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前情提要
村上春树的新作《刺杀骑士团长》中译本经过一个月的预售,在今年三月初上市,我就是参与预售的人之一。从拿到书到现在看完已经过去有五个多月了,微博、微信朋友圈、贴吧等等地方早已引发了热议,译者林少华先生被许多书店和主流媒体请去做了无数相关的讲座,而我只是一个在微博旁观这些事的人。
在我没有真正拿起这本书看的时候,断然不会对书的内容有任何的想法。期间我还去看了好几本村上的书,在看这两本书之前,我总共看完了村上大大小小28本书,几乎是他中文版书的一半。读书笔记也写了好几篇,看电子书做的摘录有一万多字。不敢说对村上有特别透彻的了解,但至少是有部分了解的。尽管在2018年之前,我只是仅仅听过这个名字,看过三两篇杂文而已。
而这厚厚的两卷本书《刺杀骑士团长》,其实一点都不好读,前前后后看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可能这点时间还是不够的,还需要再读。除了长,书中仍充满了各式各样的隐喻,而隐喻,是村上惯用的“伎俩”,拦截读者对文本的理解,难怪之前有伙伴看完后说其实没看懂什么。
说实话,村上在这本书里,没有用上太多新颖的东西,但如果说是他的“败笔”之作也有失公允。故事的叙事方式是熟悉的,讲述的主题也不是新的,但是故事本身是独特的。通过一幅画作,贯穿全部的情节,探讨几大重要的主题,这本身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村上花上七年来打磨,也不为过。
封面02/ 孤独地流浪,是为看清生命本来的面目
早前就发现,村上的人物,尤其是男人,一遇到情感问题,特别爱去旅行、流浪。《挪威的森林》里直子死后,渡边就去流浪了一个多月,才回归正常的日常生活。而《刺杀骑士团长》这个故事,开篇第二章便是妻与“我”分手,“我”当日便踏上了流浪之路,一个多月,一直在路上,直到那辆跟着他的“标致”寿终正寝,才终于决定安定下来,为自己画画。
有人说,村上在这本书里,集中地探讨了“自我与他人之间的关系”的问题。从另一个侧面来讲,还是一个“孤独”的问题,人在努力摆脱孤独的过程,势必要与人发生关系。而“孤独”的主题,显然不仅是村上的这一本书在探讨,他的许多小说都有与这个主题相关,而且这个主题不单单在村上那里可以看到,在其他作家那里一样可以寻找。村上高明就高明在,不直说,而是通过人物渴望与人发生联系来表现。
“我”明明是一个被妻子抛弃的男人,三十六岁,明明还是一枝花的年龄,却对人生产生了极大的迷茫,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疏离、背叛,产生了极大的怀疑和厌恶。一个人在放逐式的流浪之后,住进了一座山上的房子里,准备一个人那样活着。
而住在小田原的这段日子,亦可以看做是他生命流浪、探险的一种方式。
他无意间在阁楼上找到了雨田具彦的那幅画《刺杀骑士团长》。作者花了大量的篇幅来描绘这幅画的内容。他想起了莫扎特歌剧《唐璜》“刺杀骑士团长”的场景,只是多了那个奇怪的目击者——地洞中钻出的长脸人。这幅画就像开启一系列连锁反应的钥匙,引导着故事的发展。
他为免色先生画肖像,为免色和真理惠之间搭线,为寻找真理惠而刺杀骑士团长、到地底下探险、林中洞里困了两三天,无不是为了杀死生命里的某些东西,得以找到自我,回归正常的生命状态。
来谈谈在地底下的那段时光。首先是他在雨田具彦的病房杀死骑士团长之后,跟随长面人进入地底下。(这一段重现了那幅画的场景)抵达那条地下河的时候,遇上了无面人,而这个无面人,作者在引言部分就描写了他们的那段对话。无面人将他度过河之后,他遇上了那幅画中的唐娜·安娜,由安娜带领他继续前行。这一段行程,特别像《神曲》的叙述模式,但丁被维吉尔指引,又有贝雅特丽齐引领,经过一系列的诱惑、险恶最终抵达天堂与上帝对话。而他在经过地下黑暗的摸索前行后,回到了最初的那个林中小洞,那个被打开的小洞,是开始,也是结局。而在此过程中,他思考着先前所有的经历,自己的生活,与妻子的关系,以及那幅画,包括画中人。他觉得自己在不惧任何意义的世界里停留了很久很久,没有时间流逝感,一切都像虚无的,而穿过虚无,他终归明白,自己该做什么。
住在山顶上的那九个月时间,就如他所想的“事后想起来,既觉得仿佛是近乎永恒的时间,又似乎相反,短的令人意外,稍纵即逝。印象每天都不一样。……本应一成不变的尺度也处于变化之中。”这段时间,所改变的,是他理应一成不变的生活,亦是他平淡如水的生命轨迹。
在我们人生的某个阶段,会感觉人生非常孤独、虚无,你能做的只是像机器一般去生活,却呼吸,无力面对所出现的所有问题。这时你会非常渴望通过他人的存在来确认自身的存在,通过他者来了解和认识自己存在的意义。在生命的终点的时候,你才不会觉得孑然一身、一事无成是多么可悲。
03/ 亲缘,是一种莫名其妙的牵绊
与我们有血缘关系的人,是彼此自我生命的牵绊,亦是我们与这个世界最深的牵绊。
书中有几对明显的亲缘关系,或者类似亲缘的东西。
“我”与妹妹自小相亲相爱,妹妹因心脏病突然离世,给十五岁的“我”造成了极大的影响。甚至,在往后与女人的关系中,都在寻找妹妹存在的影子,和妻柚同样如此。“我”总是有意无意地用妹妹同相识的那些女人相比,就连差不多年纪的真理惠也不例外。妹妹的离世,没有玩伴的青少年,孤独地成长。
“我”与妻柚也有另一层“亲缘”关系,从好友雨田政彦那里得知柚怀孕并决定生下孩子时,想到的竟是吻合时间时自己做的那个逼真的春梦。“我”心里涌上的感觉是那个孩子,是通过梦境与妻子结合而有的,因为某种理念的存在,而妻子同样有那种奇怪的感觉,因而没有实际与“我”离婚。这种神秘梦境里发生的关系,竟使两个人的关系更加深了,而“我”也决定回到妻身边,一同抚养那个孩子。这是否要告诉我们,不明确的血缘关系,亦不会阻碍真正的亲密关系的产生?
故事无数次明着暗着追问,雨田具彦为何要画那幅《刺杀骑士团长》,又为何只留下这幅画,把它藏在阁楼上?
书中给出了一种可能性的怀疑:雨田具彦的弟弟雨田继彦在阁楼割腕自杀。雨田继彦本是可能成为一名出色的钢琴家,却用割腕这种方式来结束生命。而弟弟死的时候,雨田具彦在维也纳留学,赶不上葬礼,并且在维也纳发生暗杀未遂事件。雨田具彦回国后,不仅沉寂了七年,还转换了自己的绘画风格。有一种解释是,他当时在维也纳的女友被刺身亡,而他也遭受身心迫害。
但是也有另一种可能,作为有亲密血缘关系的哥哥,能感受到弟弟的痛苦和挣扎,由是画下了那幅画,藏在阁楼上,作为某种纪念和无声的挣扎。
这里提一下雨田继彦的参战经历:他在一九三七年十二月参与了南京大屠杀事件,目睹了无数的无辜市民被屠在日本军刀下,而他也被逼杀了人。回到日本后,战后心理创伤一直折磨着他,他的自杀大概不是个例。而这件事被雨田家隐瞒下来,就像无数个被隐瞒的真相,湮灭在历史的长河里。(村上在这本书里直面了南京大屠杀事件,也是他获得更多中国读者好感的原因。一个有良心的作家,是多么难得的。对历史问题的涉及,突破了他之前局限于个人、社会人性、男女关系等方面,也算是他写作格局的改变。)
在我看来,雨田具彦回国后的改变,对那幅画的珍视,都与弟弟的经历和死相关。有些悲哀和痛苦是可以通过血缘关系进行传递的。
对于免色而言,真理惠的存在,改变了他先前几十年亲缘观念。在故事中,他是神秘的富豪,有着一头雪白的头发,独自居住在山上的那个大房子里,有着不为外界所知的生活方式。
一直以来,他坚持着独身主义,即使有过恋人,也从不打算结婚。然而,来自十五年前的女友的一封信,打破了他内心的平静。女人设计与他最后一次会面,发生了性关系,并迅速结了婚,婚后七个月生下了真理惠。他推算,那个女孩极大可能是他的孩子。而信中亦隐含着这一可能性:“还要祝你这一出类拔萃的存在在哪里得到更长久更圆满的继承。”
这个孩子的存在显然令免色震惊不已,也许在他心底产生了无数复杂的情感涟漪。于是为了靠近这个孩子,他买下那栋房子,可以远远观察那个女孩所在的家,窥探那个女孩的生活。可是,他始终不敢直面面对她,不敢真正走进她。
他开始做出各种努力去接近真理惠,包括掷重金请“我”为他画像,向“我”讲述这个故事,帮助“我”一切的忙,一步步只为让“我”为其和真理惠的相识“牵线搭桥”。免色就像一个怪叔叔的人设,闯入了真理惠的生活,并俘获了她姑母的心。而真理惠明显对这种关系产生了迷惑,对他用望远镜窥探她的家产生反感,对他井井有序的生活产生了好奇,于是才有了她躲在他家四天想要探个究竟的“失踪”事件。
免色一个人孤独的生命里,贸然闯进一个类似“女儿”的亲缘关系,他渴望亲情、渴望与人发生关联,以解脱对衰老和死亡的恐惧。可是想亲近而又不敢亲近的确折磨着他,就像最后所说的“哪怕他再是意志坚强之人,始终一个人怀抱秘密也可能感到疲惫。”而“我”是他认为的最好的分享者。
歌剧《唐璜》刺杀骑士团长那一段图片太模糊就不放了。/你若爱他,定是爱他的英俊潇洒和桀骜不驯。04/ 显形理念与流变隐喻
“显形理念”和“流变隐喻”分别是上下两本书的主要概念。
显形理念主要指的是骑士团长。骑士团长因为林中那个洞的打开得以显现,他的出现不固定时间和地点,只有一样的形态——和那幅画中的骑士团长相同,手执长剑。骑士团长是某种理念的显现,说的话令人莫名其妙,却又忍不住深深相信。他用“诸君”称呼与他对话的对象,林先生的解释是“以示骑士团长的非同常人”,这个解释的确合理。他的行为也令人好奇,突然出现突然消失,甚至目睹“我”与女子交合的过程。
骑士团长就像是洞察一切的先知,在理念的世界里,来去自如,却还是得遵守那个世界某种规则,比如不能向人透露太多真相,但是却可以引导人寻找答案。骑士团长不是作恶者,最后甚至为救真理惠,愿死在“我”的厨刀下。即使他死了,仍然得到“我”和真理惠的挂念。骑士团长本身在隐喻着什么?还是想不明白,可是毋庸置疑的是,在“我”的这段生活历程中,骑士团长这个理念影响至深。也许也正是他的存在,“我”才相信妻子肚子里的那个生命可能和自己有某种关系,才愿意重回与妻的婚姻生活中。
而在“流变隐喻”的一段故事中,作者想要探究的是时间、隐喻。地下独自行走的那一段路,提供了自我审视的契机。长面人、无面人都隐喻着什么,地下的那段时间又是怎么回事?在平行的时间里,我们每个人的生命都在发生着不同的故事,我们走在不同的路上,做着不同的事。地下的那条河流淌在有和无之间,走在河的哪一边似乎决定着人生之路。地下的许多东西都是隐喻,经历过的许多事物也可以是隐喻。然而,“隐喻”到底是什么?唐娜·安娜说:“出色的隐喻会让所有事物中隐含的可能性的河流浮现出来。犹如优秀的诗人会在一种光景中鲜明地演示出另一种新光景。”隐喻的东西浮现出来,会是真正的启智吗?流变式的隐喻蕴含着多少的不确定性?
而“我”在地底下的那段经历,也可以视为某种隐喻。当这种隐喻浮现,我穿过地下的那段路,回到了兼为起点与终点的洞中,可以看作是打败了某个阻碍生命发展的怪兽(或之类的东西,就像一直抓住“我”的恐惧的那个“斯巴鲁男子”),而重新获得了生活的动力和意义。
故事的最后,“我”与妻子一起生活,养育妻生下来的女儿室,“作为恩宠的一种形态”。而留在阁楼的那两幅画,在某个凌晨失火被烧毁了,除了“我”和真理惠大概无人会真正记得骑士团长,而“我”要女儿坚信“骑士团长”是存在的,似乎是为传达某种理念一般。
后记:这篇四千多字的读书笔记,花了将近四个小时。又翻了几遍这两本书,第一部的第一页内页甚至被翻脱落了。所作的笔记有铅笔有红笔有黑色签字笔,故事大体记得,摘录和不确切的部分翻找不花费时间,这大概是习惯给我带来的好处吧。
这本书的内容挺多,不可能也不应该一一赘述,疑惑的地方还应再次阅读,多加思考才是。
【文章首发公众号:当归姑娘2018】
2018/08/12 于STU 当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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