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羔羊的好运
猎阳在两位御翼卫兵的轮流驮载下,已经走了五天的路程,除了饭点会落地寻找人迹稀少的饭馆就餐,其余时间全部处于空中,因为血亡士泛滥的陆地上危机四伏,天空永远是翼族理想的安全区,就连短暂的休憩也是选在高大挺拔、树叶茂密的大树顶端,两名御翼卫兵无疑是翼姬的死忠者,对猎阳一路的保护与照料可谓无微不至。
其实,他们自己也知道,天生残疾的猎阳在现在这个世上不会存活很久,每个四肢健全的生物都能轻而易举地取她性命,可她竟被委以重任,实在是身残志坚啊。所以,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他们会毫不吝啬地对这个女孩付出与呵护,他们觉得,这也许是她不可多得的善意与温暖了。
猎阳似乎天生就是个乐观派,她很享受有两个大哥哥陪着自己的这趟旅行,在空中,她的好奇心总是不肯停歇,两位御翼卫兵也为猎阳的天真无邪、阳光开朗感到心情愉悦,他们很乐意向她分享人生的经历和自己的一些感悟,猎阳总是能在倾听和追问之间把握得当,这样一来,这漫长的飞行也变得有趣了。
这天,他们照常寻了一家小酒馆吃饭,猎阳坐在椅子上,听御翼卫兵说着自己过往的战斗史,她听着那些留名史册的战争故事和镌刻于世的英雄名字,自己的内心也是热血澎湃,荣辱与共。
杯盏浪迹,其中一位御翼卫兵冷不丁地问,“猎阳,你的梦想是什么?”
猎阳愣住,随即喜笑颜开,说:“就是有一天可以像大哥哥一样飞啊。”
就在这时,旁边走过来几个农夫,其中两个互相对骂着说,“你卖猪的!”“你卖猪的!”
御翼卫兵听见这样的对骂法不禁笑出声来。
几个农夫突然停住,指着御翼卫兵说,“有什么好笑的。”
御翼卫兵还是止不住笑地说,“你们两个都是卖猪的,何以取笑对方呢?”
农夫们的表情看上去像是不知所云的样子。但随即露出了愤怒,不管怎么说,嘲笑就异味着敌意。
只是一瞬间,猎阳只看见了两位御翼卫兵突然张开的翅膀,随即相继瘫坐下去,两个农夫的手上分别拿着一颗流满鲜血的心脏。
“哇,哇,快看我们有意外收获了呢。”农夫兴奋地喊。
“没想到这荒郊野岭也能逮见翼族余孽,真可谓沧海遗珠啊。”
“废话少说,哥几个把血吸光,翅膀摘下来送到圣螈府,能换不少金子。”其中一个农夫建言到。
“此计甚妙,正合我意。”为首的农夫说。
猎阳痛恨地咬着牙齿,她的双腿无法动弹,她只能张牙舞爪地恐吓着眼前的这几个农夫。
“这还有个小姑娘,怎么办呢?我看不如……”话没说完,一个农夫瞬间就到了猎阳的眼前,他的獠牙毕露,脖子被另一个农夫挡住。
“且慢,这小姑娘不是翼族,怕是一个人类。”那农夫眼神异样地说。
“何以见得?”
“面临如此迅速的攻击,她并没有像那两个家伙一样张开翅膀保护自己,而是双目闭合,仅作惊吓状,足以说明她不是翼族。”那农夫分析道。
“就算不是翼族,由两个翼族士兵护卫,身份也不简单,和翼族脱不了干系,就便宜了我吧。”
“蠢货,如果我所言非虚呢,你别忘了我们原来是什么?屠杀同类,人吃人么?”那农夫义正言辞地说。
“为什么要对她仁慈?我们面临獠牙时,有人对我们仁慈过么?”
“我们和他们不一样,至少我们曾经是人。”那农夫感叹到。
“你就继续自欺欺人吧。”凶狠的农夫终于善罢甘休。
倚天塘,圣螈府
丑螈坐在厅堂正中,他背后的墙上挂着两扇巨大却精致的翅骨,再往上是一块写着“裂翼圣螈”的牌匾,他身旁的桌案上放着两个碟子,里面盛着细碎的翅膀,有类似芝麻的调味料和血液做汤汁。
“你们找我有何事?”丑螈傲慢地说。
“启禀圣螈大人,我们几个在村镇上意外收获了两个御翼卫兵,特将其翅膀献给您换些金子。”农夫轻声细语地说。
“哦,御翼卫兵?好遥远的一个称呼,让我不禁食欲大振呢。”丑螈若有所思地说。
“特此奉上。”
丑螈抓起其中的一只翅膀,撕咬起来,他的表情狰狞而享受,“没错,就是这个味道。久别重逢的味道。来啊,重赏。”丑螈兴奋地说。
“多谢圣螈大人,小的这就告退。”
“且慢,既然说是送我东西,为何还私藏珍物啊?”丑螈追问到。
“小的何曾有所保留,大人你可不能刁难小的。”农夫惊慌地说。
“那少女的气息如此沁人心脾,你当我没有察觉么?”说时迟,那时快,丑螈的身影向堂外飞去,瞬间又回到原处,手中当然提着残疾的猎阳。
“大人,此女非翼族余孽,可饶她一命。”农夫立马下跪说。
“我不打算要她命,让她和你一样不好么?”丑螈就要露出獠牙。
“请圣螈大人看在献翼之忠上,放过此女吧,她天生残疾,就算转化她,也无济于事,恐成我血亡士军团一污点。”农夫哀求到。
丑螈的獠牙并没有碰到猎阳,他只是突然走了个神,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说的话。“言之有理,押她进天牢,让她负责日夜照顾被拔翼的翼族俘虏,助他们早日重新长出来翅膀。”
甚至连农夫也觉得有些意外,灭绝人性的裂翼圣螈居然罕见的心慈手软,虽然他的话逻辑合理,但总是让人感觉不太对劲,倒像是故意找了借口开脱似的。
“麻痹,一个残疾人怎么照顾别人。”农夫暗地思忖。
圣螈府,天牢。
潮湿阴冷的地面和墙壁,窄小的狱室里蹲满了囚犯,每个狱室中的人群分布不同,女人与男人分开,少女与妇女分开,少年与男人分开,就像分不同食材般取放方便。
猎阳被重重地丢在了角落里,她的裤子更快就被浸湿了,她只能用手掌撑着身子往干燥的茅草上挪动。
很快,她就吸引了周围的翼族人,他们七嘴八舌地问她,“你是哪人?”“你叫啥?”“你怎么被关起来了?”“你看着不像翼族人啊。”诸如此类。
猎阳眨巴着大眼睛,轻声说,“各位前辈好,我从囚凤陵来,为赴成年鉴试之约路经此地,被血亡士抓来至此,你们可以叫我猎阳。”
“什么?猎阳公主。”众人皆有所震惊。
议论声窸窸窣窣,“猎阳之名怎会落到一个残疾儿身上?”“我怀疑她根本飞不起来?”“她完全是一只待宰的羔羊么?如何担得起猎阳之名?”诸如此类。
猎阳再怎么阳光的一个人,听到这些似曾耳熟的话语,也默默地低下了头。
她又想起了樱羽悦耳的嗓音和治愈人的微笑。
夜幕降临,猎阳看着窗外的月,再也无法入眠,翼姬的重任,母亲的牵挂,樱羽的嘱托,她本以为自己残疾的身躯还可以完成一件皆大欢喜的事情,谁曾想此生恐怕永住牢狱了。
猎阳正想的出神,突然有声响传来。“姑娘,这儿,”只见稀疏的茅草底下竟有人影,她兴奋地揭开茅草,是那几个农夫,她害怕得往回退缩。
“别怕,我们是来救你的,快下来。”那农夫诚恳地说。
猎阳终究还是单纯的孩子,她急忙叫醒周围的同胞,让他们依次逃离,自己在一旁坐着指挥,顺带观察。农夫们在底下急不可耐地示意。人越走越少,原本满满当当的狱室逐渐变得空荡起来,这个时候她听见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血亡士似乎有所发觉。
这个时候,狱室里已所剩无几,剩下最后一个的时候,那男子让她先行离开,自己断后。猎阳艰难地爬到地洞口,在农夫们的帮助下下到地洞,并被几个人提着飞快地跑去。
这时,她听到了上方传来叫喊声。
血亡士们疯狂地在地洞里追赶,他们前面飞速地奔跑着一名男子,再往前是背着猎阳的农夫们,很快,血亡士越靠越近。
就在这时,前方出现了光亮,出口将近,血亡士们也近在咫尺,那名男子灵活地躲着尖牙利爪,农夫的速度一下相形见绌,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背着猎阳的农夫被脚底的石子绊倒,更令人措不及防的是,残疾的猎阳直接被甩出了洞口,那下面可是万丈悬崖,悬崖底下是波涛汹涌的海水。
在空中停滞的那一刻,猎阳有种飞起来的错觉,但她很快意识到自己从来没有下过水。也许很快,自己会直接被礁石砸晕,从而被海水淹死。
她的身体像超重的货物一般飞下悬崖,她已经安详地闭目准备迎接那无形的巨嘴。
“扑通”一声,猎阳平生第一次落入海水中,在如此在劫难逃的情况下,她以为自己会顿时呼吸不上来,会随即晕眩过去。
然而,从未有过的清醒感涌上脑海,她感到巨大的力量,更加不可思议的是,她的腿居然有了知觉,在十根脚趾上瞬间长出了非常细小的鱼尾鳞,并瞬间黏合起来,她感到下肢庞大的力量,她无师自通仿佛来自生命深处地任意摇摆,强大的推动力把她推向未知的海水,她感到附近的海面上有渔船驶过,有鲸鱼跃出,有孩童在撒尿,她全部都能感应到。
当周围的水波处于一片安宁时,猎阳知道自己脱离了危险。
她欢欣雀跃地在水中翻转,她不敢相信自己的双腿遇水就活动了起来,这简直令她欣喜若狂。
她又在海中游弋了半天,浮上水面,兴奋地撩动水波。她甚至在想,也许不久,自己的背后也会长出翅膀来,可能也需要碰上什么东西,火?她越想越暗自窃喜。
就在这时,天空中尖锐的一声鸣叫,一双巨大的翅膀掠过她的眼前,一瞬间,她便被来人从海中捞起来,就像海鸟捕鱼一般。
落到海岸上,猎阳睁开眼,看清了来人便是牢中最后断后的男子。
谁料到那男子张口就问,“你究竟是什么东西?为何假冒猎阳之名?无法正常生翼,却遇水则灵。人鱼么?”
人鱼?猎阳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她看着眼前男子目光如炬,往日强压心底的委屈突然涌来,更致命的是,她感到双腿又丧失知觉了,她的泪水决堤,哭喊着说:“我生来就是这了,我不知道什么人鱼,我只知道我是翼族人,翼姬赐我猎阳之名,远赴红原参加鉴试,如今护卫全死,我一个人,双腿残废,又无弛空之翼,只能坐以待毙了。”
那男子满脸质疑,“太不可思议了,翼族居然会有这等天生残疾之人?好了,别哭了。”他随即安慰到。
猎阳擦着湿漉漉的眼睛,呢喃到:“你也是翼族人?你叫什么呀?”
那男子恰好转过身,侧着脸轻声说,“逐月。”
“什么!你是逐月,是上届的么?那么你的猎阳呢?她还活着么?主上呢?”猎阳语气恳切地问。
逐月表情凝重地说:“十万人仅我还生,我的猎阳,被叫丑螈的家伙害死了。”
猎阳楞住,她只是轻轻地“哦”了一声,不肯再说一句话。
原来,逐月自死兆渊逃跑后,一路追随血亡士们来到陆地,他伪装刺探,搜集关于血族的信息,直到得知猎阳被丑螈残杀,他决定以身犯险,为心爱的人复仇。
同时,他也要证明一件事情,如果有翅膀的话,御翼卫兵究竟能不能打过血亡士。
那天深夜,他潜入圣螈府,一进厅堂,顿时就痛哭流涕,因为他看到了正面墙壁上挂着的翅骨,那属于他的猎阳,他不会认错。
恍惚间,血亡士们已将他包围。
就在他以为自己难逃一死的时候,那丑螈与他四目相对之际,那面貌丑陋的怪物脸上竟划过一丝似曾相识的温柔,他听见丑螈说,“将他打入天牢,再做定夺。”难以解释的事情,一向嗜血如命、残酷冷血的血亡士竟如此优柔寡断,从丑螈的这句话里,足以感受到他未知由来的柔软。
听到这里,猎阳也点头赞同,说她被捕之时,也是如此。
逐月沉思着说,“据我所知,翼族自出生以来,与其他种族不同的是,我们所有的能量与记忆,都是与翅膀紧密维系的,所以我怀疑,那裂翼圣螈以翅膀为主食,本以为另辟蹊径,却怎么也没料到翅膀的反斥,总有一天,他会自食其果。”
猎阳听着入了迷,任何有关翅膀的传说都能让她为之心动。她是多么想要一双属于自己的翅膀。
“对了,你刚刚说你要去红原是么?刚好,我也要去那里勘探一番,传言红壤似血,遍地赤草与当年鬼泣谷一战息息相关,我作为逃兵义不容辞。”逐月说。
“啊,你是说你也要去红原?你是说你要带我去那里么?你是说你会保护我么?”猎阳像抓到救命稻草般。
“听候差遣,我的猎阳公主。”逐月作绅士礼。
说罢,逐月便抱起猎阳。
猎阳不好意思地说,“抱歉,如果我也有翅膀的话……”
逐月笑着说,“正如我之前说的,翼族人的翅膀蕴藏着自己的能量,如果它没有如期绽放,并不代表它坏死了,我相信,你的后背里,一定藏了一双举世无双的翅膀。”
“阿!是么?哈哈,谢谢你,逐月哥哥。”猎阳喜笑颜开。
逐月的眼神闪过一丝异样,好久以前,那个唤自己逐月哥哥的姑娘已长眠于冰雪,时过境迁,这一声逐月哥哥恍如隔世。
心底那朝思暮想的人啊,她是否在这尘世尚存一丝,哪怕是一丝,他也肯为之赴汤蹈火,上刀山下火海,挫骨扬灰也不足为惜。
天空中划过一道掠影,翅膀与风撞击发出的声响传来。
一个铁骨柔情的男子载着一个天真无邪的少女刺破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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