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十三

作者: 莫言屿 | 来源:发表于2019-04-06 21:59 被阅读12次

    那年我十六岁,妹妹十三岁。今天我二十六岁,妹妹依然十三岁。       

    ——引子

    “颜屿,生日快乐!终于舍得从日本回来啦?盼你好久了。”沐司棋一上来就给我一个大熊抱,那个曾经瘦成杆儿的姑娘,如今体态丰盈了不少。

    我接过礼物,把它放在堆成山的礼物堆里,沐司棋应该是最后一个客人了,我想。

    包厢里的同学老友、前任姊妹乐成一团儿,见我进去,骤停了三秒,突然一个男生大喊:“我们今天的寿星来咯!”

    还有一些调皮的,“今晚全场消费由莫美女买单,尖叫声!”

    ......

    从前的生日总是在家里过的,26岁的生日却是在一家小KTV里所谓的雅间里度过。没想到这生日的流程很多人的生日流程一样。项目达到高潮时,他们提议,玩起了——真心话大冒险。

    被喝光的鸡尾酒的瓶子,在木桌上不停地被人用手拨动着,瓶口指向某个人,接着会是一声惊喜,或是一声唏嘘。

    我的目光紧紧锁定瓶口,心紧绷着,咽了一口口水,上身微微后倾,眼神迷离。

    “最后一次啊,谁中了就等于中大奖了啊。”中学同学卢冠廷说道。

    他修长的手指慢慢的放到鸡尾酒瓶上,做作的闭起了眼。

    我心里舒了一口气,最后一次,总不可能是我吧?正当我想要点起一支烟来抽时,看到鸡尾酒瓶在木桌上越转越慢,声音也越来越小。我把一支烟点好后,瓶子刚好静止。

    紧接着,圈子里发出了爆笑的声音,我定晴一看,那瓶子正好对着我!

    我倒吸一口凉气——怕什么来什么,如果碰到,难以启齿的回答怎么好意思说出来?大冒险就更不要说了。

    我把烟熄了,戴着一副“兵来将挡,水来土淹”的气势,其实内心是无比的忐忑。

    问我问题的人是高中时代暗恋我的学霸陆远淳。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那么腼腆青涩,结结巴巴地从嗓子里抖出来几个字“你、你迄今为止,最、最难忘的是哪一天?”

    陆远淳说完后大吸一口气,黄色的灯光闪过,我隐约看到他头上有细密的汗珠,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任务。

    我重新把茶花牌香烟点上,听到问题如此简单,看似轻松惬意的吐出一口烟雾,“2019年4月1日。”

    我拿起桌上的威士忌,一仰而尽。眼泪也因为抬头的缘故没有出来。

    我深吸一口烟,看着忽明忽暗的烟丝,眯起眼睛,在烟雾里看到了过去的岁月......

    “姐,你快看,霍金写的《果壳里的宇宙》,真是太有意思了! 太值得钻研了!”

    那时候,我很烦妹妹,总是对她拳打脚踢,我嫉妒她,嫉妒她有无限的宠爱,一张嘴就说的头头是道的嘴巴,经过上帝精雕细琢的脸蛋儿,以及她超乎常人的智商。

    你能想想得出坐在那里看《果壳里的宇宙》的是一个只有五岁的小孩吗?还能过目不忘,把自己的观点有条有理的叙述出来。

    莫颜珏「妹妹」四岁那年,和我一起,学起了画画。

    那时候家人没发现她有什么特别的,老师也是稀里糊涂的教。

    直到有一天,我翻开她的画册,惊呆了,我犹然能记得那天我的嘴张着足足能放下一颗鸡蛋。

    我看到妹妹在美术课课后的画,并不是名胜,不是禽畜,也不是杂货——她画自行车,就要把自行车的零件都画出来,她画鞋子,并不是画鞋帮,而是画鞋底。她画人体,着重描绘的不是五官服饰,而是画心脏心肝,花花肠子,根根白骨。

    当晚, 我把它拿给父母看。

    妈妈看了看在旁边玩魔方的妹妹,捂住嘴哭了“这养了四年的丫头,怕不是个智障儿吧!”

    父亲安慰道“别遇着什么事都往坏处想!”

    一个月后,父母带莫颜珏去G市最好的医院检查智力。

    他们苦着脸去,喜着脸回来。

    爸爸妈妈告诉我,妹妹是一个天才,她的智商达到了145。

    在我们这个家族里,爸爸不是天才,妈妈不是天才,爸爸甚至把族谱都翻了出来,往上几辈的都没有是天才的例子。

    他们高兴得不成样子,妈妈不断的用粗糙的手抚摸着妹妹的小脑瓜儿。

    那天晚上,我吃到了以前从来没有吃过的东西,见到了父母从来没有过的模样儿。我只管往嘴里扒饭,妹妹又拿起一本书看起来,她看书的速度很是惊人。

    母亲瞥了我一眼,叹了口气,“为什么我们家就不能有两个天才?”

    这句话严重的打击了我的自尊心,“啪”的一声,我摔下碗筷,跑回房间。

    妹妹紧接着的追过来,却被母亲拦住了。母亲说,“不要管她,就那个矫情劲儿!”

    从那以后,我更加讨厌妹妹了。

    母亲总是给妹妹买很多我看不懂的书,许多我得不到的玩具。到妹妹七岁的时候,眼睛就已经覆上了很厚的眼镜。

    做她的姐姐有一个好处,想要什么就可以得到什么。每次我想要的东西,只要让她告诉爸爸妈妈,他们就一定会买。

    她被宠成了小公主。

    但渐渐地,她被纵的不成样子。

    一次,爷爷来家里吃饭,当爷爷在和她说话的时候,她头都不抬,看着手机。

    爷爷那么大岁数,猫下腰来和她讲话,她却置之不理。我看不过去,用胳膊肘戳的她一下,她抬头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她知道我经常收拾她,所以不敢对我怎么样。她拿起手机抄爷爷扔了去。

    “哎呦!”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只见爷爷双手捂着眼角,从牙缝儿里嘶气。

    我想都没想,忘了这是一个天才,是爸爸妈妈的掌上明珠,只知道这个孩子如果父母的骄纵不停止,怕是总有一天要骑到父母头上来!

    我揪起她的头发,朝她的小脸儿“啪”一掌,我打她的手麻滋滋的。她先是用眼睛瞪着我,随后才是轰然大哭,在厨房忙活着的父母闻声,都出来看是怎么回事儿。

    “我们的宝贝怎么啦?谁敢欺负我们宝贝?”妈妈蹲下来安慰她,边帮她擦眼泪边说道。

    父亲也不停地抚摸着妹妹的小脑瓜,嘴里不停地说“好啦好啦,爸爸给你做主,怎么啦小心肝儿?”

    他们似乎一点儿没有看到在一边“哎呦”不停的爷爷。

    我心中有些害怕,此情此景,爸爸妈妈明显是向莫颜珏的,待会儿她把我揭发了,我要怎么应对?相亲父亲的又厚又大的手打在我脸上,我就不寒而栗。

    这时,妈妈似乎才注意到爷爷,急忙问:“爸你怎么了?”

    我心中顿时舒了一口气,刚才怎么没想到还有爷爷给我做后柱呢?他一定会说是我为他打抱不平,颜珏这孩子应该管一管啦。

    而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爷爷一边捂着眼角,一边用力挤出一个苦笑,说:“是我不对,是我不对! 我们颜珏在研究东西,我扰乱了她的思绪,该打该打!爷爷给你道歉喽!”说完,脸上又是一阵苦笑。

    我霎时间感到五雷轰顶,怎么回事?爷爷在说什么?

    妈妈抱起妹妹,说“爷爷都给你道过歉了,你还想要爷爷做什么呀?要什么玩具你尽管说。”

    后来我发现她虽然狂妄自大,却很多时候显得不那么高兴。难道天才都是拥有一切而不高兴的吗?她好像神经质一样,上一秒我对她拳打脚踢,下一秒她就来厚着脸皮和我说话。

    一天,妹妹刚刚挨完我的骂,走过来问我,“姐姐,我每天都要学那么多东西,你喜欢我做科学家。还是园丁?我喜欢当园丁。”

    我抬起眼皮,没好气的说:“你那脑子不当科学家可惜了,还做什么园丁?再说,你要是当了园丁,就准备着整天被爸爸妈妈训吧!到了那时候,你就是大逆不道!”

    说实话,在一些方面我并不羡慕她,妈妈给她买了很多我没听过的书,报了一堆兴趣班,她的未来走向都由妈妈操控着,妹妹就像一个提线木偶。

    正是有了她,妈妈顾不得管我,好像把我置身于一个一毛不长的小岛上。

    一天,我放学回家,发现家里没有一个人。饭桌上只是平静地躺着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几个大人才有的连笔字——书桌上有两百块钱去,拿去到外面吃饭吧。

    我知道父母又带妹妹去兴趣班儿了。但今天可是我生日啊!

    回来后,我本想和爸爸妈妈大吼大叫一顿,发现我的脾气和不满。但他们的一番话却让我怎么也说不出来,并让我的心情变得无比沉重。

    “今天早上,你妹妹说她的脑袋疼,我们带她去了医院,医生说你妹妹得了脑癌。”说到这儿,母亲忍不住哭起来。

    我呆呆的,眼睛空洞无神,嗓子嘶哑,像是再不能说出话了。

    父亲接着替母亲把话说完,“晚期。”

    但妹妹的脸上犹然挂着一个微笑,那是发自内心的微笑。

    医生说妹妹最多还能活三个月。

    她变得越来越安静,平易近人,沉默寡言经常说一些没头没脑的话,或者说那些是有头有理的话,只是我听不懂罢了。

    母亲不再坚持给妹妹上那么多兴趣班,妈妈终于给最爱的小女儿一些时间,让她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了。

    妹妹总是在雨后抓来一些蚯蚓,歪着脑袋仔细的观察它们。

    有时她还会俯耳贴近那些蚯蚓,抬起头来是一派满足——她好像听到了大地的脉搏。

    她的病床旁摆满了向日葵。都是从农田里移植过来的。

    一个秋日的黄昏,妹妹从没睡梦中醒来。

    “妈妈呢?”她揉了揉眼睛问我。

    “妈妈太累了,她整晚都在照顾你,她需要休息。”我边削苹果边说。

    “姐姐,我想我很快就会自由了。我要到另一个世界去当园丁了。”

    “不会的,你不会死的,你是大家眼中的天才。”我尽量把笑容咧的大一点,好让我看起来不是强颜微笑。

    “姐姐,你知道我那天为什么问你你希望我以后当什么吗?我希望你能改变我的生活,你知道吗?我每一次跟爸爸妈妈说我不想学那么多东西时,他们总是指着我的脑袋说我胡说八道。我多么希望你说你希望我当园丁!那么你就也可以像爸爸妈妈那样有想让我学什么我就得学什么的权利,我一点自由也没有,我甚至连几缕灿烂的阳光也没有迎接过。

    可是后来,我渐渐发现,这眼前的世界,你改变不了,我也改变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逆来顺受。”

    这时候我感到妹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虚弱。

    “好啦,别再讲你那些成年人才懂得大道理啦,好天才,快休息一会吧!你还要奔向未来日子呢。”我略微带着哭腔,心中充斥着无尽的后悔,为什么那个时候我没有比那时更认真的回答她?

    妹妹用力从苍白的小脸上挤出一个微笑,她的眼窝深深地凹陷下去,一闭一阖,她活不长了。“姐姐,对于我来说,已经没有未来日子了。姐姐,快去把妈妈叫来,我有话要对她说。”

    我用力的点了点头,我知道如果她再不说,以后就可能没有机会了。

    我跑着去走廊,母亲缩成一团躺在医院的长椅上,这些天她照顾妹妹,原本就纤弱的身材变得越发瘦了。我摇了摇母亲,她一下子惊醒“颜珏怎么了?!颜珏怎么了?!”

    我平和的对她说,她很好,让你过去,有些话要对你说。

    我陪着母亲,从长廊到病房。不知怎的,心里很是不安,不过多长的路,但我仿若走完了一辈子。

    进入病房,看到妹妹躺在床上,嘴角犹然挂着一个微笑。一只棱骨分明的手放在小腹上,另一只手耷拉在床沿,一只中性圆珠笔在地上静静地躺着,病房一片死寂。

    母亲第一个反应过来,屏住呼吸走到妹妹在床边,缓缓抱起她,食指轻轻的放到妹妹的鼻子下,紧接着,是一声痛心的哭喊。

    那唤着女儿回来的声音,似乎要把初秋的天空撕裂......

    我木木的把妹妹手中的纸条轻轻地抽出。

    上面安宁泰然地写着一句话——“我要到另一个世界去当园丁了。”

    我转过身,抬头看着四角的天空,妹妹生前告诉我,如果想哭,就抬头看一看天空。

    只是现在,抬头也无济于事了。

    那个初秋的黄昏,太阳摇摇西坠,余晖漾着对面的琉璃瓦熠熠生辉。

    莫颜珏走前的最后一秒,终是没有看到灿烂千阳照落到自己身上。

    妹妹,你到了那里一定忙不过来罢?另一个世界的花花草草,一定比这里的更加娇嫩美好,因为它们永远长青。

    妹妹的人生,永远停留在了2019年的四月一日。

    “那年我十六岁,妹妹十三岁,今天我二十六岁,妹妹依然十三岁。”

    我吸了吸鼻子,看了看四周,只剩下五六个人,都昏昏欲睡。

    我想我懂你了,颜珏,眼前的世界,你改变不了,我也改变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逆来顺受,有时候,还要违心地给予微笑。

    终于在十年后,贮足了社会经验,我终于明白了。

    在吧台结过账后,走出KTV,我看到一位母亲推搡着她的女儿,那女儿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样子。我抬头一看和KTV并列的门面——逍遥琴行。

    我笑了笑,摇摇头,走开了。

    背后传来一句,“你不学也得学! ”

    PS:有心人,看懂我讽刺的是什么了么?

    提示一点——说妹妹在初秋死去的原因——夏末,莫颜珏没有感受到阳光,去世,依然在黄昏,没有感受到阳光.

    琴行的名字也是有讽刺意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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