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

“东娃子，能不能用你的手机给胜利打个电话，我想和他说几句话……”

刚回到老家，我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水，对门的程老太，像个守候多时的猎手，闻声而动，颤颤巍巍的晃进了院子。

我看着程老太，一时怔住。她那双棕褐色的眼晴深陷在眼窝里，干枯蓬乱的灰白头发，遮盖不住满脸的焦急和几分不好意思。

老妈将她让进屋，我正好有胜利的电话号码，便拨通了。电话接通后，我把它递给程老太，便走了出去，让他们慢慢聊。

几分钟后，我听到程老太高亢的嗓音平息了下来，便又走进房间。程老太忙不迭的说着感谢话，随即又恭维：“还是东娃子有出息啊，在大城市里挣大钱……”

老妈洋溢着笑脸，连忙摆手否认：“有啥出息，哪像你家三小子，都在县城当官了……”

程老太听到这话，刚才眼睛的里的羡慕一扫而光，然后略有几分卖弄：“我家老三，确实有出息，现在不少人都求着他办事，不过我经常告诫他，可不敢拿人家的东西，现在可抓得紧。”老妈听了连声附和，程老太一脸正义凛然，片刻又神神秘秘的说道：“只要不被人发现，少收一点也是不打紧的，毕竟当官要是没有点收入，还当什么官？你说是吧？！”

老妈点头表示赞同，我听的有点愕然。

程老太又和老妈张家长李家短的絮絮叨叨了半天，才晃悠着出了门。

等她一出院子，老妈便拉下脸，“真是越老越不要脸，为了省几个花费，都候了你好几天了，一个在社保局给人办证的儿子，不就吃了个公家饭吗。有什么出息，看把她能的……”

我打断了老妈的话头，问道：“胜利是怎么回事？还没回来？”

老妈便忙手里的活计，便回应道：“那个不省心的货，去年跟媳妇跟人跑了之后，便去新疆打工再也没有回来，连老妈的死活都不管了。”

“家里不是还有俩吗？”

“快别提了，自从分家之后，他们除了过年的时候，匆匆来拜个年，其余的时候连个鬼影子都不见。”老妈忿忿的说道。

“啊，她平时是怎么过活的？”我有些惊讶。

“她老三给她办了个低保，平时还替村子里的人除除草，收入几个。这人老了就是难活啊，猪嫌狗不爱的。”老妈说到这里，心有戚戚然，眼圈有点泛红。随即招呼我，将带来的吃食，分出一小部分带给程老太。

我应声，然后就拿着吃食，向程老太的院子里走去。

陈老太正蹲靠在门槛上吃面糊糊，看见我走了进来，连忙站起来，不料起得猛了，一个趔趄，朝旁边斜斜倒了过去，我急忙扔掉东西，扶住了她。

几分钟后，程老太才缓过劲来，自嘲的说道：“老了哎，想当年我一连跑上二十里都不歇的。”

程老太这话我信，因为小时候，我没少看到她脚不点地的忙碌模样，毕竟有三个儿子要养活，而且程老爷子又忙于学校的事情，所以家里的里里外外都都需要程老太张罗。

“今天幸亏有你。”程老太回过神来，对我感激的说道。“你说你回家一趟也不容易，还给我带什么东西。”

我捡起地上的东西，掸掸土，递给她，笑笑没说话。

“你说胜利那娃能不能在外面骗（找）到一个媳妇？”程老太把东西放好，招呼着我坐下。

我看到程老太满眼的希冀，不忍让她失望，只好说道：“肯定会的，外面姑娘那么多。”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你平时有空也给他说一声，这次不要再找那种妖精似的赔钱货，找个能踏实过日子的就行。”

我点点头，对于小时候的玩伴程胜利的遭遇，我深感同情。前些年他鬼迷心窍的找了一个面容姣好的惫懒货，程老爷子的丧葬费被掏空不说，兄弟仨还因此闹翻，结果最后人却跟着一个外地人跑了，人财两空。

“三娃子没来看过你？”我扫视了一遍院子里已经枯黄的野草。

“没呢，可能忙吧，你也知道，吃公家饭就是比较忙。”程老太脸色黯淡了一下，讪讪的说道。

我忍住了想要脱口而出的话，县城离这里也就30里，连1小时都抽不出来吗？忙个屁啊。

“我家三娃子，前段时间听村里人说他买车了，还是外国的，真好，啥时候能开来，让我看看。”程老太炫耀完后，不免又夹杂着几分叹息之情。

“程爱国也不管你？”

“老大也去外面打工了，家里只剩下那个白眼狼，她恨不得巴着我早死，才不来看我呢。”程老太恨恨的说道。

我听了久久无语，心口好像压了一块巨石，便匆匆告辞了程老太，向院外走去，跨过门槛时，我回头看到程老太正冲我摇着手，暮色里单薄佝偻的身子，如同角落里正被西北风吹的瑟瑟发抖的野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