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虎自眼睛永远闭上那一刻起，便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感觉，周围尽是黑暗，他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尽管他身体上的神经信号还没有完全停止。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周围好像出现了一丝蓝色的火光，随后便立刻消失了。
他站了起来，朝着那刚刚闪蓝色火光的地方跑去。萧虎突然诧异万分，心想：我不是已经死了吗？这里是什么地方？为什么我还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难道我还活着？
带着这样的疑问，反而放慢了脚步，环顾四周，黑漆漆得什么都看不见，周围死一般得静谧。不知走了多久，突然蓝色的火光又出现了，比上一次更明显，这次却没有消失，他才明白过来，那是一团磷火。
他这回盯着那团磷火，越走越近，磷火也越来越明显，原来那是同一个高度排列着两团磷火。
就在此时，萧虎隐隐约约听见周围有人在默默啜泣着，那声音极是哀凉。他本想过去问个究竟，顺带着劝劝这位伤心的人，可那哭声实在是让人不忍听下去，每走近他一步，就觉得寒意无限。
萧虎无视那个哭者，继续朝着磷火走去，可自此开始，他每走一步，步伐就变得异常沉重。就像是走到寒冬的一棵树下，听着树上的麻雀叽叽喳喳着来抵御刺骨的西北风。
而现在不是麻雀的叫声，而满是极尽悲恸的哭声，这些不仅有说汉语的，还有说英语的，还有些人说的话萧虎根本听不懂。正对着两团磷火的道路上，站着两排看上去好像充满威严的士兵，这两排士兵就像维持秩序的警察一样，面对面地保持中央道路的畅通，而那些恸哭的人则千姿百态地在道路之外，各哭各的互不交流，也没人去管他们。
萧虎从中间的道路走过，两团磷火间有一个牌匾，上面俨然用鎏金隶书，自右而左写着三个大字——鬼门关。
看来自己确实是死了。鬼门关前也是排着长长一大队，需要依次登记方可进入。萧虎询问一个鬼卒后，从而得知了周围那些哭着的人原来和自己一样，也变成了鬼。那些鬼只因俗事未了，红尘未断，对于自己死亡的事实不愿接受，这才大声恸哭起来，萧虎不屑道：“死就死了，怕什么？”可他自己都没有感觉到他在说话时，牙齿发出了延绵不绝的打颤声。
正谈间，忽见从鬼门关里走出一队阴差，总共一十三个，阴差的差服上分别写着喜、怒、哀、惧、爱、恶、欲、生、死、耳、目、口、鼻，分别代表着人的七情六欲。这队鬼差每两个时辰便会出动一次，耐心地劝说不愿意进入鬼门关的孤魂野鬼，让他们放下俗念，及早进入鬼门关，在望乡台旁的三生石下根据一生的德行接受审判与赏罚，赶快投胎去吧。
此次十三阴差又带回了百余个不愿进入鬼门关的鬼，多是这4个小时内新到的，对于那些经过多次劝说还是坚定了意志不愿进入的，鬼差们也不强求，任他们继续鬼哭狼嚎。萧虎看到这一幕，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感觉，但见口中喃喃自语道：“若是人间的话，定然是早就被‘清理’干净了。”
萧虎进了鬼门关，将自己的生辰、籍贯、死期、死因等信息报告清楚了，沿着黄泉路走去，他想象自己的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是何等的痛苦啊，若不是自己非要与权力搏斗，何至于今日的局面。父母定然会想：哪怕自己的儿子考不上大学，甚至高中没毕业，那也总比现在的情况好上千倍万倍。父母定是后悔了把儿子强制送到18中来，以至于今日的局面。
他又想：自己走到今天这一步，究竟该是不该？
也许死亡让他成熟了不少，此次他再想想他最爱说的口头禅：“权力又怎么样？天王老子我都不怕，犯我者，杀！”现在只是觉得无比幼稚，世间少了他萧虎，照样会运转，就像是一粒尘埃进入了太空中一样，一丝一毫都不会发生改变。而对于自己来说呢？人死了，那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死亡已成事实，谁也无法更改，即便是萧虎耗尽生命与强权搏杀，尽管是计划成功，力压群雄，可“四二代”还是“四二代”，原斌还是原斌，权力还是权力，什么都没有变，唯一变的只有萧虎从人间到了阴间。
萧虎渐渐理解了为什么有如此多的人不愿意进入鬼门关，无非是“人已矣，志未酬”。他蓦然间驻足不前，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要走回头路，走出鬼门关，像那些孤魂野鬼一样哭诉自己未酬的志向。
他终是没有如此，而是向前走去，他已经长大成人了，几年前可以跑去爷爷和姥姥的墓前诉说，现在连自己都来到了这个地方，还能找谁诉说呢？唯有自己想得通彻，才是成熟之举。
就这样，一条黄泉路好像很长，但又好像很短。萧虎终是走到了尽头，来到了忘川河前、奈何桥下。有个鬼婆正在依次分发一碗汤。这碗汤要一万冥币，没有人挂念的孤独离世的鬼甚至连汤钱都没有！走到这里时，排队众鬼的交流也渐渐多了起来。
“您有听说吗？上个月拳王阿里在这里还教过我们怎么打拳呢？”萧虎前面两个鬼这么讨论道。
“之前我还看见前美国总统里根的夫人来了呢。”萧虎后面另一个满脸白胡子的鬼插嘴道。
“我还就纳了闷了，人美国人怎么不进鬼门关啊？直接就可以飞升了还。”其中一个鬼问这个老者道。
“你傻呀，人家又不进鬼门关，直接去见上帝。咱们呢，上天堂的是去见玉帝，那都不是一块儿的。”
萧虎觉得很有意思，边排队边听了一会儿，一言不发，前后的鬼找他搭话，他在这里所学甚浅，为防出丑，只是微笑而并不作答，后面的长者鬼嘲笑他：“这孩子哑巴啊？不说话。”萧虎客气地对他微笑，正欲回复，蓦然想到一事，便住口不再说了。
他闭上了眼睛，想到了自己临终前在医院对着全家人的愿望，自己很是不甘心。但为了让家人得到最后的安心，在最后一刻强制自己闭上了双眼，让家人知道自己没什么遗憾离开了，其实自己心中怎么可能没有遗憾呢？
就在此时，原斌的身影闪在了萧虎的面前，萧虎睁开双眼突然大叫：“啊……老贼，纳命来。”
萧虎一瞬间计较已定，他瞅准了忘川河上方的一块石头，用尽生平所有的力气，一蹦三丈高，抱住了它。
那是奈何桥的界石，沾有天地灵气，是曾经女娲补天时候的一块废料，悬在奈何桥顶旁边的忘川河上方，“奈何桥”三个字是玉帝亲手写的。
他这一下来得突然，一瞬间奈何桥旁大乱，旁边的鬼差一瞬间居然没有反应过来，然后随即道：“下来，快下来。”
下面的鬼看得呆了，甚至有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鬼在瞎起哄，几个小女鬼惊奇道：“好身手。”长者鬼不紧不慢地说：“我当他是个哑巴，原来是个疯子啊。”
萧虎任他们如何说，就是紧紧抱着界石不放手，因为自黄泉路至奈何桥尽是黑暗，只有这界石发出亮光。他这样一做，等于忽然之间，黄泉路上所有的鬼都变成了瞎子。
忘川河上横跨着上中下三座桥，得道之人、行善之人走上桥，奸邪小人、为恶之人走下桥，萧虎这一生中有功有过、善恶兼备，所以按律应从中间的桥上过去。桥越在下，过桥之人所受的苦难也越多。
河中水流潺潺，像是个极仙之境，但离河越近，凶险也就多一分。河中没有一条船，若是不幸掉入河下，那将无法投胎。
事情很快闹到了无常殿，因为事及阴间秩序，黑、白无常无法做主，便即刻去森罗殿禀告阎罗王。
阎罗王闻讯大怒，满脸威严的喝到：“无耻之鬼。罚恶司判官钟馗、阴律司判官崔珏何在？”
“钟馗在此。”只见一鬼右手持一口镔铁剑剑，左手持符，长象极煞，站得如同他的本性一般刚直道：“钟馗为阎罗王马首是瞻。”
“崔珏在此。”只见另一老年鬼长须长发，须发皆白，眉毛几乎连成一线，左手持书，右手持笔，仍焕发精神道：“谨听阎罗王差遣。”
“黑白无常，你们将奈何桥下的事情说一遍。”阎王说道。
黑白无常复述一遍后，崔珏道：“此鬼犯了阴律第三条扰乱阴间秩序，应没收一半供奉，发配阴间为差500年，其间不得转世投胎。”
“嗯。”阎罗王正色道：“钟馗听令，我命你随黑白无常，会同十三阴差前去奈何桥平息此事。”
“遵命。”钟馗答到。
钟馗一行来到了奈何桥，桥边许多鬼吵个不停，钟馗喝到：“住口。”
众鬼魂不再吵了，此时因不知方向，黄泉路上已经堆满了鬼，后来的鬼几无容身之地。
钟馗也不多言，将镔铁剑穿过符咒，准备点向萧虎，那剑厉害得很，钟馗点向何处，何处的鬼定会灰飞烟灭。
萧虎当然知道自己将经历什么，他闭上双眼，口中嗫嚅道：“来吧，够本了。”
“且慢。”喜差道：“判官切莫动手，那界石周围有灵气缠绕，即便是让这个鬼灰飞烟灭，它的怨气也不会散去，若造成界石熄灭了灯火，那还得上报玉帝差遣天兵来驱散怨念，修缮界石，其间还会遭遇黄泉路至奈何桥之间更大的拥堵。”
“那如何是好啊？”钟馗躁怒道：“阎王还等着我前去述职呢！”
“不若让我们十三阴差劝他主动下来，待他意念一松动，你立刻捉拿此鬼。”喜差道。
“此计大妙。”钟馗赞道：“就这样办。”
判官先去三生石上查阅此鬼的一生，找到了症结所在后，返回奈何桥，十三阴差得知后，由惧差扮演原斌，开始了一场表演。
“萧虎，老师错了，老师不该算计你。”惧差道：“你已经达到了进入B类班的资格，是老师太自私，老师给你赔不是。”
“假的，假的。”萧虎早已泪流满面，他回忆起鬼门关外被捉进去的百余个鬼后，硬撑着道：“这是你们的把戏。”
“我要回阳间办一件事，你们答应我后，我便下去。”萧虎叹道：“我深知自己罪大恶极，只要你们答应了我，办成此事后，我愿意为此付出一切代价。”
爱差火速报给阎王，阎王准奏后便立刻返回。
萧虎极其高兴，准备说一句：“谢阎王恩典。”可话未出口，突然两眼一黑，不醒鬼事了。
再醒来时，已被重枷缠绕，钟馗述职完毕后，阎罗王问萧虎道：“你可知罪？”
“知道。”萧虎答到。
“好，你将自己的事情完成后，回到森罗殿来，供奉减半，不得投胎，需做五百年的鬼卒，管理奈何桥的秩序。”
“多谢阎罗王，多谢阎罗王。”萧虎感激道：“只要不再投胎到人间，五百年也好，五千年也好，我全都认罚。”
“这是罚你，不是赏你，何故不惧反喜？”阎罗王厉声喝道。
判官见状，对他耳语道：“此鬼心中有一结未打开……”
过了许久，正值阴历七月十五中元节，18中已经军训完开学了。
此刻正值晚自习时间，22:00的时候，忽然教学楼发生停电，阴风骤起。原斌是个年过三十的壮汉，坐得四平八稳，本来在办公室里正在打游戏，突然的停电让他极为厌烦，便点了一根烟。
原斌眼见烟雾里面，应和着18中对面住宅的灯光，恍惚看到一个人影，那人影极为瘦弱，而又十分高挑，原斌心中已经猜个七八分了。
“老师别来无恙。”忽见空中发出一声平静的声音。
原斌并不理睬，空中又响起两声“老师别来无恙”。
“是萧虎吗？你不是已经死了吗？”原斌高声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想让老师把我的头还给我。”萧虎刻意幽幽地说道。
“你的头和我有什么关系？”原斌反问道：“你的遗体是火化的，头是好好的，快走吧。”
萧虎不仅不慢道：“我特来索回一个公道，及一个说法。”
原斌心想：你活着我尚且不怕你，你死了我更不怕，我不理睬你，又能怎么样？想罢，便抽着自己的烟，全然不理会。
15分钟后，又来电了，原斌心里全然没把刚才的事情放在心上，继续一副为人师表的样子值夜班。
回到家中洗漱完毕，准备睡眠时，不到三岁的儿子突然惊醒，一脸极度恐惧的表情对原斌说：“爸爸，刚刚我做了一个梦，一个叫萧虎的人想要我的命啊，他说明天还会来。”
“梓阳不怕，梓阳不怕。”原斌的心理防线突然崩塌，自己倒是不怕什么鬼不鬼，可自己的儿子……作为老师可能各有所图，可作为父亲，自己的孩子和家人永远都是最重要的。
次日，原斌到了萧虎的墓前，正式赔礼道歉，承认了自己利用权力所做的一切，并承认萧虎已经于高三的时候，成功荣升为6班的一员，并与9班脱离关系。
墓碑的后方，刻着这样一段话。
“破瓦横尸绛红杀，炙炎洛雪北风刮。
吟思苍穹有深意，来年血祭彼岸花。”
“此处为衣冠冢，骨灰安葬于南京市将军山下河海大学江宁校区静思桥旁彼岸花丛。萧虎：2013.8.4进入18中高2016届9班，2015.10.18进入高2016届6班。”这段话下方钉着一张照片，是一张6班的毕业照，在末位，萧虎的脸被P了进去。
原斌总是对他现教的学生说他曾经教过的学生多么的厉害，可自此后，当他每次准备说起萧虎时，都会将话生咽回去。
萧虎看到了这一幕，他终于获得了最终的“胜利”，尽管是以这样的方式和过程。可是他，终于可以无憾地离开这个世界，在阴间安安心心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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