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

光明

    山中莫道无供给，明月清风不用钱。

                              ―― 王明阳

生活，每天都在上演一场战役。

大清早，黄先生火急火燎地赶到单位，录完指纹考勤，他急忙拿起电话向主管领导请假。

黄先生要送小孩去省城儿童医院看病。

他的孩子，患上了急性肺炎。

他家小孩在县城医院挂了几天吊瓶点滴，病情却不见好转。晚上回家睡觉，他的小孩半夜咳嗽得十分厉害，煎熬到清早，竟然开始呕吐不止。

孩子的事，是家庭的大事。面对孩子的病情，黄先生十分紧张，全家人如临大敌。

黄先生最近遭遇资金周转困难，所幸他的信任记录一直良好。平时刷信任卡，纯粹为了方便消费，应急之时，也可套取部分现金。

（1）

黄先生跑到附近银行的自助柜员机，刷卡套现几千元现金。他寻思，揣着这些钱，带孩子去趟省城儿童医院看病，应该足够应付。

临行出发，黄先生收到了手机短信提示。

黄优杰老师，微信转账一千元给黄先生。黄老师的微信留言很短：希望可以帮到学生。

黄先生忍不住鼻头一酸，每当他感觉自己在最困难的时候，老师总是会捎来安慰与鼓舞。学校毕业二十多年以来，黄老师一直在关注着他的弟子，尤其对小黄同学，更是无私付出，默默关爱，多年不曾改变。

黄优杰老师，应该是透过他学生的文章，看到了黄先生最近生活的拮据。黄先生不禁后悔起来，不该吐槽文字那烦琐的家务之事。

黄先生清楚，黄优杰老师，心痛他的学生。

黄优杰老师，同宗姓氏的师恩缘分。

当年就读临湘市大坝堤长炼石油学校的碎片记忆，一幕幕象电影回放眼前，浮现脑海。

黄优杰老师是小黄同学的班主任老师。

斯斯文文的黄老师，总是带着一副白色金属边框眼镜。为人师表的黄老师，习惯穿着一身灰白朴素的夹克便装，难免陈旧，却干干净净。和蔼可亲的黄老师，总是满面春风，一脸微笑的样子，学生更多时候觉得他象父兄一般的温暖。风趣幽默的老师，业余时间会跟学生一起玩扑克，踢足球，聚聚餐……

君子温润如玉，黄老师就是谦谦君子。

黄老师教主修课《电器自动化》。他风趣幽默，这位园丁在浇灌他的花朵的时候，擅长谈笑之间挥洒，润泽学生的心田。这种教育方式深受同学们欢迎，大家被吸引紧跟他的教学步骤，丝毫感觉不到学习的枯燥乏味。

黄老师的老家，在湖南双峰县。他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夫人贤淑温顺，小孩乖巧懂事。分别这么多年，不知师母身体是否安康，老师的孩子，应该也快三十岁了，到了成家立业的时候。累年疏于请安，小黄同学深感内疚。

师恩难忘。自从学校毕业后，小黄同学多年不曾探访黄老师，每每回想，他自觉愧疚。

同学们眼中，有人会唏嘘感叹，小黄同学的前半生，简直是一个传奇。他经历了太多人生变故，一路坎坷，跌跌撞撞走到了今天。

三年前，黄优杰老师相聚黄先生的小店

《尖沙咀以东》的作者，姑姑说：传奇本身是一种痛苦。某种程度上，人生平淡一点，或许更适合人生的一辈子。所谓人生苦短。

小黄同学下海漂泊多年，回家开了一家小咖啡馆。他似乎混得还不错，有一个好工作，有车有房有店铺，父母身体也很健康，老婆孩子热炕头。惬意人生，应该不过如此。

黄老师与小黄同学，失去联系多年。2015年，黄优杰老师知道了学生的消息，他马不停蹄赶过来湘阴小城，看望他曾经的学生。

相聚甚欢，仅一杯清茶，老师与学生，促膝长谈。黄老师没有麻烦学生丁点，便饭也没有吃一餐就匆匆告辞。想起三年前聚会一幕，黄先生常常会自责，他自责没有探望过老师，他自责没有强行挽留老师住上一宿。

黄先生深深懂得，老师只是想看看他而已。

看着黄老师微信转账过来安抚学生的红包，小黄同学揣揣难安。他岂敢收下这份温暖厚礼，学生的日常生活，其实也并不差钱。

车辆行驶在路上，情不自禁想起黄老师，黄先生会有鼻子酸酸的感觉。他已有太多年，不知道眼泪这玩意，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2）

芙蓉路，贯穿省城长沙，南至湘潭，北至湘阴。这条康庄大道，被誉为三湘第一通途。

黄先生带着老婆孩子，驾车急驶在湘阴县城通往省城儿童医院的芙蓉北路。

这个初冬，寒雨菲菲。

雾霭笼罩的芙蓉路上，看不到行人，忙碌的车辆，雨雾中疾驰。车内静穆无语，黄先生在认真开车，黄夫人在闭目养神，他们的小孩，趴在车窗，好奇的望着车外发呆。

初冬的银杏，一排排矗立路旁，秋霜染黄了绿叶，金灿灿的样子，寒风中迤逦丰姿。她不因背井离乡而悲伤，不因故人归来而欢欣，就这样静静的守候路旁，一直延伸到公路尽头。车辆在向前飞奔，她却背向而驰，齐整整的一抹风景，如此忧伤，如此美丽。

马路两旁的丘陵山峦，连绵起伏，绿黛芳静。流动的薄雾，和着细雨，给它披上一层薄纱，遮挡不住这含羞的娇容。透过车窗，弥漫于雨雾云气深处，依稀可见山里农家小楼，分不清那里是炊烟袅绕还是云烟氤氲。

看山不是山，看云不是云。

黄先生夫妇，没有心思欣赏路过的美景。

黄先生是一个路痴，开车没有方向感，只能依靠车载导航。他目不转睛的盯着马路前方，瞟着导航屏幕，聚精会神听着语音提示，芙蓉路上太多的红绿灯，会让他心烦无奈。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折腾，他们赶到了省城。

省城儿童医院环境挺好，停车找车位也不困难，只是看病的孩子，实在太多。前些日子，黄先生带老父亲去湘雅附二看病，用了半个小时找停车位也没找到，最终花了一百元钞票给带路的大妈，才把车辆安顿下来。

去省城医院看病，太不容易。儿童医院的大厅，熙熙攘攘的大人小孩，人满为患。挂号的窗口，也挂起了免战牌，“看病挂号，请往急诊大楼。”黄先生夫妇，带着孩子急急忙忙赶到急诊大楼，排队挂号，168号。

急诊大楼的候诊大厅，到处是面容焦虑的家长，啼哭不休的小孩以及忙忙碌碌的医护人员。这个寒冬季节，生病的孩子真是太多。

急诊大楼外，停靠了挂着全省各地牌照的救护车。医生、小孩、家长，匆匆忙忙，进进出出，黄先生想起县城菜市场的繁忙景象。

湘阴县城的医院环境也还不错，慢生活的小城，相比省城医院，偌大的县人民医院大厅，显得冷冷清清。疗养在小城，看病去省城，这里的人们内心深知其妙，习以为常。

省城的公共配套，包括人工劳力、医疗教育等，就是一台抽水机，已经抽干基层资源。

坐在候诊大厅，熬过一个小时，黄先生等到了168号的呼号广播。

家乡有句俗语，张医生看病，下一位。诊室里身穿大白褂的医生，目无表情，言语甚少。通过简单的望闻问切，了解孩子的病情后，他开始敲击电脑写处方，挂吊瓶打点滴。

这里的医生与患者，大家都是不知疲倦的机器人，被设定机械程序，然后川流不息。

急诊大楼有个输液层，整层都是小小的床位，仅仅能容纳小孩躺下，县城医院比这里奢华，大人可以带着孩子，睡在一张床上。

黄先生的妻子面容憔悴。她太过紧张，斜靠在输液床边，盯着输液袋里的药水，滴滴进入小孩的身体。小孩很乖巧，不哭不闹，安安静静躺在床上，她看上去似乎已经很累。

下午两点，小孩说饿了，要吃东西。小孩已经几天不吃不喝，黄先生夫妇开始兴奋起来。突然想起，一家人已经忘记了吃中餐。

省城儿童医院的大厅，外卖小哥不得入内。黄先生匆匆跑到医院路旁的蒸菜馆……

省城儿童医院的药水真神奇，小孩打完点滴开始活泼好动起来，咳嗽的症状似乎消失。黄先生夫妇，总算松下一口气。省城儿童医院，哪怕医疗技术再好，他们可不想再来。

湖南省儿童医院

两天时间，折回奔波县城省城两趟。黄先生家的孩子，不咳不吐，身体开始恢复健康。

驱车回家的路上，孩子也恢复了往日的欢笑。黄先生的夫人开始念叨起，省城医院看病真的便宜，花费六百元就把孩子给治疗好了。县城医院要求住院，交纳治疗的最低门槛费以后，孩子的医药费可以拿去报销。

几百元钱搞定的事情，谁愿意去折腾医保？

“你开车能不能长点记性？来了这么多次长沙，还要依靠导航。”

“这导航，让你舍近求远，往芙蓉中路的贺龙体育馆，左拐就到了儿童医院。你好蠢呀，导航带着你绕道好远，浪费了时间。”

“假设以后孩子生病了，再也不去县城医院帮忖它们的业务，还是省城医院效果好。”

……

小车后座，黄夫人开始絮叨起来。黄先生知道，她已经累了，马上也会打盹睡着。

车辆经过捞刀河大桥，再往前是梅花岭桥驿，距离家乡也越来越近。车辆后座，已经安静下来，黄夫人抱着孩子，酣然入睡。

太多次穿梭往来省城，黄先生曾经不在意捞刀河上面的这座大桥。如今每当路过捞刀河大桥，他就会想起姑姑。这条弯弯的捞刀河，孕育姑姑笔下，潺潺流淌的行云流水。

他想起姑姑的鼓励，想起这是姑姑的家乡。

（3）

黄先生在银行有笔贷款，即将到期。银行的短信提示太过频繁，昨日还打来电话催促。

银行是担心黄先生没有偿还能力，还是担心他变成老赖拒不偿还贷款？黄先生觉得好笑。整日呼呼作响的短信提示，“催款通知，逾期不还，征信不良。”黄先生这笔贷款有三十万，应还贷款余额，仅剩下三万元。

好汉无钱，寸步难行。

其实，黄先生能周转的资源不多。他天生面薄，一般情况，从不轻易开口找人借钱。三十万的贷款，差三万元就能凑齐偿还，阿姐已经帮他太多，他真的想不到还能找谁帮忙。

遭遇经济为难的时候，他也会想起老父亲曾经告诫他的话：乘坐环城车只要一元钱，如果你身上只有五毛钱，司机不会让你上车。

贷款归还之后，可以延期续贷。银行对黄先生这样的客户，审批的流程很快可以搞定。

早一个月前，黄先生在琢磨，如何催促法院尽快落实保险公司对父亲的车祸理赔。家里垫付医疗资金，老父亲住院花费了几万元。

时间流逝太快，眼看还款日期，只剩一周时间。法院答复判决执行还要再等时日，计划不如变化快，黄先生心中开始着急起来。

看来只能硬着头皮，去找熟人借钱周转。黄先生思索好久，试探着给熟人拨打电话。

“最近资金周转有点困难，能否帮我周转一点现金，远约近到，年前一定归还。”

“兄弟你开口，绝对没问题，过来拿吧！”

这位朋友的答复，毫不犹豫，很爽快。

黄先生心生感激，内心深处也会觉得，人家帮了这个大忙，欠下对方一个很大的人情。

万事不求人，谁人可独善？涉及经济上的私人借贷来往之事，真的敏感，大家彼此都很慎重。

黄先生家里曾经很穷。他从小觉得，钱，这玩意很重要；长大后才发现，钱，这玩意真TMD太重要了。半生已过，每当看到可怜的穷人，他更清楚，没钱的人，真的好作孽。

住房公积金中心的朋友打电话给黄先生。

“哥们最近缺钱吗？你的公积金提取可以办理对冲业务，抽空来把账上的余额取回去”

柳暗花明又一村，黄先生竟然忘了这事。

提取住房公积金，黄先生还掉了银行贷款。

黄先生终究没找哥们帮忙，不求人的感觉，真的很好。不欠人情债的压力，一身轻松。

看山还是山，看云还是云。

我心光明  亦复何言

今天是西方世界的感恩节，虽然它不是中国的传统节日，但它确实是值得纪念的日子。回首生活，黄先生想起了老师，想起了亲朋，想起了帮助他的人，也想起了伤害他的人……想起太多，勾起太多感触。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一切都是结缘而来。

感恩节，黄先生心中，满满都是感恩。

有人说，生活真的就像一面镜子。如果你对它微笑，它就会对你微笑；但如果你皱眉，怀疑地看着它，你也会得到同样的回报。

原来，内心的光明，才能胜过世间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