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老爷曾是前朝降将人称“镇三山”——镇南王高信,想当初只因为前朝皇帝昏庸,误信馋言,杀害了老爷一家136口,老爷一怒之下,这才反出朝廷,却没想到换了个主子,却也为自己打开了一个新的纪元。
后来新朝建立,他竟成为了开国基石,官拜镇南王,世袭罔替。
新夫人听说是皇帝的妹妹,二八年华,水葱一样的人物,只可惜配了我家老爷,不仅岁大了,而且人还长得丑。
幸而小世子后来是长得肖母,龙眼凤姿,一时之间也不知迷倒了多少世家千金。
镇南王戎马一生,只得了一子,名曰高凤卿,人如其名,一双单凤眼,一眼误卿卿。
只可惜我是没那资格了,因为我只是世子爷房中的一个小小丫头……
老爷夫人从小安排了四大丫头放在世子爷房中,绮月姐姐最年长,负责打理一切内务,小小年岁, 便已经有了夫人的七八分的手段,人可精明,嘴里但凡叼根香蕉,那便是个成了精的猴。
俏织和红影都是武婢,随世子爷出入,那也是一等一的美人,暗中却也是死士,随时都可以替死的那种,日夜不离。
很遗憾,这房中丫头大约也就只有我最没用,文不成,武不就,整天只能为世子爷扫扫地,吃一吃这世子爷过期不要的点心,因为我叫馒头………
“世子爷! “
我赶忙叫住了一大早上 刚从青楼跟姑娘畅谈了一宿人生与理想的世子爷.
“夫人做了凤眼酥,叫你趁热吃!”
结果世子爷笑着吩咐我代吃,头也不回,我俩擦肩而过,世子爷身上的香味极浓,是天竺香。
在天香楼里有个花魁名叫戴绮丝,听说是西域来的舞女,他俩早就相好了。
我这一鼻子大约是嗅猛了,天竺香浓郁,愣是把我给薰出了个喷嚏。
我耷拉着半截鼻涕,生气的丢掉扫把,干脆大马金刀坐在门前台阶上。
俏织红影与他日日不离,那以后定是会被收入房中,想是不会差了.
至于绮月姐姐,那也是夫人早些年便为世子爷定下的侧室,知书达理,贤良淑德。
现如今他又红颜知己满天下,就连楼子的姑娘也不嫌脏了,就我不行对吧!
莫非是嫌弃我丑?
院子里昨日刚下过雨,未干处还有一处小水洼,平静无波,清澈见底。
我伸长了脖子,只见一个小姑娘,圆乎乎的脸蛋是挺宣乎,粉嘟嘟,很明显,这就好像个还未长开的女童,年画娃娃一般 。
“呦,本世子的馒头怎么恼了!”
不知何时?世子爷坐在了我身侧,伸出一只猿臂,搭在了我的肩头,自然而然揽我入怀,朝我口中塞了一颗粽子糖。
我总怀疑,他大约是把我当女儿养了……
“滚!你身上的腌臜味熏得我头疼!”
我是天生神力,世子爷又不曾习武,就这么被我一推,一屁股便坐在了小水洼中,水洼中的雨水很快便浸湿了他的长袍,沾在身上,显得凸凹有致的。
他倒是也不气,毕竟我头脑简单,从小被他也宠习惯了,一向没大没小,瞧他一身狼狈,我身为丫头,不但不知错,反而扶着墙,乐不可支。
“你简直是胡 闹,这要让老爷夫人见到,非把你拖出去打死不可!”
绮月姐姐见了,绷着脸,不停的训斥我。
“你可舍得?”我顶着一双大眼,忽扇忽扇的长睫毛,萌了高凤卿一 脸老血。
“月姐姐恼什么?馒头她自是与旁人不同的!”
世子爷微微一笑,一双狐狸眼碎满了星辰,眼角高高吊起,自是我打小见惯了,也不胜欢喜的。
倘若高凤卿是祸国的妲己,我做纣王,那这江山万里,不要又何妨?
我骄傲的挺着干瘪的小胸脯子,甩着腰上的二两肥肉,左手拿着扫把,右手从怀中掏出半个饼饵,边走还边哼哼唧唧的唱着从“院子”张三郎那里学来的童谣。
“一更里嘿,点花灯;二更里嘿,泪盈盈:小妹我只想小张生…. ……”
高凤卿黑着脸,嚼着腮帮子。
“俏织红影,你俩赶紧去把张三那个臭种给我打一顿,然后扔到粪坑里去!”
我也本以为自己的小日子一生都会这么笑闹着过,可一晃,也是在世子爷十八岁那年,我的世界,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镇南王府,有世子妃了!
那是一个闷热的热夏天,皇上的十七公主出巡,来到滇南,整个镇南王府几乎倾巢出动,连老爷这样的功勋也要伏首低头,这便是皇家天威了吧!
“馒头,低头!”我愣了愣神,这才听到世爷的低语。
“她长得可真俊!”
高坐在软轿中的十七公主一下便笑了,似三月里消融的冰雪一般。
“你个丫头,倒是嘴甜!从明日开始,便来我的近前同候吧!”
我实诚的摇了摇头,“我不去,馒头是世子身边的丫头!”
十七公主打量了一下高凤卿,“不妨事的,反正最后也会是一家人的!”
就这样,我便从世子爷跟前的馒头变成了公主府的馒头,高凤卿大约也是与十七公主好事近了,一天要来上公府七八次,刷存在感。
要我说,他根本就没必要,十七公主是“胎里佛”,整天波澜不惊的,活得就像个姑子,哪里懂得他的风花雪月。
“馒头,本世子会日日来这公主府与你送吃食,你可记得,千万别嘴馋,公主赏下的,但凡是个豆儿,你也不要贪嘴!”
我嬉笑着朝外推他,拿人手短, 吃人嘴短,现如今我拿得是十七公主的奉禄,我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你老人家可别瞎操心了,她到底是你即将过门的媳妇,又不是那吃人的夜叉”!
世子爷一愣,殷红的嘴唇张了合,合了又张, 最后只蹦出两个字。
“等我!”
我天生便是个实心眼子,就这么等啊等,直等到世子爷迎娶十七公主入府,又纳了绮月姐姐为侧室,一门双喜,还当真是一段风流佳话。
世子爷疼我,单独预备了一桌席面给我,手臂长的大虾,六斤六两的冰糖肘子,可我也就是莫名嚼在口中,怎么吃也不香。
世子爷一身喜服,俊朗恍若天神,关切的问我。
“馒头,你怎么了?为何不多吃些,你瘦了………”
我嗤笑,乖巧的在一根鸡腿上撕下了硕大的一口,高凤卿的深情可真廉价呀!就连对个丫头,也是贴心贴肺的。
洞房花烛,残烛摇曳,贴着大红喜字的窗根上,只有我和十七公主的影儿两个。
“公主,你快来梳洗一把,睡吧!”
我投湿了个帕子,给她擦脸。
世子爷今天晚上去了绮月姐姐房中,早 年我便预料到了,高凤卿每次看绮月姐姐高耸的胸脯,馋得都直淌哈喇子。
“他去了侧夫人那里?“十七公主轻声问我。
我简单思考了两个来回, 最后挣扎一番,却还是决定据实禀报。
“公主,我要是说他俩早有一腿,那你能信吗?”
大概这话极憨,瞬间便逗得十七公主花枝乱颤。
我拿起梳子,为她整理一头如黑瀑一般的长发。
“笑就对了,世子妃,既然都回不去了,那以后咱们便要乐呵呵的过日子!”
十七公主十分震惊的望着我,半天,我们相视一笑,其实有时想得少,人傻,也未必不是一种聪明的生活态度。
可第二日,我挽着十七公主去拜见老爷夫人时,不知为何,世子爷见了我却极为躲闪。
“奴婢拜见世子爷,侧夫人!”我故意揶揄道。
高凤卿细长的眼眸暗了暗,并不搭话,最后却是绮月姐姐挥了挥手。
“你呀!还赶快起来………”
“公主,你心中难受吗?”
自从世子爷大婚半年以来,高凤卿面对十七公主这样的如花美眷,却连个指头也 没碰过,也是稀奇了!
“那你呢?他先有了我,后又收了绮月,现在又抬了俏织红影那两姐妹,你心中可难受?”
我微笑着把手的饼饵撕成了细碎的小块,撒在粥了中怼了怼,却发现自己也并不是实准想吃。
高凤卿迎娶了十七公主,我们滇南和圣上便成了姻亲,这大半年来老爷私下里动作不断,夫人那“断魂”汤也陆陆续续往十七公主的房里端。
十七公主玉雪聪明,又怎会不自知,自从她嫁入镇南王府之后便成为了弃子?
所以才来者不拒,只可惜好好的一个人,花骨朵一样的水嫩,身子却已经现出了颓势。
镇南王盘踞一方,天高皇帝远,世子爷父子本就是逍遥的散仙,可现在看来,还当真是欲壑难填呀!
“不难受,馒头只是个下等丫头,承蒙主子们不弃,现在吃得饱,穿得暖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感恩还来不及,又怎敢心生怨怼呢!”
“你呀!”
十七公主点了点我的额头,双目无神的望着北边,看来今生今世,家她恐怕是回不去了……
在世子爷决定起义的那一天,老爷叫高凤卿取十七公主的人头祭旗,还是我手持两把菜刀,守在了公主的卧房外,不为旁的,只因她也只是个无辜无奈之人。
高凤卿满眼失望的看了我一眼,就连俏织和红影也唾弃我,说我是叛徒,却只有十七公主挣扎着从屋里爬出来,鬓发散乱,又哪里有刚入滇时那副高贵不可侵犯的样子呢?
“你这又是何必呢?反正我早晚也是要死的人,你又何必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与他们起冲突,不值当的!”
我瞧着十七公主口鼻之中窜出的鲜血,一瞬间便哭了,鼻涕眼泪烀了一脸。
“那你又为何明知我日日端来的汤药有剧毒,还甘之若饴,那又值得吗?”
十七公主吃力的举起瘦弱的手臂,冰凉的十指擦过我的轮廓。
“我是个废人,于国家,于情感,今生都再没有指望了……可高凤卿心中有你,我能感受的到!来回我这条命也是没有什么价值了,若是可以拿来成全你,我想着,怎么也是好的………”
十七公主最后还是死了,她是如此温柔高贵的一个人呀!
我即使用尽全力,也只堪堪才保住了她一个全尸,找了个面北的山坡,希望在她死后也能日日夜夜都可以遥望家乡。
在我为十七公主下葬的第四十九天,七期末,高凤卿身穿银甲,跑来向我辞行。
”馒头,现在我滇军一路高歌猛进,已经打入了关内,你可愿意随我走一趟?”
我也只是平静的为十七公主烧完了最后一张烧纸,“不了,世子爷现在身边人才济济,并不缺少馒头这个整天只知道吃饭混事的废材!”
我笑得讽刺,想那中原腹地,地大物博,我们小小滇南于朝廷而言,不过疥癣之患。你等皇帝反应过来,我整个滇南人民即将面临的就必定是灭顶之灾。
只可惜权势迷人眼,老爷和世子爷是看不到了……
“馒头,你变了……”
我站起身,抻了抻衣裳,这套还是十七公主命人替我做的。高凤卿为了权势,待发妻尚且如此,恐怕便是我的前车之鉴。
四个月后,滇军果然战败,世子爷高凤卿兵败被俘,老爷镇南王自尽,夫人殉情。
在京都别院,皇帝为了笼络滇南人心,命令囚禁高凤卿,可他一贯心高气傲,整个人,也不过只是比死人多了一口气。
一天夜里,高凤卿不死不活,正神情麻木的拖着,夜深人静,突然有一人推门而入。
“世子爷……”
馒头怀抱一物,兴奋的压低了声音。
“你是?”
我这才发现,他们竟然废了他的双眼。
那张曾经“如花似玉”的俊脸上,现如今却只剩下两个血窟窿。
馒头扶着世子爷的双手,抚摸自己的轮廓,“我是馒头,我是馒头呀!”
高凤卿受了剜目之刑日子已久,伤口黑黝黝的,仿佛是两个黑洞,流下了两行浑浊的眼泪。
“世子爷,我从兵败的死尸中挖出了绮月姐姐,这是她给你生下的儿子,我特意带过来,给你也看看!”
我把怀中婴儿往前凑了凑,我知道,高凤卿至今还苟延残喘,便是不放心被乱军冲散的绮月了,她已经有了镇南王府的香火。
“还是你懂我,还是馒头最懂本世子了……”
“请世子爷放心,馒头以后会照顾好她们母子的!”
我说完,单手递过一枚丹丸,这便是我此行借十七公主势力入京的目的了,不管我现在还爱不爱高凤卿,可他绝不能受辱!
隔日,看守就发现镇南王世子暴毙在了墙角,他嘴角带笑,神色放浪不羁,像极了一个游戏花丛的纨绔,这世上,若是没有权利,那该多好!
在我出京时,随手把怀中婴孩送还给了一对农夫,这可是我花了一两银子一天租用的,可不便宜。
当时我是在死人堆里挖出了绮月,可天意弄人,我终归迟来一步……
“公主,你的家乡我帮你回了,不错,果真是盛世繁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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