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城有一句流传甚广的俗话:穷不丢书,富不丢猪,这话在坊间乡里妇孺皆知,几乎可以算作桐城人共同的祖训。“穷不丢书”的意思大概很容易明白,就是再穷也不能放弃读书。大约五年前,因父亲生病,我携内子及女儿回家探亲,在桐城六尺巷外遇一热心老头,头发凌乱,胡子拉碴,穿着干活的衣裳,脚下着一双解放鞋,看我们拉着行李箱,以为是外地游客,便热情地向我们介绍六尺巷,给我们读镌在太湖石上的那首著名的宰相劝家人书:一纸书来只为墙,让他三尺又何妨;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在交谈中,老人家得知我们是返乡探亲的,又知我女儿正在上学,立即严肃起来,要我女儿一定要好好学习。他告诉我们他的孩子上学时很刻苦,现在在上海一家医院当院长,眼中满是自豪。随后,老人家又给我们念了几句诗:
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这四句大家都很熟悉,但接下来的几句我记得就不太清楚了:少小须勤学,文章可立身;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
老人家用的是地道的桐城话,但其中“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一句女儿也是听懂了的。这位貌不起眼的老农却能一口气读上八句,这让我肃然起敬。
桐城人重视读书的传统从这位老人身上可见一斑。桐城人向来重文崇学,“城里街衢曲巷,夜半诵声不绝;乡间竹林茅舍,清晨弦歌琅琅”是极真实的写照。另外,桐城人对读书人极为敬重,对教师总是尊称为“先生”,过年的时候,家中大人都要安置小孩必须要给先生拜年。谁家孩子学习成绩好,他的家长是极为自豪的,哪怕再穷,家里依然充满着积极向上的气氛,充满着希望。我父母认不得几个字,但在我很小的时候就买来算盘、笔墨和《三字经》《百家姓》,这些东西几乎是过去启蒙教育全套的工具了,印象较深的是墨,是大队集体制墨厂烧的,可能没加防腐剂,家里又没有砚台,我就拿来用水泡,泡软后再捣碎和匀,墨粒很粗,写出的字有一种立体感,一到夏天奇臭无比,可谓墨臭其臭也!而我依然乐此不疲地在家里的门上、墙上、旧报纸上到处乱涂乱画,出了桐城,大约没几个人有这样的经历吧!
后来上学了,当我每天晚上在昏暗的煤油灯(后来换成了15瓦昏暗的白炽灯)下挑灯夜读的时候,母亲也拿着针线凑在一起,缝补生活……
对“富不丢猪”这句话,外地人很难理解,他们总是认为富裕了却不放弃养猪,这是节俭,其实这只说了一个方面。桐城乡间家家户户养猪,都是用剩饭剩菜加上米糠、野菜,很少掺入主粮饲养,这样就不至于造成浪费,同时也起到一个积少成多的作用。据老人说,之所以“富不丢猪”还有一个考虑因素,那就是应急。桐城西乡水灾频繁,再加上过去的老式房屋主体结构为木制,极易发生火灾,纵然家境殷实,一旦遭受水火灾害,也难免一贫如洗,连生计也难以维持,此时,猪喂大了便可卖了用以救急。
由此可见,“穷不丢书,富不丢猪”在一定程度上不过是“诗书继世,勤俭持家”的一种更为形象而通俗的说法罢了。
桐城还有一种说法:养儿不读书,不如养头猪,告诫人们养子须读书求学,不读书的人不过是行尸走肉,好似一头猪,这也反映了桐城人对读书的高度重视,也隐约有一种“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集体认同。
桐城号称“文都”,概因清朝桐城派执文坛牛耳二百余年,涌现出一千余散文作家,留下传世作品两千余种,随着桐城派文章的传播,以及桐城籍文人在全国各地主持书院现象的大量存在(如二百年前就有两位桐城派著名作家方东树、刘开几乎同时来到亳州,主持书院和修邑志),“家家习颜柳,户户诵方姚”为一时盛景。尽管随着时代的发展,桐城派在新文化运动中日渐式微,但却留下了宝贵的崇文重学的传统,是故几百年来弦歌未绝,近现代文化名人有新月派著名作家方令孺、方玮德,美学宗师朱光潜,哲学家方东美,农工民主党创始人章伯钧、将军外交家黄镇等,改革开放后,桐城文教事业再次名重全国,涌现出十余位两院院士,院士、博导、教授、博士等占全市人口的比例在全国均高居前列,这也反映了文化的传承有着很强的地域性,而地域文化的繁荣则须数百年积累。
如今,桐城乡间再难见到家家户户养猪的景象,偶有喂养,不过是贪得那自家喂养的味道而已。幸有读书,未曾丢得,又想起大学士张英那句“书卷乃养生第一妙物”,录以记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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