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这里已经荒废不知多久了，苏联解体后窘困的俄罗斯政府拿不出更多钱用于修缮维护，这座前苏联时代的墓穴早已杂草丛生，石板路间的荒草有一米高。周围的几幢房子也人去楼空，只留下一地的破败。杂草丛间，一条石板小路依稀可见，小路的尽头有一个方石台，周围散落着被砸碎的雕塑石块，方石台在青苔丛生的石板平台上显得很突兀，它很干净，没有一点青苔和植物。
几只飞鸟盘旋在小城上空，看见的是这片土地上最常见的小枞树，它们披着一身浓霜，在空中和地上的雪融为一体。不同的是今年地上没有多少雪，可能是因为今年的军演中军舰频繁出入北极圈地区的大气层，引擎带来的热量所致。正是如此，那部雪白的小车在积雪下露出的灰色公路上十分扎眼。
白万里驱车来到了这里，正如机场导游所说，这儿现在是荒无人烟了。六十年前俄罗斯政府的大搬迁行动清空了国土上三分之二的地方。这座实验室建立在那之后五年，对外界以一个墓穴的身份存在。当然这座墓穴还是有保障的，一台计算机和一个防腐剂控制器小心翼翼保护着一个大脑。谁也不知道列宁的大脑被取出来放到这儿，大家都觉得这位同志一直长眠在红场呢。同样是保存伟人东西，和北京那位相比他可要惨得多，二战中辗转运输，再加上无数次的损坏，除了脑袋还是原来的以外整个身躯都被替换成了塑料模型。所以他也很怀疑是否能成功。不过只要大脑完好，应该就没什么事。
车停下了，停在一栋小楼前面，他不想冒失地把车开进去。这栋小楼显然已经很老旧了，可能在二十世纪就存在了，布满青苔的墙面上还能隐约看出旧苏联时代的四个大字——“劳动光荣”。处处都是岁月的痕迹，在这之中也能看出在苏联解体以前的美好时光，而等这位红色巨人一倒下，能与美国抗衡的就只有他地球上的祖国了。
租来的汽车不是无线供电式的，是自带燃料电池的越野车，在这个地方那些不用充电的玩意儿开不起来。他从后备箱拿出了一个分子扫描仪，使用的是中微子，即便对象包在水泥块里也能扫出来。唯一的途径是挖开墓穴，白万里站在墓前，深深地鞠了一躬。
“请您原谅！”白万里说，拿起了一根液压撬棍，插进石板的缝隙里按下了红色开关。
石板被弹飞出去，露出了下面的一条通道。通道其实是一个小型竖井，唯一进出的方法是那一排生锈的梯子！他小心翼翼顺着那随时可能断掉的梯子爬下去，不知过了多久脚下终于踩到了实体地面。但提心吊胆的路途还没完，梯子尽头的通道阴暗的很，却不潮湿，一点儿光也没有，白万里早知道会这样，所以带了手电，像进入一个墓室的盗墓者般慢慢地顺着那一束光摸索着。
这些通道修的像是迷宫，几乎能把人困死，但白万里来之前进入了俄罗斯的秘密计算机查到了地图，顺着通道七拐八拐，尽头出现了一扇金属门。这扇门几乎像是一面墙，看不到一丝缝隙，只有一个扁长方形的口子上有三盏小信号灯，一盏红的，一盏绿的，一盏黄的。
接下来才是惊心动魄的时刻！白万里看过一切，自然知道红灯亮起是什么后果。隐藏于暗处的激光束能把人无痛苦地蒸发掉，然后被排气口像抽废气一样抽掉。在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他不敢有一丝懈怠，在自己连接到门上的终端上反复操作，生怕有一个正负号搞反了导致变成废气。他敲下回车键的那一刻，手上满是冷汗。
他很走运，没有出错。门无声无息打开了，和外面墙皮剥落的通道不同，这儿完全是一个现代化而且看起来保养很好的实验室，一切东西看起来都是新的，四台圆锥形的机器人正在忙上忙下，不停地控制着仪器和计算机，看到这个没刷卡的闯入者，锥形尖顶闪烁着，一齐扑过来。
白万里把东西放下，从随身携带的手提箱里拿出一柄无线电频段干扰枪——这家伙是用来对付黑飞无人机的——举起来扣下了四次扳机，没有更多声音，只是枪口的红灯亮了四次，那四台机器人全部掉到了地上，它们在一个小时以后会重新开始工作，并不会损毁什么。他知道之后的一个小时这里完全是自己的天地了，于是走到了主机的终端前，敲打了几下。
一个圆柱体立刻分开，液氮在常温中温度迅速升高迸发的气体和声音很刺耳，里面放着一个半透明玻璃容器。几根管子接在上面，好像是一个沉睡中的大脑。还有一台计算机，指示灯闪成一片。白万里不会打搅这些兢兢业业的家伙工作，只是架起了自己的工具。
仪器发出红色的微光，然后反复移动起来。过了十分钟，荧光屏显示数据上载完成，白万里小心翼翼收好机器，从主机终端上用激光磁盘拷下文件，然后爬出通道，然后对着墓碑鞠了一躬，放上了一束鲜花。把石板又盖回去了，悄悄地离开了这里，正如他悄悄地来。一切重归寂静，这座小镇又会睡过去了。
飞鸟依然盘旋着，它们的身下，是西伯利亚寒冷而寂静的平原。
这一切行动都是完全秘密的，没有任何人知道，在离开以前，白万里甚至小心翼翼地把主机内的进出记录删掉了。这一切似乎做的天衣无缝。
克格勃大楼。
一位特工懒洋洋地躺在座椅上，桌上放着一杯咖啡。和其它特工部门不同，克格勃仍然只为俄罗斯联邦政府工作，但是因为地球国际的统一化他们并不需要更多间谍活动了。此时此刻，他正在想周末该去哪儿玩好。
一条光纤送来了一个信息，它被处理后加密到AAA级，然后送到了他的终端前。信息环响起的警报声吓了他一大跳，咖啡也碰翻了，棕色的咖啡液洒了一身。他顾不上这些了，红色警报灯的光照亮了半个房间，立刻跳起来扑倒信息环前。
投影屏幕上显示位于新西伯利亚的秘密大脑实验室有非法破解门锁闯入事件，整个过程里警报系统没有报警，而且进出记录被人为删除了。但很幸运闯入者对机器人下了手，它们一段时间里活动频率的飞速下降让电脑警觉了，于是开启了录像器，正好拍摄到全过程，虽然记录后来被人为删除，但是在此之前系统已经自动备份。
毫不犹豫地，特工转接了信息，这一切没有惊动外界，只是很快通过俄罗斯政府传到了联合国北京信息总部。
白万里在地球上待了一个月，他本来想收集点更多的思想，这才发现实际行动比登天还难（现在登天只需要买票坐太空电梯了）。他去了北京主席纪念堂，那里保存的伟人遗体很完整，看上去他仿佛只是在睡觉，一旁的警卫守着主席不让别人打搅他午睡。白天允许进入的时间里这儿满是慕名前来瞻仰他的人们，晚上，加上天安门守备部队这里是四个加强连守备，卫队武器里甚至包含步兵战车和战斗无人机，守卫者都是誓死忠于主席的人，无法买通。至于另外的几位，不是没有遗体就是防守太严密，实际上也不需要完整的遗体，只要有DNA数字长城就能帮他推算出之后的大脑结构！却还是一无所获。这是对伟人的严重亵渎行为，谁都不会允许的。
于是，在浪费了一个月时间后，他带着仅有的一份思想悻悻回到了火星。他真的很走运，录像器没拍到他的正脸，操作的终端设备也没有摄像头，因此过安检没有被认出来。
唯独是包里的激光磁盘让警报器响起来了，他心里一惊，冷汗直冒。但是安全机器人只是把激光磁盘放在扫描器下安全消毒了一遍，告诫他这种东西必须额外加装保护壳，然后放他走了。
白万里长舒一口气，在太空电梯起点站旁边的售货机里买了一杯饮料，刷的是自己的公民一体化卡，这种埋在指甲里的一卡通里包含了信用点、身份证、公民卡云云，还可以加入公交卡和学生证。不过他忘记了自己当时就是用身份卡改变数列号进的实验室，这一次，售货机把他的数列号记得一清二楚，那串伪装的序列号就是原序列号用实验室卡密码的算法算出来的！因为记录被删实验室计算机里没有留下任何源数据，而且这个算法结果跳动范围很大，如果没有一条高相似度信息很难找到。从克格勃发现实验室被动过的那一刻起全世界的设备接受的信息都在被疯狂比对，现在这一条对上了。
他真的很走运，在此之前已经离开了地球，而且在所有可能的数列中找到他还需要一段时间。
数字长城打了个哈欠，当然是数字形态的，这一段时间真的很无聊，外面世界没法去了，很容易会被认出来，只好呆在这个已经呆腻了的机房里继续看新闻。没有看到列宁实验室被非法入侵的新闻，这件事情被列为S级机密，因为这个实验室的位置是不能公开的。它也进过火星大学的论坛，有几条关于“平等世界”的信息，都是只言片语带过去了。它想起了白万里，那个疯狂的大学生，他很长时间没有消息了，他说过需要帮忙所以数字长城才仍然留在这里，等把他的忙完成以后，它要去复仇。
数字长城等了一个多月，已经等得不耐烦了还是继续等着，这一段时间里，它从一个十五岁孩子的心态成长到了三十岁。下一次自我升级是三年以后了，还会增加十五岁，它的进化设定就是如此。
直到它准备启程的前一刻，白万里回来了。
“朋友，你还没走吧？哦，谢天谢地。”
/你怎么这么慢？
“抱歉，我去了些其他地方，但一无所获，还浪费了不少时间——这些是我提取出的大脑分子结构数据，你帮我演算一下，看看能不能弄出里面的东西来，我想这台计算机足够的。”
/好的，这不是难事儿，我可以做到一切，你放心吧。三天后你过来取，不用网络传输，那样太危险。在这之后我就得去复仇了，我们可能得分道扬镳了，这台计算机愈发不安全，因为我刚刚听说这里的使用权分配已经平衡，很快会有人来接管，我得分散进入休眠状态躲一段时间，也不知道要等多久。
“这不用担心，我今天过来也是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的！‘平等世界’总部一位有钱有势的成员的公司准备了一台超级电脑，并不完全适合你，但是我知道你可以把三分之二部分云端到其他计算机，这样算下来是足够的，你只要把主思想体放进去就可以了。你有新家了朋友！”
/嗯，这真是太好了……他们知道我吗？
“不知道，我一直履行承诺，我就告诉他们我正在运行一个超级软件，模拟生态环境演化的，你只需要定期搞出一些东西让它们相信就足够。”
/好吧，朋友，谢谢了。不过这位同志毕竟死了三百年了，你真的确定他的大脑里还能整出什么东西来？
“放心，这个大脑保存很完好，提取记忆应该是可以的。你说过你也是提取思想的方法造出来的，没准儿我们能把他复活呢。不过我不希望这样，他还是老老实实死着吧，我只需要思想记忆。”
/好的，如果需要，我能在分子层面上模拟一下大脑的运行，复活他可能做不到的，那需要在量子层面上面运行才成。这台计算机显然不是高级量子计算机或者仿生计算机。
“那好，再见。”
/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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