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闲着无事,就开了电视看看《功夫熊猫》打发时间,边看边玩手机边吃零食,总之剧情是看不进去的。
奶奶坐我旁边,不,应该说奶奶端坐在我旁边,看得津津有味,还不时地随着情节的起伏或笑或叹气,我侧着身子朝她望去,都能感受到她眼里放出的光。
奶奶快九十岁了,耳朵有些背,不识字,连普通话也听不懂,更别说英文了。可今天她就像个孩童般看得入神。
奶奶有四个儿子,一个闺女,儿孙们都在四川,单只我家迁到了这华北平原。几个月前妈妈才把她接到家里来,来北方以前,她一直生活在四川某个Google不到的村落里,南方的冬季都是寒霜季,冷。很久以前爸妈就让奶奶来北方的暖气房里住,她一直没同意。
我跟奶奶并不亲,从出生起一直到现在,与她相处的时间恐怕也不会超过一年。原因是老一辈的重男轻女思想,从小我的记忆里奶奶对我就不如哥哥们。
我本是觉得奶奶不过是一个称呼而已,而就在刚刚,奶奶端坐在电视机前认真的模样,让我突然意识到这位走路有些蹒跚,也不怎么爱说话的老人家,是我的奶奶。
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奶奶还住在山上的茅草屋里,去往她家需要经过一片竹林,每当微风拂过,总有些惦念泥土的竹叶飘落,因此我的记忆里没有茅草屋,有的只是那踩上去软绵绵的竹叶地。
后来,奶奶离开了茅草屋,住进了水泥房,两处房屋正好遥遥相望,我没见过奶奶回望茅草屋的样子,但我见过她对我挥手的样子。
那年,我从北方回到家乡,因为不习惯,在奶奶家里没待两天便吵着要离开。临走时,奶奶从她屋子的床底下捣腾出一筐鸡蛋,硬要塞给我,边给边说着让我考个好大学。我不要,她就一直追着给,直到上了车,我也没有接过那筐鸡蛋。只是回头时看着她拎着那筐鸡蛋不停地冲我挥手。
好好读书,考个好大学啊。
那是她每次见面必说的一句话,或许是因为我爸是那个村子里唯一的大学生,她把这个好出路也寄托在了我身上。
可她重男轻女,我一直这样认为,作为她唯一的孙女,我对这句寄托只感厌烦。
每年去见她,我都会推掉她递来的礼物,有时是鸡蛋,有时是橘子,有时是她从裤腰里抽出来几张皱巴巴的毛爷爷,我一个也不要。每次我都急着离开。
当然,每次都有那句好好读书,考个好大学。
我第一次见她落泪是在爷爷的葬礼上。
棺材合上的那一刻,奶奶几近昏厥,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了下来。那也是我第一次发现她的白头发,麻布没把它们压住,硬是往外窜出了几把。奶奶哭着趴在爷爷的棺材上,她隐藏了一生的委屈在那一刻终于还是失去了最后的屏障。
奶奶最大的委屈,大抵是与我三叔有关。
我的三叔,也就是我爸爸的弟弟,在我记忆里,我与他见面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过来。
三叔是个傻子,虽然我从不觉得他的脑子有问题,但别人都是那样形容他。三叔从来没有疯癫的举动,即便被送进了精神病院,他也只是安静的看着你。再然后,剧情便结束了。他现在是死是活也无人知晓,他的名字,更是无人提及。
三叔在家时,奶奶就好吃好喝的陪着,没过几天,三叔就会离家出走,那时候交通不便,信息也不便,没出过大山的奶奶只能焦急的在村里四处打听。过段日子,三叔回来了,她又好吃好喝地陪着,没几天,人又不见了。
这一来二去的,奶奶的心也折磨透了,三叔失踪的这些年,她也不再寻找,爸爸叔叔们也默契地不再提起。
爷爷走后,家住成都的二叔把奶奶接了过去。没几天就听他焦急地给父亲打电话,说奶奶走丢了。正当众人急着报警时,奶奶又自己回来了。打那以后,奶奶就回到了自己的水泥房里,哪也不去,每天醒了就自己做饭,吃完饭就站在门口望着对面的大山。
谁也不知道奶奶那天为何走丢,谁也不敢问。
把奶奶接到家里来后,她总是一个人坐在阳台的椅子上,有时候一坐就是一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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