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子七十岁的四叔昨天晚上过世了。四叔的爷爷,和刚子父亲的爷爷那辈是亲兄弟,还没有出“五服”。亲戚,共同分担悲伤凄戚,才会更亲更近。刚子远在外地的亲表兄、堂姐,只有在家族大事中才会见一见,就亲疏论起来,还真不及这五里地外的本家情意深。
五服的血脉也是血亲,哪怕毛细血管那样细微的连接。幼年就离开乡里的刚子,直到工作多年后,才加入这样的血脉团队。长辈仙逝后,不管工作再忙,刚子都会去送一送,举一举花圈,转一转乡路,撑一撑场面。年纪越来越大,送走的长辈越来越多,慢慢地自己流在血管里的红通通的液体也越来越粘稠。刚子老婆没在农村呆过一天,年轻时没有概念,近些年陪着过来,十分新奇这边特有的热情和近乎,也慢慢习惯了戴着白头巾跪拜叩首,接到这样的电话,也会不由自主地准备起来。
柴草间前面摆着四叔的冰棺,这是他恋恋不舍地留在尘世间的最后几天。周围摆满了送来的花圈,白色的挽联上漆黑的墨汁大字。女眷都在厨房里进进出出,切菜、炒菜、抬桌子、摆盘子……其实人多事儿也没有多少,参与者忙忙碌碌的那种热情从今天一直要延续到出殡。盘子碟子摆下一桌子,热闹异常,饭食的丰盛程度也就代表了对家族荣辱的重视程度。席间饭后,刚子老婆和那些女眷“一家人”、“自家人”地强调着,不过已过四十的她偶尔会发出一些不合时宜的言语——“为什么你妹妹接不到这样的通知?”、这种场合可真‘隆重!’、就这样吃完了就走?”……心惊肉跳的刚子赶忙捂住她的快嘴。
接下来家里人一般在灵柩旁边通宵守三天,有的死者弥留之际要求在家里多“留”几天的。第三天也就是出殡前一天叫“漾财(音)”,刚子专门查了一下,学名应该叫“奉挽”,表示对死者的不舍和挽留。从上午开始亲友、故旧陆陆续续来到这里,中午继续和抬棺的“八仙”聚在一起吃酒,扯着与死者毫无关联的闲话。
下午四点左右,哀乐奏响,鞭炮也噼噼啪啪地响起来。四叔的两个儿子各手执一米来长青皮棍子,棍上缠绕着一圈圈白纸,底部染成蓝色(男)或红色(女),据说是用来教训不听话的“八仙”的。他们俯身低头立在一个道士后面,道士身材高大,顶着稀松的道帽,一身过膝的棕色道衣,圆润而油腻的脸面,正对灵柩上立着的一只枯瘦白布仙鹤,口中念念有词。
刚子低头跪在那里,听出一些“孝子贤孙”、“南柯一梦”、“陶渊明归去来兮、悠然见南山”……的词句,道士念了有三遍,每到“孝子、孝孙、孝媳”时,都要看看手里的白纸,刚子开始还以为是台词,后来发现纸上只有不多几排字——原来是儿孙的名字。想想道士念了这么久,记性真不错,不过就算念错了,可能也没人能指出来吧。
“奉挽”集中在柴草间里,遇上这样的三伏天气,人群又密地界又窄,几乎要热晕过去。终于念完了,道士将白纸在蜡烛上扬一扬,烧化了。祭拜这才正式开始。
直系亲属和刚子他们肃穆地立在冰棺旁边,有长辈祭拜就需要跪下回拜。披麻戴孝的装束也有讲究的,儿子戴着周边一圈白球的白布箍头,身披白大褂,原来那种纯麻衣服近来很少见了;本家媳妇也都是白大褂、白粗布盖头,而孙辈则用红毛巾遮头;其他亲戚故旧只用白毛巾绑头或绑手臂。祭拜顺序由亲到疏,先是跪下叩拜三次,站起来、再跪下去,拜两次,将蜡烛前斟酒的小盅子的酒一一洒在地上;然后再站起来、再跪下叩拜三次,礼毕。这个仪式要持续几个小时,有点像单位上的追悼会(不过现在追悼会也慢慢不时新了),在家的乡里乡亲一般都会过来。当天晚上在祠堂里继续吃酒,组织者会一一叮嘱各位明天早点过来送殡。
最后的离别到了。刚子两口子起了个大早,五点不到就到了现场。天还没亮,天气预报说有大雨,空气压抑得要死。可现场组织人员仍是不紧不慢,一个程序一个程序走着。又是一轮道士念经、奏乐祭拜后,八仙抬起了棺材,鞭炮又响起来了,刚子随手架起一个花圈,跟在了队伍的后面,一盘盘红色的爆竹摆在路边,安排了专人边走边点,他们的目的地是五里路外的地点,前往殡仪馆的车子就停在那里。
剧烈的爆炸声和浓密的火药味让队伍中的刚子几乎要窒息。四叔此时躺在幽暗的冰棺里,他的魂魄和这蓝色的烟雾袅袅升起,飘荡在空中和这个世界告别,和曾经的高兴、悲哀、痛苦、忧愁、欣慰、欢乐挥一挥手,和羁绊一生的亲人、朋友、同仁、仇敌作揖道别,自此过一年、三年、五年……“四叔”也就会慢慢变成了大家口中的一个称呼而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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