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实习

作者: Chuanpin | 来源:发表于2017-04-21 13:37 被阅读0次

    星级酒店会议室的桌子不见得有多舒坦,我全无任何发呆或想要睡觉的打算,联席会议双方就青运会相关事宜展开磋商,我只顾低头记笔记。那个实习生,微信不见回,这小子莫非迟到了?微信有新消息提醒,我还是要以微笑迎接这位“小朋友”。眼前两排桌子慢慢缩为座椅,坐着些面无表情的人,年纪和公交车差不多大:座椅陈旧,车厢随处可见的污渍和划痕让这小小的空间更加斑驳丑陋。我旁边的小子一脸让人费解的笑,白衬衫,瘦身板,平实的脸上有几条旷野的起伏,笑起来蛮好看。我差点就拿手机屏幕当镜子照,看是不是脸上有什么东西或头发乱了。我还急着回去做饭。万一这个白衬衫的小伙是走神呢,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的老师了,虽然是临时的。产生此般想法时,似乎脸上的淤伤消退了些。

    这小子发给我的稿件写得不算好,但也没差到让我发指的程度。

    社区敬老活动的人员齐了,他带着着早餐勉强赶过来了,差点迟到,立刻掏出了相机,不一会就在队伍最前面了,和那些单位了专门为领导拍照的人一块对着他们的上级按下快门。只是小子没有像前者那样笑出来,领导人和拍照专门人员都笑了,他还是僵着,我倒是在后面差点笑出来,不留神就落在队伍后面了,还好我腿长,几下就追了上去。活动的场面是领导将准备好的礼品交到老人手中,屋子里所有人都乐呵呵的,相机快门声里,活动落下帷幕。他还是面无表情,只是有时挤出一点笑容。

    这小子写文章好不到哪去,但也不是一无是处。他喜欢看书,这时候的聊天,我多半只有倾听的分。米兰昆德拉的小说、罗素《西方哲学史》关于希腊哲学后期的论述等,我有听过,但亲自读却是没有的事。聊到新闻时,这小子十分倡导西方的那套理论,看似头头是道,我听完后,本着实事求是的精神,把他评判一番:“你太理想化,不顾国情,西方也没有完全客观的新闻报道,我国的媒体人在努力,戴着镣铐跳舞,在夹缝中当担道义,这些你都无法看见,你啊,naive。”后来我们一起采访完房管所工作人员后让他试着写关于楼市的报道,他完成得极其糟糕,我批评了他,小子当时居然懵住了,我是不是太凶了?

    小子是个典型的九零后,喜欢贴吧等网络这区平台,经常讲一些让我一头雾水的网络词,貌似他对某位前中央领导人有异常的好感,语录信手拈来,经历过他主政时期的我竟然都完全不知道。他也有喜欢的女生,虽然在我这位过来人大姐姐看来,这事估计难成,我时不时传授经验,希望能帮到他。他夸我漂亮,这导致了我对自己外貌产生怀疑,我万一真的美呢,当然,也有可能是我想得美。

    冬日的清晨,我在单位等电梯,收到小子发的微信,他要来处理一些实习的后续事宜,我感到身后有人,好久不见,也就是几个礼拜后,他依旧笑得纯洁而灿烂,没任务了,便进入了朋友的框架,新办公室里,身旁是我新来的实习生,此刻突然觉得从中有一种趣味升起。我在实习证明上签了字,和他闲聊几句便离开单位回家了。在报道小学足球赛间隙,他在我面前跑,偷拍我。聊天里它问我“你写的那些自己信吗?”他对社会有几分愤懑,不是愤青的那种,也许是热血,青春,加之读书而产生的中二吧。电梯里空无一人,新的实习生来了,先不管,回家煮饭去。

    小子很爱阅读,写的东西也不是毫无动人之处,虽然不是那么让人惊艳,还需长时间的锻造。最近得知他的学妹心有所属,他把人家拉黑了,一开始我摇头叹一句,年轻人冲动不得,后来选择尊重并支持他,“说一声再见,就是死去一点点。”他喜欢的《漫长的告别》。约了一起喝酒吃凉面和杂粮煎饼的,但愿别转到爪哇国去,估计那小子不会忘了吧。他说我大学时候应该很漂亮,我是否要淡然地告诉他,他说了实话呢?照片未给他。让小子保留我青春的幻想吧,年轻,有时候挺好。《山音》尽快翻一番罢,毕竟小男生的礼物。数不清的例行任务里遇到小朋友,头一遭。我平淡地承认,小子最后一次写的还可以,但也仅仅是可以,勉强能看,问题还是不少。不过我为何欣喜涌上心间又立刻堙没,他要离开了,路上没小男生逗我笑了,工作事务还在面前排列开来,多出来的乐趣却被一下子收走了。回到那个早晨,电梯门开了,小子确确实实走了。

    好容易进了酒店会议室,我坐在椅子上,思量前面的三个女记者,哪个是我老师呢,我早已准备好一切:漂亮的大姐姐,你就是我的老师了,多多指教。对,就是那个和我年纪不相上下的姐姐,身材很好,人也温柔,指导细心,百般柔情.....

    我发了微信,说自己到了。只见一个女士转过头来,给了我一个浅浅的笑容,多浅呢,像学校食堂的汤水。

    到了楼下,我才借着求教之名,稍微观察了我这位临时老师。眼睛中等大,这一点就让我梦碎了一大半,嘴唇直往脸两边抵,像美国的边界,鼻子倒是有男士的挺拔。额头有伤,做记者真是危险。长发往下就是一袭格子长裙,身上没有多余的装饰,和瘦小的体型十分相称,一拳就倒的那种。

    老师的指导,盘子和餐具的表述都不放过,说话声音动听,脸上带有微笑,有一种,说不出的可爱气质。可爱和年龄无关。

    坐到房管所办公室的椅子上,我一杯一杯喝着所长沏好的茶,大早上和老师来错地方,奔波后到目的地,我确实口渴。我老师负责提问,我的任务是喝茶,破坏他们洽谈的氛围不应该。

    “你有问题吗?”她在收拾笔记本,整理头发。

    “没有。”我郑重其事地回复了她。

    然而,其实问题大着呢。虽然早前老师交代我采访的话没全飘进我耳朵里,我就大刺刺地踏入房屋中介,极其有礼貌地向桌子对面的女士问好,然后指着墙上的房屋信息表明租房需求,和工作人员谈笑风生,俨然一位大客户,就差在门外点烟了。

    “你这篇没认真写是不是?是不是边玩游戏边写的?我告诉你,这样的稿件就是废稿。段落间隔不一,编辑是不会看你文章的,会直接丢掉。还有,让你采访的人你也没采访吧?本来一次很好的练笔机会,被你白白浪费了。”最后一次任务下午的办公室,老师把我逼到桌子旁,我原先坐着但立刻起来,她眼里是反常的严肃,像我从小到大批评我的老师汇聚到一起的那种冰冷和责备,我知道,错完全在我,就不做声闻戒听斥。不多时,老师眼里温柔的光又浮现,我小孩子般的邪恶也进入身体。落地窗的灰尘在阳光里静静地飘飞,墙上的画亮了些,水果的颜色我第一次觉得艳而甜。

    好在最后一次写的稿件得到她为数不多的称赞。那天下午,我们和几个记者挤在单位车里,去工业村做党建先进个人的采访。老师一如既往的善谈,问题多,和对象有说有笑,我是很想学得一二的,但也深知这只能来自多接触不同的人和他们交谈,靠想象是不行,新闻要从实践中得来。我和她在单位一楼大厅里照面,她洗了头,车上闻香识女人,洗发液不知道是什么牌子的。回去的路上,她身影小如一颗幼树,路边随便什么东西就能把她遮住。

    老师关于新闻的论述,我常记起。老师在我眼里算是漂亮,应该是知性美吧,我一直好奇她大学时的容貌,但是呢,苦于挖不到她大学时的照片,她也不会给的罢。我感情受到重大挫折时,她直接提出喝酒,我当时心里感激得相对无言,最近她忙,我也抽不开身,这事儿就一直拖着,但不至于烂尾。

    她会把我最后一次报道的文章截图发给我,隔了近乎一个时代,聊起天来,却像隔壁的大姐姐,虽然我有时候经常说一些她根本听不懂的网络语言。最后送了川端康成的《山音》给她,算是答谢实习期间的教导吧,带实习生不轻松(我“刺头”)。希望她会喜欢吧。老师工作愈加没有休憩,再见之日,万一瞧不到人,得仔细查看,身旁那棵树不是她。从电梯里下来,老师该是回家煮饭了吧,似乎明媚的身影还有残留,过一会才会慢慢散去,她转身浅浅的笑,眼里为我好的凶,此刻都往后退去。

    门开了,车水马龙的城市,似乎脸上的铁青色渐消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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