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人总有那么几秒愣神的时刻。凌晨四点，面对堆成山的垃圾挥动铁锹，跓锹稍息，仰望明月当空时；或许是在阿尔卑斯山少女峰俯瞰群山雪一样白的白雪，忽然想起一个人；也许是某列开往南方的列车，窗外景物飞驰，而自己纹丝未动。
我可以想到更多，那位连续坐在服装厂自动缝纫机前紧张工作了十个小时的女工，松开踏板拿起手机看了下时间；江南古镇老宅檐前的瓦当上滴下春季连绵的细雨，带着时光一闪而过，忽然它改变了节奏，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坠落，恍如电视屏幕里的慢动作特效；酒酣后独自踉跄着穿过午夜灯火阑珊的街头，暗处一只看不见的狗在断断续续地叫，一些树影落在脚前泛白的柏油路面上。
殊如此类的例子实在太多了，在那么几秒里，空山的鸟鸣、隆隆的机械声、市井的喧嚣……忽然都远了，心里空荡荡地游离于尘世之外。
就像此刻，我用扫把清扫水泥路面上稀疏的落叶，多半是昨夜的春风不小心惹下的祸，红的褐的绿的……我将它们聚成堆，有那么几秒，我停下手中的活，愣了下神。
依普通逻辑，落叶就是垃圾，影响美观，需时常清扫。如果摒弃普世价值观，仅凭我个人喜好的话，我不认为落叶是垃圾，倒是一种自然轮回间超脱的美。
我非常喜欢阴郁山林间厚厚的落叶，一层层堆砌，逐年腐烂成泥；喜欢脚踩在上面干净清爽的声音，富含阳光的味道。
我也喜欢虞山北路兴福寺段的金黄色银杏落叶，或是和平街面法国梧桐宽大的落叶，只是它们不停地落，又被辛勤的环卫工人不停地清扫干净。
走过一条落满枯叶的路，是种极好的感觉吧？！
我却不得不顾及别人的感受，违心着用理所当然的普世真理将落了一地的香樟树叶和稚嫩花瓣聚拢，为它们拍一张图片，然后把它们倒进垃圾桶。
有几片落叶侧头望向我，目光之中有无尽的哀愁。
也许是北环路上某棵黄山栾树的果实，它们有着妖异的红色和棱状的形体，从很高很高的树巅，神秘地落在几株野百合的间隙里，静默；也有春风中的环城河岸，成排的樱树花落如雨，飘洒出无尽的柔软，弯弯绕绕地击中了某件埋藏了许久的心事。
于天地之间忙碌着，总是会忽略了自己所为何来，这也是习惯，那些理所当然的、前人试验了无数遍的真理与规则，让人不用花太多的心思也能融入，成为其中的一分子，机械地动作、机械地思维。
我却更注重自己那几秒间的愣神，天地万物忽然停止了运行，渺小的我临时挣脱了皮囊的桎梏，目光恍惚，穿过浩淼的时光和空间。
我是那段水泥地面上积聚的成千上万张落叶中最普通的一分子，我抬头凝望那位手持扫把的少女，隐约看到了数十年后的未来，同样跓着扫把，白发和皱纹丝丝缕缕烙出叶片经脉的样子，我的目光之中，是一场无尽的哀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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