的命去换儿子的命，留下爷俩可以长长久久的过日子，有爹的孩子会更幸福吧！

第二天，赵幸有了消息，原来是被下游一家磨坊主所救，而且还与磨坊主的女儿阿苏一见钟情。两个月以后，梅娘给儿子操办了盛大的婚礼迎娶了媳妇儿，大家都说，赵幸真是应了他的名字，落水都能落出一桩好姻缘，成了小镇轰动一时的美谈。

可是，迎娶了阿苏以后，赵家竟然一天天败落下去，先是外面的生意一而再再而三地赔本，再后来连经营了几代的店铺都一个个倒了，人们说阿苏是个丧门星，娶进门就是破财的，虽然赵幸和婆婆都没说什么，可是，阿苏却在背地里不知道哭了多少回。

直到去年冬天，阿苏回娘家，听自己母亲说了赵家一段往事，才发觉事情有些蹊跷。因为婚后好几年了阿苏的肚子也没动静，阿苏的娘便四处求神拜佛找偏方，听人说自己的婆婆也是多年不生养，后来突然就怀上了，本来有人说是神仙下凡赐子，可是，赵幸的父亲在儿子刚过百日就暴病而亡又让人觉得有些蹊跷，于是有人又说，是梅娘因为就不生养就求了歪门邪道，虽然儿子求来了却遭了报应，克死了丈夫。

再接着，又有人说起赵幸落水那年，报信的人说，别人家一听消息都是往外跑，只有梅娘是往屋里跑，太奇怪了！

谣言如同被捅了的马蜂窝，人们道听途说再加上自己的想象力，添油加醋，越发说得离奇起来。有人又说，当年那个云游和尚邪气得很，八成就是他传授给了梅娘邪术，还说这邪术可以取人性命，为自己续命，当年梅娘难产，就是使了法子的，保下了自己，克死了丈夫。如今，又要用儿子的命了，可是，儿子命大，没有伤了性命却伤了财运，所以才搞得家里败落下去。

母亲把听来的这些话统统告诉了女儿阿苏，原本内疚的阿苏突然找到了情绪的出口：自己不是丧门星，是婆婆，会邪术的婆婆搞得家道中落，甚至，自己不生养也是婆婆搞的鬼，谁知道，她会不会取走未来孙子的命来给自己续命呢！”

有了疑心的阿苏，回到赵家便多留了一个心眼儿，经常装作无意打探赵幸的父亲的事。可怜的梅娘，平日里深居简出，不曾知晓外面传的流言蜚语，儿媳妇既问起往事，虽不能和盘托出，却对丈夫当年舍弃自己的命换下他们母子这样的事满怀感慨，言语之间流露出“若不是你公公，就没有我们母子的今日”这样的感激之情。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阿苏转头把婆婆的话告诉了丈夫赵幸，一开始，赵幸并不信，但妻子几次三番言之凿凿，再加上自己旁敲侧击问了几次，母亲竟一口应承，赵幸的心便也一天天的冷下来，冷眼旁观，更觉自己母亲形迹可疑，加上外面诸事不顺，心情烦躁，有时候牢骚几句，母亲却淡然地说：“钱财乃身外之物，只要人没事就好”。这样的话更坚定了赵幸的看法——母亲一定是偷了家里的财运给自己续命了，虽然说母亲有生养的大恩，理应回报，但一想到母亲是用邪术达到目的，心中便说不出的厌恶，一天天下来，心渐渐冷了，不愿和母亲多言。

赵幸对母亲的冷淡和厌恶在阿苏那里被夸大地表现出来，直至今年，阿苏借口要收拾一下房子，就把婆婆赶到西厢房去住，直到寒冬来临再不提让婆婆搬回正房的事，甚至连炭火也没有给过，赵幸也装聋作哑不做理会。

梅娘的眼睛是如何瞎的，赵家也没人说得清，有的说是梅娘每日思念亡夫哭瞎的，也有的说是使用邪术反噬的，梅娘自己从不辩解一句，甚至连儿子对自己的冷淡似乎也并没有太激烈的反应，让人看着越发觉得，梅娘最关心的就是活着，这样执着于活着的人，自然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邪术的说法便更加被人言之凿凿了。

命（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