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厦记

我很讨厌一成不变，可同时也享受着一成不变的安稳状态。这种矛盾的心理常常使我感到焦灼，脑海中闪过无数的肯定，又马上被自我否定。心里的那座大厦一直在崩塌，然后重建，又接着崩塌，再接着重建。每天都如此，每时每刻。

近来觉得好些疲惫，看事物都在不断被放大，丑陋的、可怕的愈加明显。时而怀疑自己病了，时而肯定自己病了，时而否定自己病了。在烦闷的时候怪时间过得太慢，在独处的时候怪时间过得太快。在被生活与工作挤压得透不过气的时候，我常常叹气，刚开始是偷偷叹气，后来是不由自主、不受克制地叹气。我的难过就像是平静生活里的霉菌，除不掉，暗自发酵。

我开始想要入厦去。在做这个决定之前，我做了很多自己的思想工作。我反复劝自己不要去，危险、麻烦，时间太短、路途太长......却又开始不紧不慢地筹备行程、收拾行囊，不断地想象那个时候的自己，微小到每一个细节，并完美地制定好每一个时间段要做的事，矛盾到自己都觉得无语，抓狂。我开始询问他人和自己：我要去吗？无解。但在听到“不要”的时候，我感到十分失落。我怕自己后悔没去，又怕自己后悔去了。

我还是做出肯定的决定。是的，在临行前的第二个晚上，我买了高价票，还是决定去了。那时连返程的车票都得靠抢，可就是一瞬间想通了似的毅然决然，不计后果。说来可笑，这个决定还是在朋友的“激将法”下做出的。我觉得有一句话她说得很有道理，就是：这一次不出去的话下一次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这句话给了我很大的决心。是的，我们都隐隐约约感觉到新一轮的疫情又要爆发了，这种或有或无的忐忑一直悬在人们心上。于是，在长达一周的自我周旋之后，那天晚上我终于不是不安地入睡。我开始期待，但又感到平静，好像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很快，周六就来了。没有刻意的早起，订的是十点半的高铁票。简单的梳洗和早餐后，我背起背包赶往高铁站，莫名有些兴奋。这是疫情以来，也是人生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独自旅行，从计划到出发的那一刻便是独自一人，我感到十分新鲜，一切都变得有趣了起来。我想起早些年在读高中时曾跟团去过厦门，那次厦门之旅非常匆忙，草草地领略了一些景点便离开了，但心中对厦门一直抱有期待，而这个期待持续了快有八年。

在动车上顺利找到座位，可惜不是在靠窗，我想这是个遗憾。在旅途中，一个人的安静如果不是望着车窗外，就总会注意到那些吵闹的时刻。哇哇哭的小婴儿、尖叫着的小屁孩，勤奋的打工人、团建的老年团，高谈论阔的成功人士、无聊刷手机的人，哇哇声与哈哈声、交谈声与议论声、饭盒声与零食声、广播声与各种手机外放声，混杂在一起，伴着高速行驶的列车，耳膜鼓到最大的程度，却始终不会破裂，这就是出行的声音，烦躁又十分必要。

我认为感受一座城市最好的方式是坐公交，所以一下高铁我就前往公交站坐车。车穿过大街小巷，穿过郊区、城区，听不同的声音，看形形色色的人在周边穿来穿去，观建筑从窗外一一划过，美妙而不失温度。运气好的话，会听到当地人的家长里短、学生们的忧愁与快乐、大妈大爷的街边趣事......下了公交车之后，碍于那不长不短的最后两公里，我决定骑共享自行车。让我很惊喜的是街边的共享单车不仅有单独的停放区，还停放得十分整齐，电动单车甚至配备了一车一安全帽，每个路口还安排了执勤人员在指挥交通，这让我对这次旅程感到非常安心。

到达预定的公寓后我开始按计划执行，在装扮好自己后出发去往集美学村。在那里散步、骑车，走过石阶，穿过小巷，步过拱桥，去看海，去吹风，逛园区，观展览，海呼啸着，风裹着浪，拍打着过路人的脸颊，但谁都不觉冒犯，甚至偏爱这狂躁又凶猛的海，愈与它更加亲近。在海边买一杯咖啡，从巷子口带一块蛋糕，心情感到舒畅，不来由地嘴角上扬，这就是旅行的意义。

我真的好爱厦门的建筑，规则且有特色。晚上的时候，霓虹灯亮起来，这座城市又给我呈现了另一幅面孔。印象中的鹅绒色的黄，亲切又复古，使我想到历史的过路人，听到过往的安静与熙攘。不出所料，我被迷住了，却又不由得加快脚步，因为这天晚上我计划要去看一个音乐演出，而那个时候时间已进入下一个必要的时间段。但是，厦门傍晚的车流开始拥挤、缓慢，我心急如焚，又恰碰上一新手司机找不到路，着急忙慌，险些弃单。好在，不费多时我就在马路对面的拐角处找到了他，算是幸运。我想到自己在工作上也是新手的时刻，无助与无奈，慌张与迷茫。他解释着，我说没事，于是我们都沉默。我回了趟寓所，花了些时间品尝了方才顺带的蛋糕，恰好看到电视上一频道在播放那些不遵循交通规则的人的影像，感觉好些奇妙。

在寓所重新整顿好自己，怀着激动又忐忑的心情，我很快又出发了。到达演出地点的时候时间还不算太晚，在一楼等待时我在心里默默计算自己离舞台的距离，最后还是决定去二楼，开心地接了一杯啤酒加冰，很快就占到了一个好位置。我看到人越来越多从一楼小门里涌进来，时间却走得十分缓慢，等到快开始的时候手中的啤酒已过半，但时间其实还不到半刻。真正开始的时候，我与身边的人相视一笑，各自摇晃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在现场与人相处时总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但这确实让夜晚变得更加美妙了起来。在忘我的时候，啤酒洒了一手，浸湿了里面的衣袖，但这都无关紧要。这场演出很快就结束了，排队签售，安静退场。回到寓所的时候心情还是难以平复，当晚振奋到睡不着。

隔天一早太阳闪进十五层窗帘的夹缝，我提早醒来却赖着不想起床，最后出门的时候终于还是错失了早餐，时间又已进入下一个必要的时间段。于是，我马不停蹄地赶往南普陀寺，因为执意要按计划去坐公交车，未曾想周末的交通拥堵，厦门的公交少且间隔时间长，麻烦的是坐了半程公交后需再转，在苦等了一个钟之后还是决定打车前行，这让我感到失落，有些抓狂。

到南普陀寺的时候已是中午，寺内还是人山人海，香烟缭绕。走到大门的时候我心里十分宁静，到寺内虔诚地拜了佛，在路过净心池时狂掷了几个硬币，感觉自己什么心事都没了，心里那堵不怀好意的气散了。到出口的时候买了杯拿铁，名叫半山禅，感觉好有意思。我站在湖边吹了吹风，什么都没想，就觉得太阳好暖，风好轻，我有些舍不得走。出门的时候，看见一只鸟立在高高的门边上一动不动，似真似假。回头看相册的时候发现其实还有另一只在边上，感觉好神奇。

当天下午我计划去看一场脱口秀演出。是的，我又疯狂地赶路，但当天的交通非常的差，差到一个几分钟的路程要花好几倍的时间去完成。我早该有所察觉，但当时我还不知，因为那场演出我又侥幸赶上了。现场的气氛非常好，好几处我真的发自内心地笑了，感到非常畅快。其实，来之前我是准备好“听课”的，因为在这之前我也曾观看过一场线下脱口秀演出，但那个夜晚的体验非常差，全场鸦雀无声。我想，来这我还是带有一定的实验性的，但本次实验是成功的。我感到惊喜，又再次在心底感叹时间流逝之快。

走出演出场地的时候时间有些急了，快步逛了想逛的地方，买了想买的蛋糕，却未曾料想糟糕的交通，未曾信任几百米处的地铁口。我还是失了策，盯着手机屏幕上我与司机的距离从300米到3000米，再到300米，又到3000米，在交错复杂的天桥底下失了神，看着时间越走越快，像是得了“失心疯”般的欲哭无泪。我还是选择等，等到心力交瘁与无可奈何，最后是司机找到了我。我想过多的指责也挽回不了已过点开走的车，遂没有说出口，但也感到怨气从我身体里散出。

我没有理由再去那个车站，于是请司机修改了目的地，赶往另一个遥远的车站。它真的十分遥远，遥远到要走过很多座高架桥，穿过很多个桥洞。我循着第一天来时的轨迹，好像在现实与记忆里穿梭，那些有规则的建筑、未亮起的街灯、熟悉的路牌、忙碌的车流......最后看到的是狂躁又凶猛的大海，它就在桥下，怀抱着这座城市。我看到群鸟在海上盘旋，我想到小学课本上写到：一群大雁往南飞，一会排成“人”字，一会排成“一”字。那会的不解现在顿时理解了，原来是这么壮观的景象！我在心底里发出多声感叹。因为误车而与自己的置气也瞬间消解了一些，我想无论如何也还是要欣赏一下眼前这般美景，我开始理解有失有得。我靠着车窗，多少次想拿起相机但最后都没有。那些景象被深深地刻在我脑海里，时不时想起都觉得又惊又喜。那个时候，我居然想着或许车流可以再慢些。我知道，我越发地舍不得离开了。

到车站的时候，一片乌泱泱。高柜前排满了人，我当时还抱有侥幸要去自助机上捣鼓一番，最后也还是老老实实排起了长队。我的前面跟我一样也是潮汕人，看他们没拿到票，我十分焦急地问他们要去向哪里，想着我如果也没票或许有另一种选择。但后来，我还是拿到了唯一一张票，一等座，马上发车。工作人员问我要不要，毕竟票价昂贵了一些，我一口应下：“要！”我拿了车票，迅速飞奔到二楼检票口排起了长队。那时离发车还有快二十分钟，但我一刻都不敢离开或晃神，直到顺利坐上了车。我感觉我是幸运的。

在这趟旅途中，我发现一件很神奇的事情：两天的行程里，我没有一顿正餐，但却丝毫感觉不到饿，甚至还感觉到饱腹感，这兴许是被快乐冲昏了头脑。

厦门的天气时冷时热，车流时堵时疏，风时柔时狂，在白天和黑夜，无限反复。是的，这样说来它与无数座城市一样，但若未亲身感知，又怎知它不同的魅力，我想以后还是要多出发。很多事是没有理由的，没有应该或不该。其实，怎样都没关系，只要开心就好了。

文|Crea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