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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年前的今天,我来到了新兵连

50年前的今天,我来到了新兵连

作者: 巴根草 | 来源:发表于2022-12-07 17:03 被阅读0次

    今天是2022年12月8号。1972年12月8号一大清早,我们安徽省408名新兵,到达了河南省西部伏牛山区某处新兵训练营地。那一天,距今为止,已经整整过去了五十周年!

    尽管过去了整整五十周年,但是我仍然能够清晰记得那时候的绝大部份经历,包括生活中的一部分点点滴滴——因为它们早已铭刻在我的脑海深处,终生难已淡忘。

    我所在的新兵五连十六班,后来被戏称为“捣蛋班”。之所以获得这个外号,那是事出有因的。下面,请容许我慢慢道来。

    时间定格在1972年12月8号上午,一大溜苏制“嘎斯”军用卡车,相继在训练营地村头的三岔路口停下。草绿色帆布顶蓬被掀开后,还没有佩带红色领章和帽徽的新兵们,一个跟着一个,急不可耐地跳下了车。

    带队人数来数去,发现少了十个人,惊吓出一头冷汗!连忙一辆车一辆车寻找,找到最后一辆车时,才听靠在车门边抽烟的司机说,别找了,都在这,十六班的。

    带队人掀开帆布蓬,有点生气地又是大声喊叫又是挥着手的,下车下车,全部下车!

    然而,车里的新兵们却纹丝不动。

    下车啊?快点下车。带队人的声调柔和了一点点。

    一个中等偏高个头的新兵,大声说,我们不下车!这里ta妈的荒山野岭的,哪里是什么军营?凭什么叫我们下车?

    带队人继续昂着头,把三块瓦棉军帽卷起来的部分,拉下来,蒙住耳朵,感觉稍微暖和了一点,同时,把自己情绪进一步调整以后,才用更加温和的语气说,这里是新兵连,新兵连训练结束以后,你们合格了,才能去老部队呢。快点,先下车,下车后,点完名,就可以开饭了。

    车上的人,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等带队人说重话,便一个跟着一个地跳下车。

    迎接我们的,是呼啸着的山风,刺骨得冷!放眼望去,群山连绵,一个山头连着一个山头,完全望不到在家乡大平原举目可见的地平线。低头所见,是一色的土黄。土黄里露出零散分布的一孔又一孔的窑洞洞口。脚下的山路,是狭窄的、曲曲弯弯的、高低不平的。偶尔擦肩而过的,是从来没有见过的面孔黄黑、衣衫破旧的山民,尤其是山民那个麻木、呆滞的眼神,令人窒息,令人震惊,至今难已忘却。

    当起临时向导的带队人,一边撅着嘴巴一边说,可别小看那些窑洞哦,窑洞好啊,冬暖夏凉。可别小瞧那些山民啊,挑着担子走山路,你们空着手都追不上人家。

    紧随其后的新兵们,对带队人说的话,半信半疑,似懂非懂。

    新兵连生活还没算正式开始呢,班长换了。原先的班长叫徐小苗,人长得那叫一个帅!高个,白净,挺拔,一对眼珠,灵动,神气,并且又大又黑又亮,最令人喜欢的是,尽管高干家庭出身,但为人谦和,平易近人,成天跟他亲手挑选出来的新兵蛋子,玩在一起,说笑在一起,把大家初到新兵连的胆怯、陌生、惶恐、寝食不安,嬉闹得无影无踪。大概出于确保新兵训练质量考虑吧,上面把徐小苗调走了。

    那年头,时兴外行领导内行,时兴文化低的领导文化高的,时兴农村兵领导城镇兵。鉴于此,从四川省灌县农村出来的1969年入伍的名叫唐以孝的老兵,被派到我们十六班当班长。

    一眼看去,唐班长就是个忠厚老实人,没什么文化,也没什么老兵架子,但是跟前任比起来,与我们的关系就很难和谐相处了。

    我们十个新兵,有的父亲是县长,有的父亲是局长,有的父亲是国企一把手,有的父亲是抗美援朝伤残军人,有的是国企正式职工,有的是城关镇非农业户口居民。在两三个月时间内,要把这些浑身长刺的毛头小伙子,训练成一个个合乎当时部队标准的士兵,没有几把刷子,是难以完成任务的。

    唐班长采取的办法是,白天训练,晚上学习,不给大家一点点玩的时间。但是几天下来,就遇到了麻烦。

    在练习齐步走的时候,必须排成一列横队的,却时不时地扭成了麻花串,弯弯曲曲地像条任性的蛇。擒贼先擒王。唐班长叫最添乱的、当兵前是县某厂正式职工的邱某出列,对他进行单兵训练。

    邱某听到命令,既不答声“到!”也不马上出列,过了几秒钟,才晃晃悠悠地走出队伍。唐班长叫他齐步走,他也真的在齐步走了,可是他的齐步走,却是左腿左胳膊一块出,右腿右胳膊一块出,而不是按照操典标准,出左胳膊同时出右腿,出右胳膊同时出左腿,把大家惹得全都笑弯了腰!

    唐班长被气坏了,命令邱某原地罚站,必须双腿并拢、直挺挺站立,必须双手直线下垂,手指尖紧贴裤缝。邱某人是站立的,但是两条腿却是一前一后的,伸在前面的一条腿,还时不时地脚尖点着地,这还不算,还从裤兜里掏出来一包烟,斜眼看着天,有滋有味地抽起烟来。

    被气恼了的唐班长,解散了队伍,跑步出发,去搬兵求援。不一会,蒋排长来了,身后跟着唐班长。

    蒋排长是个身穿四个口袋上衣的正式军官,不像当兵的,即使当上班长,也只能穿两个上衣口袋的战士服装。所以,他人一到,立刻就把大家给震住了!蒋排长全天坐镇,确保了训练进行。

    当晚,蒋排长给我们训话。一开始是讲空话和大道理,临走时才说实话和小道理,尤其是最后一句话最管用:谁不好好训练,就把谁分到施工连队,天天叫你打山洞!

    参军入伍,为的是,保卫祖国,奋勇杀敌。可打山洞,连枪屁股也沾不上啊!

    所以,从天亮开始,训练开展得有声有色。

    没想到,过了几天,又出了麻烦。

    星期天一大清早,大家本来打算都去县城逛街买东西的。可是,唐班长却叫我们在家里练习叠被子,专业术语叫“整理内务”。副班长是我们新兵中的大哥大,可能因为他父亲是县长吧,所以大家都听他的。起先,副班长跟唐班长讲道理说软话,后来,连说硬话也不管用了,于是,他手一挥,说声走!我们便一齐站起来,背起挎包就出门。出了门又返回来,把刚叠好的被子,全部抖开,才又重新向外走去。

    我们一直玩到很晚才回来。早回来的人小声说,大家注意点哦,他回来的时候,看见唐班长一个人躲在旁边的窑洞里,正在哭呢。当晚,我们都捏手捏脚的,生怕唐班长又搬来蒋排长熊我们。

    唐班长自有他发泄不满情绪的形式和办法。从第二天开始,训练强度提升,训练时间延长。练习正步走的时候,踢出去的一条腿,老是在那里悬着,不叫着地。练习跑步走的时候,越是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越是要大声喊出来“一二三四”。没想到,这样的训练,给他自己埋下了祸根。

    吃忆苦思甜饭,当时正在全国城乡流行。所谓忆苦,就是回忆从前,贫下中农怎样被地主剥削,经常要逃荒要饭。所谓思甜,就是珍惜幸福生活来之不易,通过吃一顿好饭来加深印象。当然,新兵连也必须这样做。吃忆苦饭的那天,晚饭没有馒头,只能喝上玉米渣熬成的稀粥,当地人,把这个粥称作“糁子汤”。喝完粥就开忆苦会,每个人都要发言,大讲特讲旧社会的黑暗和悲苦。

    唐班长是最后一个发言的。他说着说着,声音就哽咽了——当时我家要是能喝上这碗糁子汤,我哥哥姐姐也不会被饿死……

    我们一听这话,全都被惊呆了!什么,哥哥?还姐姐?

    副班长打断了唐班长的沉痛诉说,问,你哥哥姐姐,都是哪年被饿死的?

    1962年。唐班长没加思索,脱口而出。

    立刻,我们全都从地铺上站起来,伸出手,指着他,七嘴八舌地质问,大意是,他攻击新社会!接下来,口号声此起彼伏——打倒唐以孝——

    震耳欲聋的口号声,把住在我们后面一排房的蒋排长给召来了。

    蒋排长把吓懵了的唐班长喊出去,不一会,又把副班长也给喊出去。

    过了老大会,蒋排长和副班长一起进了屋,先是蒋排长说软话,后是副班长说硬话,今晚这事,一级保密!不然,唐班长肯定会被判刑蹲大牢。农村兵,怪可怜的。

    谁都没有想到,第二天晚上吃思甜饭,又出事了!

    所谓思甜饭,吃的是猪肉粉丝全麦面包子。这可算是穿上军装以后第一次吃到肉包子啊!为此,一两百新兵蛋子翘首以盼了十几个小时!

    那天,是以排为单位去领包子的,没轮到领包子的,只能站在饭场边上,眼巴巴地看着领到包子的人大饱口福!嘴里的那口水啊,简直跟济南豹突泉似的,一股一股往上涌动,上一口还没咽下去,下一口又脚跟脚地泉上来了。

    可是,轮到我们所在的四排时,却被告之,没包子了,面没了,馅子也没了,我们只能通过吃玉米面窝窝头来思甜了。

    这一下子,就炸了锅!

    我们班的万某,一招手,大吼一声,走,找他们去!

    万某入伍前是县里国企正式职工,父亲是那个年月最吃香的县粮食局局长,之所以来当兵,纯粹就是为了满足一下穿军装的好奇心,谁知道,连做梦都没想到,吃上一口猪肉粉丝包子竟然会如此艰难。眼看着快要吃到嘴里了,却又泡汤了。受到轻视慢待后的那个满腔愤怒,实在是压不下去了。

    万某一行十好几个人,脚跟脚地跑到炊事班,抓住炊事班班长的衣领就要开打。班长是个四川老兵,个头高大粗壮,脾气也很火爆,加上自己身为老兵的底气也相对足一些,一点不怕面前的新兵蛋子。

    当然这个架是没打成了。毕竟前面三个排一百多人都把肉包子吃得饱饱的了,其中的一部分,便一拥而上,把冲过来的十几个人,硬生生地给拉开了。

    连队干部急忙向邻近新兵连求救,迅速解决了面粉和馅子问题。

    终于轮到我们的嘴里能够吃到香喷喷的猪肉粉丝包子时,尽管瘪瘪的肚皮一点一点充实了,可是我们的心里头,却不断地冒虚汗,互相观望的眼神,都在传递同一个意思,今晚这个事,不能算拉倒啊!

    果不其然,刚吃完晚饭,蒋排长就来我们班召开批判会。一开始,我们谁都不愿开口说话。蒋排长大吼一声,都不发言是吧?都不发言,我就把你们十六班新兵,全部都给分到施工连队去!这个家,我是完全能当的!

    蒋排长话刚说完,就给唐班长递眼色,紧接着,唐班长又对副班长递眼色,然后,三个人拉开房门,到旁边窑洞商量对策去了。

    呆若木鸡的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敢说出一句话。过了一会,万某把烟屁股猛地一扔,说,操!真要把我分到施工连队打山洞,老子就不干了!

    又过了一会,蒋排长和唐班长进来了,副班长没进来,站在门口,把万某叫了出去。

    唐班长对我们说,今天发生的这件事情,影响太坏。但是,连排领导特别是我们蒋排长,还是非常关心我们前途的。只要我们一起动动嘴,把这个批判会开好,领头闹事的人,能够作出深刻检查,我相信连排领导还是能够原谅我们的。

    这段话的意思,我们一听就懂了。等到万某进来之后,批判会开得烽烟四起、炮火纷飞。万某也站起身来,手捧小红书,态度诚恳地自己批判自己,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自己十恶不赦、死有余辜。批判会结束以后,蒋排长笑咪咪地走了。

    忆苦思甜饭吃过没几天,全连队列比赛和实弹射击比赛相继开始。

    那段时间,万事不甘落后的我们,加上有猪肉粉丝包子给垫底,训练热情高涨无比!大冬天的,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我们浑身都是汗。特别是在学习步枪瞄准的时候,天再冷,风再大,大家谁都不在乎。

    比赛结果表明,我们十六班,获得队列比赛第一名,获得射击比赛第二名。那几天,无论我们身居何处,听到的赞扬声都是一句话:十六班,可真够盖帽的!就连一贯严肃的五连连长,见了我们,都眉开眼笑地竖起了大拇指!

    接下来没几天,新兵连生活就宣告结束了。我们十六班的十个人,有一人被分到汽车运输连,有一人被分到卫生队,有五人被分到安装连,有两人被分到特务连,只有邱某一个人,被分到施工连队。

    服役期满后,被提干的有两个人,其他八个人,先后退伍回家。

    三十年之后,我们十六班的十个人:一人当上市邮政局工会主席,一人当上县级市公安局局长,一人当上县公安局副局长,一人当上县人事局局长,一人当上县供销社人事股股长,一人当上县电信公司办公室主任,一人是某市国企职工,一人是县供电局职工,两人仍是城关镇居民。

    如今,我们十六班十个人,全都活得活蹦乱跳的!只是受很多因素制约,今生今世很难再聚首相拥了。

    往事悠悠,纵使年华流逝,友情依旧。我们新兵五连十六班的人,零星地偶尔相聚时,都会念叨念叨徐小苗班长和唐以孝班长。不知道我们曾经风光无限的徐班长,不知道我们曾经老实木讷的唐班长,如今都人在何方?如今过得怎么样?是否早已四世同堂?真心希望,每一年北飞的喜鹊或南去的鸿雁,都能把我们的祝福送到他们家的厅堂上,送到他们家人的心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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