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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往常一样,从我们身上掠过,从门缝里溜走,这回它却沉重了许多,因为一个良善美好的灵魂要与它一同远去了。一位慈祥的家族长辈,年初还拉着我的手,殷殷期望,细细叮嘱,那样的温暖,转眼间,却冰冷地躺在我们面前,接受瞻仰和眼泪。
这两天,我第一次参加追悼仪式,第一次瞻仰逝者遗颜,第一次目睹火化过程,一个人就这么变成一个小盒子,第一次那么近地看着一个人入土掩埋,一掬黄土是留在人世间最后的遗迹。不管活过多久,人生总如寄,幻灭如斯。
现在的我们,就像一棵棵挺立的树木,处在人际关系的森林之中。身边环绕着的是父母亲戚朋友,他们陪伴着我们,保护着我们,枝叶婆娑,遮挡风雨,是我们最大的温暖和依靠。而我们目所能及的影影绰绰的远方,是我们所知晓的名人、熟人,他们或是精彩绝伦,或是默默无闻,同样在丰富着我们无聊的生活。
如今在这安静的森林里,有时会听见远处咔嚓的倒地声,又一位熟悉的人儿离开了,李咏、金庸、程开甲,以及那些见过的听过的身边人。我们看不见大树断裂时的现场,心里却总会泛起涟漪波澜,我们开始觉察到,生活不止是只有诞生、成长,死亡和消失也是其中的一部分。随着这种咔嚓声经常响起,耳畔频闻故人死,眼前但见少年多,我们的世界开始一点点的崩塌。
然而,当身边的极其熟悉的大树忽然倒下,你眼睁睁看着它倾倒、枯萎、腐烂、消失,而不仅仅再是听说,那种深入骨髓的震惊与冲击,让人窒息和绝望。时间用这种决绝的方式提醒我们,现在已是“失去”的年纪,必须要直面人生的残忍失去,以及带来的一个又一个大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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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辈是一位小学老师,当过校长和县市人大代表,与丈夫相濡以沫六十多年,,而丈夫也是一位小学老师。老人家平常生活很简朴,交际圈很简单,当我赶到灵堂,满院子都是我不认识的中年人,脸色凝重,肃穆而立。原来,他们大多数是两位老人曾经的学生,从天南海北急匆匆赶回来,带着伤心的风尘。
他们现在大多事业有成,有的推掉了生意,有的躲掉了会议,只为见曾经的老师最后一面,或是看望劝慰另一位失了伴的老师。他们主动承担起丧事的筹备组织,招待安顿来宾,甚至连墓地选择上出了些状况,也是他们出面解决,他们不让长辈的子女们操心这些事。
一位学生代表,气质优雅的女士,主动在追悼仪式上发言,说着说着便泣不成声;几个女学生看到老师失伴后孤独的模样,忍不住抹起了眼泪。我不禁想起自己曾经的小学老师,大多记不得名字了,印象深刻的是几个典型的“屠夫”,最擅长的是对学生拳打脚踢。
亲戚很是感慨:这些学生真是一群好学生啊!我想,应该是先有了好老师,后来才有了好学生吧。不知道现在的老师们,将来的这个时候,会不会有人学生为他们流泪悼念?
追悼会上,一位学生连夜写了一首言语浅白却情真意切的长诗,感染了在场的所有人。在学生们心里,这位长辈是菩萨在世,古道心肠,她特别心疼自己的学生。学生们上小学时生活条件不好,吃的比较差,长辈便经常在家里为学生们集体开小灶、吃肉荤,补充营养,强健身体,学生们至今怀念,再也没有吃到过那样的美味。
那时,长辈家里还有四个小孩,条件不宽裕,生活也紧巴巴的。他们真是把学生们当成了自己的孩子,掏出了心窝子,付出了真情意,才有了现在,学生们像对父母一般待他们。人生是通往死亡的一次旅行,这种超越时间与生死的真挚情感,便是旅途中最美的风景。
我们每个人都是这世界上一个旋生旋灭的偶然存在,从无中来,又要回到无中去,没有任何人任何事情能够改变我们的这个命运。然而,我们不应当害怕死亡,因为出生是明确的一场开始,死亡也许又是另一场出发,我们所应害怕的是未曾真正地生活,不曾全心投入过什么、热爱过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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