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马

首先，我要强调，虽然在这个故事里，我一直都是以马的形象出现，但实际上，我是一条龙！

一

我的父亲从小告诫我:“儿子，你记住，你是龙的后代，以后，无论你混得如何，你都要知道，我们龙族，永远不能被人骑在脚下……”

可是没过多久，我爹就把我踩在了脚下。

他一边打一边骂:“你个龟孙，玉帝赐的明珠，你居然给我烧成这样！你要我如何向玉帝交代，他要是赐个欺君之罪，我们全家都得玩完！”

我看着我爹手里捧着的乌黑玻璃球，有点不知所措:“啊？这是明珠啊？我以为是个蛋呢，就想烤了吃，我说怎么烤了半天闻不见香呢？原来不是蛋啊？”

我爹被我气的胡子都快飞起来了。他伸手给了我一个大嘴巴子，骂道:“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孽畜，我马上就去天庭秉明玉帝，告诉他你做的一切。希望他念在我们西海龙宫管理人间风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能饶过我们一家……”

“爹……”我还没来得及喊住他，就见他腾云飞走了。

二

我是被我爹亲自绑去天庭的。

玉帝正襟危坐，仿佛一尊雕塑。我爹一手牵着绑着我的绳索，一边弯着他的老腰。大概他每次上天，都是低头弯腰，导致他常年直不起自己的腰的吧。在他看来，南天门看门的一条狗，地位都比自己儿子高。我了解他的想法，他内心永远只把自己当做最劣等的物种。我就这样用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的亲爹。然后直起腰，肆无忌惮地盯着玉帝。

我爹突然一脚踢在我膝盖，朝我吼道:“孽畜，跪下！”吼完他便自己先跪下了。而我却没跪。

我的老父亲瑟瑟发抖地说:“玉帝明鉴，前些日子赐予的明珠，被劣子烧毁，今天特地带劣子前来请罪！请玉帝责罚！”

玉帝一听，有点茫然:“什么明珠？”

旁边的王母娘娘轻声对着玉帝耳语:“就是上次那个破玻璃球。看来人家还真当宝贝了！嘿嘿，这老头，够傻的。”

玉帝这才想起，接着说:“咳咳，这明珠乃是寡人心爱之物，如今被毁，你该当何罪？”

我爹本就瑟瑟发抖，被这么一吓，更是趴在了地上……

我见状，叹口气，上前一步，对着玉帝说:“毁明珠的是我，不用在这吓唬我爹。要治罪就罚我一个人。”

玉帝应该也很少被这样无理地对待过，接过话便吼道:“大胆！那么想死么？那我成全你。来人，给我拿下！”

三

我就这样被拿下了，临走前，我路过佝偻着身子趴在地上的我爹，我跟他说:“爹，别忘了，我们是龙，不能被人骑在身上！”

说完，我便被带走了。

他们按最重的刑法处置我，差不多就是要我死的意思。我其实不怕死，相对于死，我更怕卑微地活。是的，在我看来，如果连自己的生死都决定不了，那我还能决定什么？

所以，在我闭上眼等待死亡的时候，我是微笑着的。

但是最终我还是没能死成，是的，我被人救了下来。那人名叫观音，是个多事的婆娘。

最开始，我以为她真的只是救苦救难，她向玉帝求情:“这条小白狗，哦不，是小白龙，虽然有罪在先，但是也罪不致死。不如饶他一命，我自当有别的用处。”

玉帝皱着眉头，貌似有些不乐意。

观音凑近玉帝，悄声说:“他那么有骨气，让他死，他反倒觉得自己值了，不如让他去人间给人做牛做马，磨去他的骨气，这比死更让他痛苦。”

玉帝一听，眉头顿时舒展开来:“这招高啊！”

观音把我带到一个山涧，说:“你暂时待这，以后你会遇到一个和尚，那是你的主人！”

我忍不住骂出来:“我tm不是牲口，需要什么主人？”

观音见我怒了，换了个口气:“好吧，未来会有一只队伍路过这，阵容强悍，最擅长的战术是四保一，缺一辅助，你干不干，干就在这候着，不干我现在就去西海灭你全族……”

四

最终我留在了这个山涧，倒不是因为我怕被灭全族，而是因为观音打断了我两条腿。我哪都去不了，只能待这了。

未来的几年内，观音怕我饿死，每隔一百天，就会派人来给我送些吃的，然后顺便把我快要养好的腿再打断一次……

这天，我看见一个和尚骑着一匹白马，我这时已经两个月没吃东西，饿得直打颤。哆哆嗦嗦张口便吃了过去，和尚比较走运，及时弃马逃过一劫，那只马就没那么走运了，被我一口吞没了。

吃完剔着牙，我就回涧里准备午休。突然一只猴子跳出来叫嚣:“下面的兄弟，吃完了么？有剩的话给兄弟我祭祭牙口，这和尚自己不吃肉，还不让我吃，已经三个月没吃肉了。”

我说:“那你跟着他干嘛？”

猴子坐下来和我谈心:“没辙，上面的任务，完不成，就会死的很难看。”

我有些同情他，我们坐一块，聊了很久，聊人生，聊他以前做山大王，一山的母猴，都是他媳妇儿。

我听的一愣一愣。最后，猴子喝完我给他倒的最后一碗酒。他带着醉意说:“兄弟，时间不早了，该上去了。现在你打我一顿，我上去好交差！”

我第一次听到还有这种不合理的请求。于是我伸出双手，却做了一个拥抱的姿势。

猴子苦笑，转身回了水面。

我看着猴子离开的背影，我知道那不是从前那个齐天大圣。他现在只是一只被人耍的猴。当然，我也没什么好同情他的。因为我也即将变成一只被人骑在胯下的马。

五

那个女人带着金色佛光出现，对，就是那个时不时打断我腿的女人。她把我拎出水面，丢在那个和尚面前。我被重重地摔在尘土里，灰尘弄脏了我的脸。猴子见状，身子往前动了动，似乎想来扶我。我眼神示意他不要过来。因为这是我命中的劫难，不是他的。

观音问我:“你要做龙还是做马？”

我咬着牙回答:“我是龙，不能被人骑在胯下。”

她一挥手，我双腿又是一阵熟悉的剧痛，我知道，“咔嚓”的一声，是腿骨再次断裂的声音。

她平静地说:“你要做四条腿的马，还是没有腿的龙？”

我拖着断腿，试图慢慢爬回山涧。在水里，我的疼痛会缓解很多。那女人大喝一声:“执迷不悟！信不信我抽了你的龙筋！”

我停下了动作，颓然地躺在地上。抽去龙筋，我就连马都不如了。我终究是斗不过。我想用最后一丝力气咬断自己的舌头。我说过的，我不怕死，我只怕卑微地活。只怕被人骑在身下，毫无尊严地活着。

可是现实总是这样，不会让你好好活，更不让你好好死。你只能听从所谓的命运的安排，去过你自己都厌弃的生活。

六

最后，我只能含怒化马，任人骑踏。或许在这条西去的路上，我会怀念龙宫的年少轻狂，也会回想起山涧的郁郁寡欢。

又或许哪天，我来到一片草地，回头看不到那和尚，看不到那猴子，看不到那好吃的猪，也看不到毫无存在感的那个谁。只会觉得世界上再也没有其他人。

我有时间，我有世界，想到这里，低头吃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