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巷里落雨声
州府凯里,这几日似如出岫烟雨——隔江千里,雨水浣沙墨砚,滋润个不停。嘀嗒、嘀嗒,落在铝制金属延展的三尺雨篷,落在旅人缭乱的行程孤单,音色随之击节应答。揉皱的情绪,拧乱的心安,任习惯推波助澜,被这错综天气撩起不安分的皎洁和纯彻。重要的是,我得以据此赚取短暂暇思,即该凭赖以一个何种角度来审慎周遭——撑把软雨折伞,默不作声地踟躇雨巷?还是且行且止,打马这并非雨季,青石铺垫的街道向晚?
这雨,簌簌坠于闹市之中,会不会稍嫌片仞孤寂,而有点儿微作矫情了呢?无论节庆或是寻常,大十字街口总还是那么人头孱动;步履或缓或急,而四顾笑颦,往来不止。凯里,这个相较十倍、二十倍于我家乡锦屏的地方,蓑草徒跣径余莽。还好,花漾裙伞之下,那次第晕开的各色面孔,都是于我漠不相识的人——我可以互文、反复,匆匆,复匆匆。
凯里老街,徘徊曲曲折折、平平仄仄的西门巷里,觅得一位多日未曾联系的他乡故知。而那白墙黑瓦,顺势檐下滚烫的串串情思,于古色古调中,雨落声,怕也应是另一番景致。
追忆七月。毕业后,同寝室朝夕四年的彦明自此杳无音讯——电话不通,QQ不登,信息不回——他回家了,而且家就在凯里,在老街的西门巷弄。今早十点,辗转查到他胞兄的电话,不料竟是他本人接听。我俩之间,话语免去了多余的躔头寒暄,不禁热涌心头,这可是关乎毕业何去何从,关乎路迢坎坷的两个月后,又终得以获知他的音讯,他的消息呵!怎能不叫人心生感怀,有斯“花落时节又逢君”也欤?
我俩电话里聊了很久,算是彼此互把两个多月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感,又重新鹭鸶饮水般梳理过一遍。他语速适中,念叨前段时间去了趟厦门,算是旅行,愈发陡见故乡的贫瘠,而与日俱增,向往着外面的多彩世界。他还绍介前几天刚考了政法干警和大学生村官。“嗯,村官那是稳得了,关键还是焦灼于政法干警的笔试排名。”语罢,他一脸自信“若得,后者这必然更好一些。”他顿了顿,提高了音调,说,晚上过他家来,我们在家中小聚一番,也罢,赏一个月下尽余杯,“秉烛夜谈”。
闻知此讯,自觉颓唐。冒冒失失的去造访于今尚不甚妥。我婉言谢辞,自言下午还须陪同胞弟逛街,勾留一日,有事,可能来不了了。电话那头的他听闻我如是说后,语气忽变,变得“蛮横”强硬而一再坚持,说无论如何一定要来,否则便是不肯赏脸了。我执拗不过,但也心存几分忐忑。挂罢电话,咽了咽那句“纵使相逢应不识”。
去了彦明家,也就是去西门巷弄,一路的眼见于我堪称难以忘目。西门此时正在进行旧城改造,听说是将在此新建一条商业步行街。路上业已砌成溜光的青石鹅卵,沽待旅人踩踏。但于地上搭建,为翻修用制的竹架,则横七竖八的摆置旁杂而被施工方散放一地。我们只能躬身前行。雨势顿觉又太大了,雨水遮挽不住的朝脸颊不留情面的拍滚过来。那混合雨水与汗渍的味道涔涔往下掉,锈蚀着斑驳金属四溅弥漫的霉味。穿街过巷,我们在一个微醺着白炽光亮的古旧三层楼阁前停伫。他家到了。时已至夜七点,暖眼的鹅黄光芒赐予饥肠辘辘之人以愿景及希望。更何况,还时见厨房忙碌的侧影,锅碗瓢盆,叮叮咚咚酝酿的那扑鼻的袅袅炊烟。
待刚进门,便闻到了熟悉的火锅底料的味道--这是正宗的凯里素酸汤的味道了!锅中掺杂着米汤醋、西红柿、豆芽、姜瓣和蒜瓣。桌上摆放着两盘芹菜炒牛肉、秘制香肠,以及由食盐刚腌制的鲜肉和一盆时令菜蔬。如是种种。这味道太熟悉了,熟悉得以至于甚至当自己闭上双眼,都还能恍惚记得,此前曾在某时某刻,在某地与某些熟识的面孔觥筹交错,大快朵颐过。
只是没料到——彦明,他的妈妈炒得一手喷香的好菜,虽说是家常,但也味道非比寻常,真是羡煞我等旁人。他放下刚樽满的啤酒杯,一脸酽笑,原来他家在前些年就曾于云南昆明开了家偌大饭馆,高朋满座,生意红火。后来因为某些原因——可能是为他兄弟俩上学的事情吧,又搬回凯里来了。我只是颇感惊呼,他身处“烹饪世家”,却无暇得以老妈亲授嫡传,真是一大憾事。
同学一聚,吃了饭,难免又开始推盏换杯。我推辞不过,由衷感慨了一句:你若是以后在凯里发展那便好了,至少,我还食飨机会,还可多有位大学同学兼室友能在此邀众欢聚。
不禁又聊到了他的家世。古人曾有云:“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说的也是关于古今一历传统的这孝悌之事。我说:“你哥此前出去了,你若是也跟着出去了,就留你老妈一人在家,她老人家岂不是会很孤寂?”
他淡然,与我所论诸大为相异。他脸庞收回了方才还释怀的朗笑,目光转而悄寂,愀然深邃地看着我,顿了顿,说:“你知道吗?当我们还在趁年轻时候,就应该多迈出家门,多去外面走走,看看。外面的世界真的太精彩了,不管现在的你出身怎样,身居何职,家底几何,你只要勇敢走出这一步,那个‘外面的世界’,其实都已经提前将你的未来,你的位置,给规划安排好了……”
我信然,视界一旦撩拨明晰之后,你眼见的落差愈大,罅隙愈深,也便愈会在心中消弭颓丧,佥同奋发图强之宏志。他此前去过的厦门,正属中国的经济特区。这高低起伏的人生落差,在他穿山越岭,上车下车的奔波旅途中,也彰显得犹为明显。
他还表示,在凯里发展,虽然免去了鞍马劳顿,免去了,为结婚攒钱买房的种种顾虑。但,那又有什么意思呢?毕竟,房产都是父母他们那一辈艰辛赚取的,属于他们,而非属于我。
闻听他语气倜然的样子,我暗自竖起姆指,由衷佩服于他的勇气和胆识。
饭罢,暂缓电磁炉的“咕咕”之声燃烧沸腾,静待锅底汤汁烧干殆尽。小姬和他家瑜儿直推说有事,便走至门口揖别,自去了。徒留我俩,还“现世安稳”地枯守在一残衾薄的灯影下,自在吐纳,自斟自酌。而风声、雨声,和窗外脂膏涨腻,蕾丝裙褶细碎的声音,潺潺绕过屋檐的排闼恻悱,独伊醉心于提醒。
夜,已近临十点了,我和他抱拳洒别,又言誓待他日重逢再聚。出门至巷口转角,帘外雨水未见稍势轻分。我拾级而下,打了个趔趄,更裹紧了稍淋着些雨,外表还微觉湿漉的风衣。走在回去的路上,又不时回望于这酒过三巡的鼎沸喧嚣之后,三层青苔透窗,黯雅阁楼归复的片刻潇湘。
这正似于我说:一盏灯剔,落雨声,雨落声,声声慢慢。何日君再来,客泊同福栈?
落雨声,雨声落。凯里一瞥,未见生分。
这城市,这故事,淡写轻描,让人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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