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肉无相亲

作者: 胡未知 | 来源:发表于2014-08-03 16:50 被阅读48次

    阳光下,两副纸牌静静地卧在嫩黄的卡通桌子上。纸牌颜色发暗,触感棉软,虽然某些牌上有缺角,却并不妨碍使用。

    围着纸牌分坐了四人,两男两女,恰好是两方对峙。Coan和阿征是老搭档,鹿鹿与小左是好同学。

    Coan不喜欢阳光迎面扑来,所以选了东面背光而坐。阿征就在她对面,正安静地望着她。Coan左手边是小左,此人高瘦瘦的,身材与阿征相仿,不过因为总弯着腰显得人更瘦削了些。剩余的位置坐着鹿鹿,她很瘦小,脸色泛黄,头发微曲,一双眼里却有掩不住的喜色。

    四人一时无语,均默默盯着桌子正中的那副牌。纸牌是从阿征家拿的,他家里有很多这种牌,有些是他们买的,有些是别人玩剩下的。林林总总,堆积起来不下几百张。

    今天是暑假的第三天,大部分学生都开始了舒心的假期生活,这四人也不例外。阿征与Coan是准高三生,鹿鹿与小左只比他们低一个年级。虽然只低一个年级,但彼此的心态完全不同。准高三的意思是在接下来的一年内可能他们不能再这么悠哉地放松自己,甚至很可能连休息的空暇都没有。所以,假期虽然有限,却不容丁点浪费。

    开局。

    一双修长洁白的手熟练地拿起纸牌,左右双手配合密切很快将半旧的牌“洗”得整整齐齐,码成高高一摞。

    “我先来。”小左伸手就拿起一沓,抬腕翻转。“7!”

    “7对穿!是鹿鹿。”Coan接口,指了指右手边的人。

    鹿鹿听闻自己是第一把,有些开心。她很享受地看着Coan为她分开牌堆,做了个请的姿势。流畅地伸手摸起第一张牌,攥到手心,居然是一张红彤彤的鬼牌。

    “Coan手气真好!”她激动地语气引得旁人不住猜测。

    其余人手上陆续也摸到了些牌,不过似乎并不令人满意。

    小左嘟囔道:“什么嘛!最大不过10,哪有好运气!”

    阿征摸了四把,手上终于多了张红桃A。

    Coan是最后,她对鹿鹿夸耀自己能带来好运气这点沾沾自喜,毕竟不过多时,她手上亦多了张黑漆漆的小鬼牌。

    “嘿嘿,我的手气果真不错!”

    鹿鹿与她相视一笑,笑容灿烂,一看即知得了好牌。

    又过了几把,小左手上仍旧惨淡一片。他看来看去,也没见到什么压阵的大牌,反倒都是些排在最前的不着调数字串。从1到9,红桃、梅花、方块,每个花色都孤零零的,如果换做斗地主恐怕是手好牌。可惜,他们现在玩得是“双升”,两副牌,四个人,不拼花色要拼双色。

    显然小左和阿征的运气都不太好,原因是直到最后一张牌到手,他二人的牌面均苍白无起色。缺少了最关键的两张,哪怕手上握有连顺,只得看着别人称王称霸,亦无可奈何。显然阿征手上就是这种牌。小左的牌面却是稀烂,连让人一探究竟的欲望都没有。他瞅了眼手心的牌,“哗啦”一声将之全部收拢,牌面朝下散成扇状。

    如今的局势显而易见,王牌全都掌握在女生手中,鹿鹿与Coan总有一个要决定此局的走向。

    鹿鹿手指瘦长,握着软绵的纸牌微微发颤。少了最关键的一张,这可如何是好?她虽有王牌,奈何从牌太次,处在第一的位置左右摇摆连决断亦有些困难。她用眼尾扫了眼三人一眼,小左无聊、阿征失落,唯独Coan蠢蠢欲动、情绪激动。赌还是不赌?她望着手上的红牌,纠结难定。

    “鹿鹿……”一声尖锐的女声横插进来,打乱了她的纠结思绪。

    她不情愿地应了一声,只得匆匆放下牌离开。临走时还不忘交代一句,等我回来。

    就在鹿鹿转身离去的瞬间,Coan不自主地皱了皱眉头。她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学着小左的样子,将牌收好拢成放在桌角,等待牌局重启。

    “唉……什么破牌!”小左终究还是忍不住发牢骚,他先是向阿征发问,“你有没有鬼牌?”

    阿征斜了他一眼,轻轻放下看了许久的牌,摇了摇头。“要是有鬼牌,你们就可以输了!”他说这话时语气肯定,仿佛是在叙述事实。

    “切……”小左撇了撇嘴,毫不在意。

    他转头看向Coan。“你的牌不错吧?是不是要放大招啊喂!”

    Coan微笑着,右手摸着纸牌背面的暗色花纹,慢悠悠回道:“不好意思,若不出意外,此局你们要输。”她对面正对着阿征,恰巧阿征正往这边瞧,两人四目,均有笑意弥漫。

    “我去!”小左连受打击,恨恨地将自己的牌敲了又敲,像是这样便可化腐朽为神奇。

    两分钟过去了,鹿鹿依旧未回。只听得她在后面院子不住走来走去,嘴里却不忘安抚三人:马上就好。

    五分钟后,鹿鹿终于回到了座位上。此时,小左已经八卦完了一条篮球花边,阿征则默默在旁补充背景,而Coan顺利在朋友圈更新了一条状态。三人片刻不歇,似乎已将桌上的纸牌忘在脑后。

    鹿鹿用湿漉漉的右手匆匆抓着牌又看了一眼,下了最后的决心。弃!

    指令转了一圈,从鹿鹿起,经阿征、小左,最后落在Coan头上。她轻巧地亮出了鬼牌,火红耀目,正是红桃。

    桌子正中还扣着八张底牌,那是庄家的额外权利。Coan一股脑将它们收入手中,双升本就规则复杂牌数众多,再多加这几张她的手上已满了。索性分类重排,她喜欢先将重要的挑出来放在一旁,而不重要的就留在手上细细斟酌。

    幸好,她并不优柔寡断。很短的时间内,她已挑出废牌,衡量好一切,甩手又扔了八张回去。

    战斗开始!

    一出手就是三张A。方块、黑桃、梅花,霸道刚猛,不愧是王者风范。

    三人依次出牌,对此次开局并不意外。阿征毫不犹豫,分别扔了一张方块5、黑桃10和一张梅花6。鹿鹿和小左也很麻溜地各扔三张,或大或小,但不包括“5、10、K”三种分数牌。

    期间Coan并不停顿,她行云流水般地连出两对,一对梅花Q和一对方块J,仿若知道没人能拦住自己。

    小左又焦躁了起来。他和鹿鹿是队友,可眼见着Coan轻松拿下庄家,又如此势如破竹地大肆攻掠,若再无良计恐怕此盘真要如此弃械投降了。可惜,他手上的牌实在太烂。

    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终究还是自嘲了起来。

    “这么厉害,要不要直接甩牌啊!”此话褒中带酸,正是牌桌上最常见的无奈句式。

    Coan正在兴头上,头也不抬专注手中,兴奋中带着踌躇。“别着急,你们得分的时候到了!”

    “咦?!”

    略一停顿,Coan细细查看桌面,这时他们手中的牌已去了四分之一。每个人面前都放置了一小堆出掉的废牌,只是中间围着的底牌上空无一张,显然到目前为止,小左队依旧是0分。

    Coan思考的时候喜欢用食指轻敲桌面,清清脆脆似能助人清醒。须臾片刻,出牌如拔剑,一张方块4安然落于众人视线之内。

    鹿鹿暗喜,盯紧了手心的那张K,又到了决断的时刻。还剩一张方块A,究竟在何人手中。吸气呼气,赌一把。她装作不在意将那张K放在了面前,一时连Coan也被吸引了过来。

    阿征扶了扶鼻梁上的黑金丝眼镜,瘦长的手指夹出一张云淡风轻的A,缓慢放在桌上。

    一阵唏嘘,鹿鹿和小左脸色不豫。

    主动权已转至阿征手中,他手中虽无王牌,其余的副牌却格外引人注目。

    “梅花A。”轻飘飘的声音从阿征口中发出,他缓步开始打出自己的节奏。对于Coan的路数,他很是熟悉,两人可以称得上默契十足。这次只要顺利帮她甩掉外围多余的副牌,等到再无顾忌,那么主牌上就可以横扫无忌了。

    A是一色中最大的牌,只要没人能打出凌驾其上的“主牌”。这个铁律一样的事实,逼得小左恨恨地扔掉手上最后一张梅花色。仅次于A的K,也是单个分值较大的“分数牌”。

    Coan随意丢掉了另一色的副牌,正是一张明晃晃的方块5。一张分数牌。

    鹿鹿盯着前方二人的依次丢掉的分数牌,心中一下子激动起来。终于要得分了!

    不巧的是,那个烦人的尖锐女声又插了进来,语气越发烦躁,其中似乎还夹杂着婴儿的啼哭声。

    “鹿鹿,快点来!快点……快来看着她……别让她哭了。”

    鹿鹿岿然不动,得意洋洋地打出一张主牌。一张红心5。

    小左“欧耶”了一声,麻溜将三张牌捡起来,脸上笑开了花。

    “我说你们会得分的吧。”Coan毫不在意,甚或有些得意于自己的神机妙算。“才20分。放心,你们不会超过40的。”

    0分意味着守方连升三级,0-40连升两级,40-80升一级。现下小左与鹿鹿是攻坚一方,所以他们竭力得分,就算输掉也能让对方晋升太快。

    小左还待再辩两句,刚才的暴躁女声不依不饶又叫了起来。

    “死鹿鹿,你怎么还不来?玩玩玩……就知道玩。下次再敢打牌,我就将你们的牌全烧了!!”

    女声尖锐刺耳,声音像一把剪刀不断戳着众人的耳膜。她叫了足足有一分钟,不知是不是力气用尽,终于停了下来。紧接着一阵嘹亮的婴儿哭声响天动地,吓得院子里的公鸡骚动不止,“喔喔喔”乱叫。 

    四人对这样的场景无比熟悉,就连鹿鹿亦只是皱皱眉,抿着嘴,一言不发。

    小左探着头向屋内望了几眼,隐约可见房间内有人影晃动。他对屋内人并无好感,可现在却有些担忧鹿鹿。那女人那么凶,鹿鹿如此不服管教,不知等他们走后,她又要如何为难她。默默叹了口气,他试探着想要说些什么。

    鹿鹿却坐不下去了。这把她的牌压过了所有人,按理下把就要她先出。偏偏那个女人发疯似地乱叫,她不能坐视不理。脊背还隐隐生疼,若再不去,恐怕疼得就不止那一小块了。

    “黑桃连顺!”她匆匆甩下四张牌,将牌一合揣进口袋,猛地站起来,飞快跑进后屋。

    Coan扒开那四张牌,正是副牌中的漏网之鱼,竟然还隐藏着大杀器。人算不如天算,这的确教她大吃一惊。她表面虽然镇静,心中却想:这下要糟糕了,他们破40轻而易举。

    小左跟Coan不谋而合,他早看出鹿鹿临走前要放大招,如此才不枉费他费尽心思留下来的各色分数牌。如此,就来大干一场吧!

    阿征在鹿鹿的右手侧,所以按顺位他是第一个要出牌的。他惯性地用食指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之后慢慢抽出了四张红牌。红心耀目,闪闪发亮,小左却在看到这牌之后,刚还雀跃的心情瞬间又跌至谷底。

    “我擦!白白让我空欢喜一场。”小左把本来出了一半的牌收回,慢吞吞地换了四张花色不同的牌。“再这么下去,我要得心脏病了!”

    阿征腼腆一笑,回了一句:“Coan不是早说过,你们是攒不够分数的。”

    小左瞅瞅他又望望Coan,见两人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心中气恼,半是愤恨半是发泄般地又将牌摔在桌上。熟料这一摔不要紧,他却将自己的右手当成了牌一起摔了下去。

    “呀!……”阿征和Coan回头一看,小左左手捧着右手,五官扭曲,正在猛吸冷气。两人含笑不语,各收了牌,拿起手机慢慢刷起了微博。

    后屋中不断有脚步声传出,来来回回,正是鹿鹿。自从进屋后,她便手脚不停,烧开水、冲奶粉、换尿布,时不时还要逗逗婴孩儿。可恨屋中女人不住地开口,不是指责便是谩骂。她只当听不见,手脚越发伶俐,只愿还在睡梦中的父亲不要被吵醒。

    又五分钟,她终于摆脱屋中人,急匆匆又坐回了牌桌上。

    “怎么这么慢?!”小左的右手食指轻微泛红,所幸他用左手执牌并无妨碍。

    鹿鹿不答,无人再问。

    阿征和Coan也收起了手机。重临牌场,他们精神十足,这下是真要一击必杀的。

    鹿鹿望着依旧空荡荡的底牌上并无过多分数,眼底浮出些疑惑。小左不想说话,指了指阿征面前依旧耀目的红牌,耸耸肩无奈地摇了摇头。

    “不巧,我主牌上恰巧也有连顺。”阿征耐心解释道,耳朵两侧升起了两团红晕。

    “哦。”

    “快点快点。”小左耐不住这么长的拉锯战,“要不一会鹿鹿又离开了。”

    鹿鹿点点头 ,数了数手上的牌,还余10张。

    接下来几把稍显平淡,并无太大波澜。阿征和Coan一副一主,相互配合,一会儿就将对方绞杀地七零八落,无丝毫反手之力。

    最后5张牌。

    起手是Coan。她是庄家,最后的收尾往往掌握在庄家手中。她自信地盘算着手上的牌,一张红色鬼牌,一对Q,一张A,一张K,怎么看都是必胜的把握。何况她已猜到鹿鹿的主牌已经快没了。

    她坚定地抛出了那张A。

    鹿鹿咬咬牙,抛出了最后的筹码。那是张红色的鬼牌,代表着压倒性的权力。

    被压制了许久的小左终于逮到机会,他将手中那张红心K直接扔到了底牌堆上。

    30!到底还是不够。

    Coan紧张地盯着鹿鹿和她手上剩余的牌,不知结局会不会突然来个大逆转。

    有风从门口灌了进来,干冽清爽,吹得众人心头一凉,别提多舒服。

    Coan却闻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辛辣呛鼻,竟是酒精。一扭头,后屋门口正晃晃荡荡出一个粗壮的人影。

    那是个年近40的中年男人,身材不高,头顶一团乱糟糟的短发,黑红的面孔上一双眼浑浊不清。乍眼看去,并无特别,可他唇角的两条如刀刻般的横纹着实骇人,再配上两道倒吊的八字眉,活脱脱煞气布面,光是看着就让人心惊。

    鹿鹿背对后屋而坐,除了她外其余三人都注意到了那个摇摇晃晃的人影。三人眼见那人越走越近,恐惧丛生。

    “鹿鹿……”Coan小心戳了戳鹿鹿的手肘,示意她背后来人。

    鹿鹿刚想明白,人影瞬间将她瘦小的身躯淹没。

    “鹿鹿!”小左第一个跳起来。他实在不愿看到那人如此责打她。

    Coan是第二个跳起来的,她大叫着,向前追去。

    阿征及时拉住他俩,无奈地摇了摇头,眼中闪耀着的不知是怜悯还是悲伤。

    “如果你们去,等下离开后……他、他会加倍惩罚她。她手背上那块淤青已经有两个星期了。”

    “上次回家时,我们和她一起玩时,她手上还没有。”Coan啜嗫着,喃喃自语,似乎想起了什么。“那时只有她后……妈,她又向那人告状……”

    “妈的!什么后妈,就是个贱女人!俩不要脸的混蛋!”小左冲着人影大骂,骂了两句仍不解恨,“哗啦”一声将手中牌全掷到地上。

    “小声点。”Coan拉过他小声劝着,“你别骂了。他不会拿我们怎么样,可最后受害的还是鹿鹿啊!”

    小左听她提及鹿鹿,怒火中烧的脸瞬间黯淡下来。

    后堂上的大门早已被关上了,他们站在过厅内捏拳默立,神色灰败。

    “噼里啪啦”的抽打声、尖利女人的怒骂声、婴儿的哭喊声以及男人挥舞皮鞭时胳膊关节的“咯吱”声,被屋外的清风裹挟着汹涌钻入三人耳中,声声悲凉,句句凄婉,不多时已激得众人泫然欲泣,不忍再闻。

    “走吧!”阿征当先转身,一只脚已在门外。

    “等等!”小左眉目惊立,指着后屋疑惑道,“鹿鹿呢?怎么没有声息?”

    Coan凝神分辨,听了半分钟亦觉不对。“的确没有,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阿征收回左脚,三人不相信地朝后屋慢慢挪去。

    屋内狼藉一片,地上躺着一条缺腿的椅子,不远处还碎着一只茶杯。茶杯里的水洇湿了地面,淌出一条小道,小道弯弯曲曲一直蜿蜒到另一摊液体处。那里伏卧着一个瘦小的身躯,她身上血迹斑斑,背部已无完好肌肤,血迹正是从上渗透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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