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辈子

作者: 金猪姐姐 | 来源:发表于2018-08-09 14:39 被阅读77次

    我颤颤巍巍地走在路上,头发乱炸炸的,尽管我的小碎步慢慢踱得那么稳,但仍然害怕冷不丁我会摔在冰冷的马路上再也起不来了。我不是重病患者,但我是一个黄土盖过颈项的耄耋之年的老人了,我的身边没有老伴的扶持,也没有儿女的搀扶,有的只是我一人还有那令我窒息的空气。如今,我已88岁了,冰雹刻皱了我的脸庞,雪花完全染白了我曾经的青丝,我没有牙齿,什么也吃不动。上苍吝惜地收走了我的耳朵。尽管它在,但即使是打雷也对我产生不了丝毫的影响了。我身上臭气熏天,所有的人都不愿靠近我,不仅如此,我身上每天都被各种各样漫无边际的疼痛所折磨。身边的亲人很多都希望我立马死去,他们又有多少真正的管过我,我真的想死,但一方面我真的还希望看看明天的太阳。所有的人都道是我老糊涂了,但他们不知道,我清醒得很。回顾自己的一辈子,我觉得真不值得!

      

       一、我的童年

       我叫陈小丽。时光倒转80多年前,我生在了一个父慈母爱的家庭里。虽然父母文化都不高,但他们都非常和蔼亲切。记忆中,父亲的肩膀,母亲的小脚永远都是我最温馨的记忆。我不理解为什么母亲的脚那么小,试想一下:一米五没有,八十斤不到的女子穿那么小的鞋子那样费劲的走着路会有多么难受!我时常担心,她会不会摔倒,或者大风会不会将她刮跑。我问过母亲,她说那是缠脚的缘故,想想就知道,那一定得多疼。我开始有些庆幸自己生在了一个稍微还不错的年代里,尽管常常吃不上饭,尽管常常受冻,但至少我不用缠脚,至少天塌下来有爸妈顶着,至少我还可以和兄弟姐妹们在一起。父母无论干什么事情总是一拍即合,而印象中父亲即使走路都要永远走在母亲的前面,“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的理念已经在母亲的脑海里根深蒂固了。可尽管如此,父亲是相当尊重母亲的,记忆中,他没有在我们儿女面前说过母亲的重话,更没有动手打过母亲一下,我常常在午夜梦回时分迷迷糊糊听到父母起身坐起说着温暖人心、情义绵绵的悄悄话。父母和我之间也有着很多很多数不清的甜蜜回忆。

       印象最深的一次:我七岁那年,得了重感冒,我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干涸的嘴巴一动不动的。家里实在没有钱为我医治,我气若游丝,想着我五岁就因为肺痨夭折的大哥,或许我真的就要追随他而去了吧。母亲抹着眼泪,一遍一遍的为我烧开水,然后擦拭我的全身。我的嘴巴一翕一翕地,母亲将耳朵凑到了我的嘴巴旁边。虽然我知道那是妄想,但还是小声的嗫叨到:“妈妈,我想吃白面条,就像外面的馆子那样上面要漂着青菜的。”我看到妈妈留下了眼泪,我知道家里的白面早就换成玉米面了,再也没有什么白面了。但是母亲还是立马就答应我了,晚上我就看到妈妈拿着一大碗面条向我走来,上面油花花的一片。我不觉得用舌头舔了舔嘴唇。我掐了掐自己的胳膊,发现竟不是梦,我像是来了精神,想起身但是觉得非常艰难。父亲徐徐走来,轻轻地扶起了我,我依偎在父亲的肩膀上,父亲怀抱里的温度我想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母亲已经挑了一筷子面条慢慢地送到了我的嘴巴里面,我身边的弟弟直直地看着妈妈手里的面条,我能听见他慢慢吞咽口水的声音。终于,面条的香味促使他还是禁不住乞求妈妈:“妈妈,我也想吃。”妈妈哄着他:“乖,姐姐病了,以后妈妈再做给你吃,好吗?”弟弟懂事的点了点头。妈妈小口小口地喂着我,我也是满足的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突然不和谐的一幕映入在了我的眼帘,一只青色的毛毛虫不知怎么搞的在面条里游动,我再也无法享用了,一种恶心反胃的感觉袭遍我的全身。我推了推妈妈的手,跟她说我不要再吃了,妈妈依旧镇定自若,她快速的将虫子挑了出去,掐死并远远地丢了出去。母亲柔声地哄着我跟我说没事,虫子没毒,面条还可以吃。可倔强的我还是连头也不点一下,弟弟瞅准了机会,嚷嚷道:“姐姐不吃,给我吃。”妈妈没有理会弟弟的要求,依旧将面条送到了我的嘴边,我一摆手,动作太大,竟将那碗面条打翻在地,面条洒了一地,碗也碎了。弟弟竟然跪在了地上,贪婪的吮吸着碎瓷碗上残存的面条,妈妈流下了眼泪。我害怕严厉的妈妈会打我,可妈妈没有。爸爸在一旁抽着旱烟,唉声叹气,妈妈一边默默地流泪一边很快的就将地上的残物收拾干净。第二天,我感到自己的身体明显有了很大的好转,手脚都有了力气,三天之后,我的身体完全奇迹般的恢复了,父母欣喜若狂,也不知是那碗面条的缘故还是因为爸爸妈妈几天几夜不眠不休无微不至的照顾我。

       一年以后,我家发生了重大的变故,母亲经常不停地咳嗽,时间一长竟然咳出了鲜血,父亲还有我们姊妹五人常常劝母亲去县城找家大医院好好地瞧瞧病,母亲死活不去。不过当时家里确实也没什么钱让母亲瞧病了。终于有一天早上,母亲准备一家人的早饭之际突然又吐了一口鲜血,父亲非常焦虑再也不顾母亲的劝说,毅然拿出了压箱底的钱冲出了家门。我们都知道,父亲是到县城给母亲抓药,可到了傍晚,父亲仍旧没有回家。外面的世界不太平。小日本鬼子到处都在抓壮丁,我清楚地看到,母亲的面色苍白,她总是紧紧地抓住自己的袖口在小屋子里踱来踱去,连呼出的空气我都能感到带着丝丝的凉意。终于母亲按捺不住自己内心的烦躁和恐惧了,只见她拿着一盏昏暗的煤油灯就冲出了家门口。我和哥哥不放心就也紧随其后。夜很深,如若不是妈妈带领在前面,我真的害怕再往前走,因为我怕那无边的黑暗。外面空荡荡的,除了我们娘仨再没有一个人。不知哪儿总是时不时地传出一两声的猫叫,那声音仿佛带着哀怨,小小的我不谙世事,却也被猫叫吓得毛骨悚然。整整一夜,我们发了疯似的在外面找着。可是什么也没有,那一夜,真的太漫长了。直到天蒙蒙亮,我们才回家。弟妹们都趴在桌上睡着了,母亲和哥哥将弟弟妹妹们抱起轻轻地放在了床上,并为他们盖上了被子。我们再也睡不着了,第二天,母亲又一次的出去了,逢人就打听父亲的下落,终于有了一丁点的眉目。从县城赶集回来的叔叔告诉妈妈看到我的父亲帮日本人挑东西,这个消息一出来,母亲瞬间崩溃。因为村子里的郭大爷多年前被日本鬼子带走,从此杳无音讯,其实我们所有人都知道,他百分之百已经不在人世了。我老远就看到母亲大喊着:“不!”然后拼命地围绕着村子里奔跑,不知过了多久,母亲才停了下来,她含着眼泪张大了嘴巴想哭,可她连哭的力气都没有。

       从此,母亲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她的眼神呆滞无力,看人总是木呆呆的盯着人家望。有时深更半夜,母亲会突然从床上爬起来披着一件衣服就跑向村口傻傻地等,无数次我看到母亲莫名其妙地坐在门槛上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我真怕母亲是不是疯了。直到某一天的深夜,母亲又悄悄地离开了家门口。我不放心就跟着母亲一起出去了。眼前的一幕彻底将我震惊了,母亲来到了离我家不远处的深水塘,只见她缓缓地走向塘水,那是一个很深很深的水塘,曾经淹死过好多人。母亲狰狞的面孔和披散的头发将我吓坏,我立马明白了母亲的意图,我冲过去哭喊着并且紧紧搂住母亲的后腰大喊了一声:“妈妈!”母亲像触电似的猛一回头,她看到了我,她怔怔地望着我,两行清泪滚落在她的脸颊上。过了好一会儿,她紧紧地将我抱在怀里。深夜里,我们母女放声痛哭,母亲彻底地清醒了,没有丈夫,她还有嗷嗷待哺的孩子等着她。自那以后,我时时提防着母亲,我已经没有了父亲,我再也不能没有了母亲。可母亲一次都没有再做傻事了,只是她比以前更操劳了,母亲每天凌晨四点就起床在家缝缝补补或浆浆洗洗,然后天一亮就扛着锄头下地去了,天黑才回来。母亲每次回家都会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尽管母亲强颜欢笑但倦容仍然掩盖不住她的衰老。是的,父亲不在后母亲过一天便向别人过一年那样,她几乎看上去足足老了几十年。我真怕母亲也会像父亲那样永远地离开我们。

       直到有一天晚上,妈妈把我的哥哥姐姐叫到了跟前对他们说:“孩子,长兄如父,长姐似母。以后你们离妈远点,妈怕妈的病会有传染,弟弟妹妹就要靠你们多多照顾了。”我当时年幼,竟不知这可能是母亲最后的临别遗言了。秋天的时候,母亲叫上我们姊妹几个将一袋袋的稻米运回家,不知运了多少天,才终于运完了。运完的当天傍晚母亲洗也没洗甚至连衣服也没脱就直接上床睡觉了。这大概是母亲这段时日里睡得最早的一天吧!第二天很晚很晚母亲都没有起床,我们姊妹都庆幸母亲终于可以好好睡个安稳觉了!我们所有人都不敢吵醒妈妈。我赶忙去做早饭,哥哥去挑水,饭煮好后哥哥喊母亲吃饭,忽然就听到了哥哥的尖叫,我们姊妹五人全部冲了过去,只见被子上还有妈妈的衣领口都是鲜血。我和弟弟妹妹们放声大哭。哥哥姐姐使劲地摇着妈妈,妈妈却再也没有起来,哥哥告诉我,妈妈永远地睡着了。是吗?如果爸爸真的去了天堂,妈妈一定是太寂寞所以找爸爸去了。妈妈这一生太苦太苦了,连老天爷都不忍心了,它召唤着妈妈想让妈妈去哪儿休息享福去了吗?我们五个姊妹用板车将妈妈运到了后山,然后一揪土一揪土的将妈妈掩埋,我亲爱的妈妈就要永远永远长眠在这黑黑的土地里了。这一切仿佛都是梦境却又那般真实,妈妈“睡着”之前没有留下任何只言片语,甚至没有一丝征兆,我真的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我想象不出来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想象不出来妈妈究竟是怎样度过她生命中最后时光的每一个日日夜夜,我也想象不出她做梦梦到了谁?那么多的难以想象,我真的好希望扒开黄土,摇醒妈妈问一问她,究竟是为什么?

       回家后,望着堆满了将近几米高的稻米,我们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我们都大声地呼唤着妈妈,满满的稻米装满了妈妈沉甸甸的爱。屋外,妈妈的衣物还有我们姊妹五人的衣物都整整齐齐的晒在了绳子上面,衣服上面有阳光的味道,更有妈妈的味道。妈妈一定是有预感的,不然她怎么会在“长睡”之前就将所有的衣服洗得干干净净的呢?我也终于知道妈妈为什么会在那段时间里拼了命的种田抢收稻谷,她是怕自己的孩子饿肚子啊。回想过往的岁月,妈妈没有吃过一碗红烧肉,没有吃过一顿白米饭。在那之后我们姊妹的童年就彻底结束了。

       哥哥变成了一个沉默寡言,每天只知道下地不停干活的“牲畜”,姐姐接替了母亲的任务每天不是除了帮助哥哥干活就是在家为我们做衣服,可怜哥哥小小的年龄身上都是干活不小心留下的的伤疤,姐姐手掌上的茧子摞了一层又一层。我和弟弟妹妹们则每天在外面捡拾废旧的钢铁或是塑料瓶子,别人散落的菜叶子或是被丢弃的烂水果常常成了我们的果腹之食。

       有一天弟弟妹妹采摘了后山的蘑菇,兴冲冲地拿回家后自己煮熟了并吃得精光,不久后就陷入了重度昏迷。哥哥姐姐带着我从田地里回来后,他们已经不省人事了。姐姐告诉我那是毒蘑菇,姐姐学着妈妈给我治病的样子烧水为弟弟妹妹擦洗身子,可回天乏术。他们再也没有醒来,我和姐姐早已哭成了泪人,哥哥冲到了埋葬妈妈的地方,狂抽自己的耳光,直到把自己打得鼻青脸肿。从此以后,哥哥的身体大不如从前,一天比一天瘦弱,我们姊妹三人相依为命,形影不离,直到六年后十七岁的姐姐远嫁他乡,杳无音信。

       哥哥娶了年轻貌美的嫂子,家里一下子热闹了起来。我的美妙人生从此开始!

      

       二、我的婚姻

       哥哥嫂子开始四处帮我张罗婚事,我从小由哥哥抚养长大,婚姻大事理应由哥哥做主,不久后,哥哥就帮我找着了一个对象。那是一个邻村的小伙子,听别人说他非常高大威猛。做起事情风云叱咤,哥哥舍不得我远嫁就找了一个离家近的少年,我知道那是哥哥疼我,怕我远嫁会受欺负,这么多年来,哥哥既当爹又当妈含辛茹苦地拉扯着我,对我而言,恩重如山。白驹过隙,时间过得真的是太快了,不久后,唢呐就想起来了,我盖着红头巾任眼泪疯狂地往下流,因为我知道,过了今天我就即将成为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的新娘,新郎要背我,我拒绝了,哥哥赶来冲我大吼。我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对哥哥撒娇要求哥哥背我上花轿,虽然我看不见,但我能听得见哥哥使劲地吸着鼻子。哥哥俯下身子,我趴在了哥哥的背上一下子又像回到了童年,儿时的哥哥总是背着年幼的我在小溪边抓鱼。之后裤管湿湿地回到家往往会被爸爸妈妈罚跪,而哥哥总是保护我替我圆谎,所以我仅仅是陪跪。那一切时光是那么地美好,即使清贫,困难,缺衣短食确可能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我伏在哥哥的背上轻轻地对他咬耳朵,我不要新郎背我,因为我知道这可能是我一辈子中哥哥最后一次背我,而目前为止我认为哥哥把我背到的地方才可能是我幸福的港湾。

       周围吹吹打打,但我没有半点喜悦之情,所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哥哥已经结婚,我必须也要风风光光的把自己送出去。一顿饭的功夫,我来到了婆家,当时多穷啊!家家户户都穷。几块砖堆砌的灶台,坑坑洼洼凹凸不平的路面,还有用稻草把子铺成的喜床。纸糊的窗子贴着大大的用红纸剪成的喜字,用板子搭起的桌子上放着几个缺了口的瓷碗,里面都各自装了大半碗干货,有花生、桂圆、麻花还有喜糖,在当时,花生和桂圆是极为罕见的东西,基本上每年过年可能才有机会尝尝鲜。男方家穷,给不起太重的聘礼,哥哥也不想要什么稀罕物,只希望他一辈子对我好。五斤猪肉、两匹布还有三瓶米酒就是婆家送给我的全部聘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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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丈夫高大威猛,黑黑的面庞,一米八五的个子,在当时粮食和物质极度匮乏的年代里,这样的身高是非常罕见的。他不但高大而且还算一表人才,尽管他皮肤黝黑但还是属于天庭饱满,地合方圆的一类福相之人。据说哥哥就是因为他的面相和体魄才满口答应这门婚事,丈夫名叫“三狗子”,那时候的孩子真的不好养,孕妇很多营养不良,导致孩子难产,一尸两命的例子多的数不胜数。更有很多孩子还未满月便夭折了。当时流行着一种迷信说法,是偷生娘娘偷走了凡间的孩子。婆婆生育了八个子女,存活下来的只有四个,据说孩子起了贱名会好养一些,幸存的孩子便都被父母起了贱名,丈夫是老三,所以就被常常唤作“三狗子”。当然,丈夫是有大名的,他的原名是李仁刚,丈夫和他的兄弟姐妹都是仁字辈的。通常我都叫他大刚。

       大刚脾气不好,说起话来就像是跟别人吵架一样,我真真正正的是受了他一辈子的气。年轻时,我们都心性高,心气强,甚至一年都互相不理睬对方一句。我们那时候的人啦,从来就没有离婚这一说法,结了婚就像两根藤紧紧地缠绕着彼此再也分不开了,老辈们有一个非常形象的比喻,就像钉子扎进了木板便再也拔不出来了。虽说大刚脾气不好,但心地善良,有一次我们发生了争吵,我被他两巴掌打得晕头转向,气得我当时就在床上躺了一天一夜。大刚意识到了自己的冲动,从来不干家务的他竟然主动地为我洗衣烧饭,第二天早上我们就和好如初了。我遗传母亲,个子不高,一米五不到,和大刚并肩行走极度地不协调,灶台高,婚姻起初我每次烧水做饭都要在脚底下垫上三四块砖头。直到有一天早上,我看到大刚拆了灶台并重新砌了一个新的灶台,我知道那是她怕我费劲专门为我的身高量身定做的一个新的灶台,看到他忙碌的身影,我的心如沐二月的春风。我从小就有冻手的习惯,自从妈妈走后每年的冬天,我的手便会肿成包子。又痒又痛,我实在忍受不住就拼命去抓,常常抓到流脓为止。别看大刚好像老大粗,但对待我方面极为心细,婚后第二年的秋天,他便为我专门找人订做了一个粗布手套,尽管外表好丑,做工粗糙,但我仍然将其视作珍宝一般收藏,我知道,他宠我。

       从小到大,我都是逆来顺受的一个人。一方面我生在了一个旧社会,虽然只读了一年书但自幼便接受“三从四德”的思想,而另一方面,我的母亲温婉顺从,我继承了她骨子里的基因,所以凡事我不爱生气,更不轻易与别人结怨。婆婆性格刁钻古怪,常常为一点儿小事就找我的茬儿训斥我,我从来都不敢跟婆婆顶嘴的。听丈夫说,婆婆也是个命运坎坷生世凄苦的女人,年轻时的婆婆同样温柔贤惠。直到有一件事彻底地改变了婆婆的性格,二十多年前的某一天下午,还健在的公公突然像刺猬一样的冲进了家门,一进来他就不停地呻吟。因为他身上扎满了尖刺,没有一块好地方了。详细一问才知道:公公在山上看到了官兵,那时的士兵拿刀拿枪,公公害怕自己会被当场抓住像奸细一样地就地处决,就把心一横,以迅雷不及耳的速度钻进了荆棘林,躲到了荆棘林的最深处。那些士兵起初觉得非常奇怪,因为明明他们所有人都看到了一个中年男子的身影,可一晃就不见了,他们以军人的敏感度到处搜查,找到了荆棘林,还不忘拿刺刀往里面狠狠地猛刺了几下。要不是公公屏住呼吸还有荆棘林的隐蔽性高,可能公公就再也见不到婆婆最后一面了。之后婆婆耐心地为公公挑刺,竟足足挑了三天,不幸的是,公公全身伤痕无数,被重度感染,又没有一分钱医治,再加上自己被深度恐吓,神经衰弱不久后就撒手人寰了。从此婆婆成了寡妇一个人含辛茹苦地养育着孩子,再没有了一丝的笑容,她的脾气越来越差,性格也变得越来越古怪。

       丈夫是个大孝子,他也知道很多事情都是他妈妈不讲道理,但他从不当着我的面说婆婆一句,他通常都是和稀泥两边讨好。我曾经也经历过父亲失踪后母亲的反常改变,自己又从小便没了爸爸妈妈的陪伴。所以我一直将婆婆视若亲生母亲,用心地疼她,为她搓背,为她洗头洗脚。人心都是肉做的,爱从来都是蛋糕上的蜡烛火焰,越燃越多。婆婆慢慢接受了我,我们一家人其乐融融。不久后,我就经常呕吐。婆婆是过来人,她知道这是我的妊娠反应,当她看到我承受着这些痛苦仍然不忘毕恭毕敬的孝顺她时,她的内心被我瞬间融化。婆媳成了母女,婆婆坚决不再让我干太重的活。我每天都是痛并快乐着,想着今后有了儿女膝下承欢,该是一件多么快乐幸福的事情呀!我每天都祈祷自己能生下一个儿子,因为婆婆和丈夫包括我都更加偏爱儿子。

       结婚一年以后,我喜得贵子,那一年,我刚满19岁。那是我和丈夫的第一任儿子,自然是呵护有加。丈夫读了两年书,文化比我高一些,便给儿子取名为李贵生。寓意为贵子出生。我身体偏瘦,严重营养不良,根本连一滴奶水都没有,连续三天都是我给孩子喂一点儿开水或是高粱面茶汤,孩子也是一天比一天瘦弱,我甚至感觉儿子的哭声一天比一天小。我非常害怕自己的孩子会被老天爷收走,因为整个村子丢的孩子实在是太多了。我不断地乞求上天赐我一些奶水,第四天,丈夫突然像变戏法似得在我面前拿出了两把黄豆,那个年代,黄豆是有多珍贵呀,丈夫煮熟就让我吃下。希望我能迅速下奶,可遗憾的是,我一点儿奶都没有。婆婆也是干着急,更要命的是,生产大队的队长竟然下了命令说是要断绝我们一家人三天的口粮,理由是丈夫偷拿了生产队晒在外面的黄豆。这无疑是一件雪上加霜的事情,全家都陷入了无边的绝望,我是一个悲观主义者,遇到事情只会偷偷地抹眼泪,可大刚给我的感觉就是他是一个成熟、稳重,无论在任何条件、任何时候他都有办法的男人。在我的眼里,夫就是我的天,而且我相信我的天是永远也塌不下来的。

       当天晚上,夜深人静时分,大刚拿着一蛇皮袋子就冲出了家门。两小时后,他便回来了,胳膊上和裤管上全部都是厚厚的淤泥和脏水。但是蛇皮袋子却变得鼓鼓的了,打开一看,才知道里面装满了莲藕,原来丈夫是跑到塘里为我刨莲藕去了,我含着眼泪小心地为丈夫擦拭了他额头上的汗珠。婆婆见状赶忙将莲藕洗净敲成小块就用清水煮了,煮熟后莲藕就被端了上来,没有盐,没有油。但不知为什么,那藕的味道是那样的鲜美,也许是我太饿了,也许是里面包含着爱的味道,我足足喝了好几碗藕汤。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当天晚上我便来了奶水,我兴奋地抱起孩子给他喂奶,儿子是出生第五天才第一次品尝到了母乳的甘醇,他贪婪地吮吸着,孩子的脸慢慢变得红润。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大刚白天依旧下地干活拿工分,晚上则隔三差五地去池塘挖莲藕。奇迹出现了,我的身体慢慢好转,人也被养得白白胖胖的。感谢上苍,感谢我的丈夫,感谢那个长满莲藕的小池塘。

       本着人多力量大,多子多福的观念。我的肚子就像那神奇的黑土地一般,不断孕育着新的生命。紧接着老二、老三相继出生,老二是个女孩,大刚不怎么爱她,不能不说当时农村人重男轻女的思想太重。记得当地的风俗习惯现在想想真的好丑,客人来时,女人不能上桌吃饭。给祖宗立碑时墓碑上的后代竟然只能写儿子和孙子的名字,更变态的说法,女人不能烧钱纸给祖宗,因为先祖压根就收不到。老二是正月出生的,正好是梅花盛开的季节,所以大刚给她起名为李梅,老三名为李德安,丈夫和他的兄弟是仁字辈,理所应当,我生的儿子们就全部是德字辈。又过了五年,老四出生,名为李德全。其实现在让我细细想来,我真的觉得当时苦了老二,就是我的女儿梅梅。梅梅从小就看她爸爸的脸色行事,她也知道爸爸不怎么喜欢她,甚至她可能会认为她仅仅在家庭中只占据着无足轻重的地位。记忆中,丈夫常常让她干活,她很小的时候就要下地干活,或是背着比她还高一截的竹篓割猪草。丈夫深被“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儿是别人家的人的观念所影响,十岁了仍旧不让她读书,我曾因此和他抗争,连续几天没有做他的饭。梅梅又不停地啜泣,到底还是亲生骨肉,大刚心软了终于让梅梅读了书,但一个月不到,生产队交给了我们每家每户各一头牛。家里实在没什么人有时间去放,大刚为了家里多一个劳力同时也为了老四德全被照顾得更好,毅然决然的让梅梅辍了学。我无力阻拦。至今为此,梅梅认得的汉字可能还没有手指头那么多,成了日后地地道道的文盲。德安和德全因为是男孩子,所以在劳动方面很得便宜,他们比较调皮,丈夫的脾气又特别急躁,劳累、饥寒、多子让大刚变成了一匹脱了缰的野马,丈夫常常动手打他们,而且随心所欲,几乎看到什么就用什么打,记忆深刻的是两次德安和德全挨打的经过。

       德安不知想买什么偷了家里的五分钱,后来被大刚发现,大刚气急败坏的用分叉的竹条狠狠地抽打在他的身上,他就像一匹受了伤的小鹿抱着脑袋围着屋子到处乱跑,丈夫穷追不舍地打,直到将近一个小时后丈夫才气喘吁吁地停了手,竹条被打断了三根,每一根都断了好几截,德安貌似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的脸上、肩上、后背还有腿上全部都是青紫的鞭印,好几处地方破了皮,打出了血迹,大刚打完后没说一句话就坐在墙角默默抽着旱烟,而我则抱着德安失声痛哭。

       德全从小有些叛逆,因而挨打挨得更多。有一次他跟丈夫顶了几句嘴,可能是丈夫当时心情也不好,就顺手拿起了一个斧头,用斧头柄重重地打他。他拼命地跑,不小心就摔了一跤,不料想,他摔倒的地面离他左眼不到一公分的地方有片碎玻璃片,从此他的眼角多了一条再也挥之不去的伤痕。现在想想,还是心有余悸,多亏了有菩萨保佑,若是那片碎玻璃片不偏不倚正好扎在了他的左眼上,那他一定会有一只眼睛失明。事后丈夫很后悔,心疼孩子最终留下了眼泪,那可能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大刚流泪吧。自那以后,丈夫也怕了,从此再也不敢拿东西打孩子,实在生了气,干脆一顿巴掌解决问题。孩子们从小就怕他,平日都很喜欢我,不愿和他亲近。

       有时想想是我这个母亲太懦弱,从小男尊女卑,男权至上的观念已深深地充斥着我的脑海,丈夫每次痛打孩子时,尽管我是那么心痛和不忍,但却从来不敢阻拦,现在回想,我好后悔,孩子该受了多大的委屈啊。

       梅梅是个乖巧的孩子,从小也是遗传我的性格,委曲求全,逆来顺受。通常的生活就是下地干活、洗衣做饭、照顾弟妹。更不敢犟一句嘴,所以基本上很少挨打。直到我的长子贵生十五岁那年,发生了一件让我五十年来都无法释怀的事情。丈夫的兄弟仁贵多年无法生育,老婆早早去世,所以仁贵年至四十仍然没有一子半女,孑然一身,日子过得相当孤独寂寞。

       仁贵乞求大刚看在兄弟情谊要求大刚将我们的长子贵生过继给他,那时还是旧社会,过继一说还是比较常见,尽管此时我们已经有了四个孩子,但贵生毕竟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过继之后就得喊别人爸爸妈妈,而喊我们只能喊大伯婶娘了,这是多么让人心痛的事儿啊!作为亲娘,无疑就是像割掉我心头肉那么令我难过,但丈夫是孝子,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兄弟后继无人哪,我们不能抛开传统去做事情。在丈夫的坚决下,我只能默默同意,尽管整日白天以泪洗面,尽管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我依然顺从自己的丈夫,答应了这事,与其说答应。倒不如说是顺从,甚至是盲从,我们那时候的女人哪个不顺从自己的丈夫?在我们的心里,丈夫真的比天大!

       贵生被弟弟领走了,从此感觉与自己骨肉分离,咫尺之遥又像是远隔万水千山,我想这可能是我这辈子最痛心的一件事情吧!

       白驹过隙,时光稍纵即逝。转眼间,四年已过,我已不再年轻。我最小的女儿出生了,是家中的第五个孩子,其实准确来说,是第七个,因为中途我丢过两个孩子,不知为什么,心中竟然没有那么痛,倒真不是自己狠心。有一个孩子一生下来便没了呼吸,还有一个孩子仅仅跟我只有20天的母子情分。虽说他们都去了,但都是在幼小阶段什么都不懂的情况下去的,或许孩子嫌我们家穷,亦或许当时大家都太困难,孩子不想去人间走走。总而言之,或许天堂里面是没有饥饿和寒冷吧。饥饿、贫困、多子、生活的种种压力和折磨把我逼得喘不过气来,我有时都怀疑自己还有没有一个人的思维,我想我麻木了吧!同样,小女儿和梅梅一样是在冬天一个下大雪的日子里出生的,丈夫给她取名为李雪花,后来碰到一个稍微时尚的村里老师,他认为女孩子名字里带花,带草太过于俗气,于是丈夫听从了他的建议,将孩子名字改为李雪。

       又过了一年,我再次怀孕,可此时我已是一个中年孕妇,42岁的高龄呀!说实话,我并不想要这个孩子,甚至想过将这个孩子扼杀于腹中。心中困苦烦闷之时捶打自己的腹部,站在田埂上往下跳,不行站得更高继续跳,可一切都是徒劳的,那个孩子还是极度顽强地生存下来了,并且最后我把他生了下来,于是他成了我最后一个儿子,也是我最小的儿子,丈夫给他取名为德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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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德幺出生时,家里发生了一件大喜事,丈夫凭借他吃苦耐劳的性格当上了生产大队的大队长,而我沾了丈夫的光,当上了村里的妇联主任,日子相对而言,慢慢好过了。我庆幸自己生了一个贵子,而且我和丈夫都是中年得来的贵子,我格外珍惜德幺这个孩子,甚至家里有了些许的结余,我便把德幺送进了村里的小学。村里重男轻女的思想仍旧没有半点改观,梅梅和雪儿都没有读过什么书,这也是让我为此愧疚了好多年的事情。

       雪儿是我最可怜的孩子,从小干的活最多,挨打也是最多的,因为她的性格不像她姐姐梅梅那般圆滑,凡事都喜欢顶几句嘴,丈夫又不喜欢女孩儿,自然她也就挨打挨得最多。不过有些事情,大刚也做得太过,记得有一次丈夫打她让我觉得非常气愤。那年雪儿才九岁,丈夫让她搬几块砖,她动作慢了些被大刚粗暴地呵斥了几句,她就又忍不住还了一句嘴,就被丈夫当众打了好几个巴掌。丈夫膀大腰圆,下手没有个轻重,看到雪儿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我真的心疼,又不能当场泼大刚的面子,回到家,我们大吵了一架,这是我记忆中第一次和丈夫发生了人生中最大的一个冲突。

       德幺是我最心疼的孩子,从小就懂事听话,学习成绩优异。课余时间经常帮我干家务。他一两岁时,随着国家时政的变化,上山下乡的影响,村里来了一对插队的年轻夫妇并且还带着个十几岁的孩子,孩子小名叫顺子。听顺子的妈妈说孩子是在元旦前夕出生,而孩子的父亲姓刘,因此顺子的大名叫刘庆元。顺子的爸爸妈妈曾经都是高级知识分子,顺子的妈妈之前甚至当过银行行长,长期养尊处优的生活让她起初来到农村什么都不懂,韭菜麦子都分不清。为此闹出了很多笑话,因为不会种田所以遭受到了很多村里人的嘲讽和讥笑,也数次被丈夫责骂。我总是劝丈夫:“人家可怜,是从大城市里来的,你耐点烦,对人家好点。”平日里,柴火不足,顺子家里实在没法煮米,我常常叫孩子捡拾路边的树枝或牛粪供顺子家生火煮饭,顺子妈妈常常为此感到流泪。顺子妈心地善良,也常常教育儿子滴水之恩英当涌泉相报,我万万没有想到当年力所能及的善举,在日后真的给自己最宝贝的儿子德幺以及自己带来了些许的回报。

       令我万万没有想到,我的宝贝德幺九岁那年竟遭受到了非人的痛苦,那天他放了学,同往常一样,他去捡拾废铁破烂,沿途看到四五个淘气的孩子在用石头敲铁玩。他一时好奇就走了过去,就在这时,一件很不幸的事情发生了,一个黄豆大小的铁屑在惯性的强大力量下,飞一般的扎入了他的右眼。当时的情形我没有看见,只知道孩子回来时右眼一直在不停地流水,那一刻,我真的感觉自己像疯了一样,瞬间感觉自己就要瘫软在地一样。大刚同样最宝贝的就是这个我最小,又最懂事的孩子,平日里难得一见的油盐饭,我们都会留给他吃。丈夫回来后,也是极尽的悲伤,不过,男人还是男人,大刚比我有主见多了。我们当晚就带着可怜的儿子一直步行,走了整整一个晚上啊,才到了可以搭车的地方,就为医好儿子的眼睛。后来医生给儿子动了手术,才九岁的孩子啊,不过,儿子的那只眼睛保住了,没有摘除眼球。只是美中不足的是孩子的右眼始终有一道白点,但是,倘若不仔细看是看不出什么的,而且那只眼睛是几乎没有什么视力的。听儿子说他做手术取铁块时,可以很清晰地听到医生在用到划过眼球的声音,每每想到这件事,我的心就像被人用刀一下一下地切那么难受。

       转眼间我的两个小儿子德全和德幺都慢慢长大了,基本上我的所有孩子也就这两个有较高的文化,因为是男孩子,又因为他们最小,家境慢慢好了一些。可是初中高中的学费和补课费依然贵,我们交不起,大刚身为父亲,不可能坐视不理,四处借钱是一个办法,还为此做了一些极其危险的事情。为了尽快攒到学费,他竟然在大半夜里跑去湖边,将手电筒安到头上,冒着生命危险撒网捕鱼,时间一长,两个孩子的学费慢慢还真有了着落。

       德全书读得不算大好,勉强读完了高中就去学了木匠。小儿德幺聪明伶俐,成绩优异,所以一直在读书,尽管学费勉强凑齐,孩子的生活费仍然是一个老大难的问题。小儿长期从家自带的大饼就着一罐子咸菜吃饭,基本上没有到食堂吃过饭,偶尔早上想吃两个白面馒头还得五点钟就起床在食堂里排队。日子过得相当艰苦,以至于年少气盛的他,因为饿极了竟和同学打赌,如果一次性吃掉三十个面窝和二斤米饭就由同学付钱,结果硬着头皮吃掉了十六个面窝把自己吃到了医院,并从此不再吃面窝。

      

       三、我的儿女

       就上文介绍,我一共养大了六个儿女,并且慢慢都成家立业,但说实话我的儿女有些过得不算太幸福。我最大的儿子贵生在他大伯家早早就奉父母之命结婚生子,共育有五女一子,女儿都没读什么书,平均也就一、二年级,差不多只会写写自己的名字。儿子叫李昌,因为在家中是独生儿子,所以也比较珍贵。陈贵因为读不进书,仅仅读到初中毕业就辍了学,陈贵和我的小儿子德幺同岁,因为大儿子比小儿子大二十多岁,不过甥舅同岁的现象在当时十分常见。

       我的二儿子德安是我一生的痛,他育有两子。待到两子均已结婚生子,本应到了他该享享清福的时候,却因为常年的积劳成疾还有年轻时候弹过棉花,可能对身体多多少少产生的影响,他在四十二岁那年洗澡无意中发现肚子附近有一个硬硬的疙瘩,一去检查就查出了肝癌晚期。写到这儿,我早已是泪流满面了。他和小儿都是我最疼爱最孝顺的孩子,癌症的痛楚可想而知,那是常人所不能忍受的痛苦,经常看到他大口大口地吐着鲜血,每一天看到他,都感觉他的脸色一天比一天差,身子一天比一天瘦,我真的害怕老天爷哪天真的会收走我的孩子。但晚上守着他又常常看到他因为疼痛而整宿整宿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甚至会把心一横希望上天将他收去免得他在人世中受苦。有一天上午,德安实在痛的受不了,竟然找到麻绳在屋梁上上了吊,待我发现时,他陷入了昏厥状态。我立马使劲地掐他的人中,他脖子上的麻绳竟然怎么都解不开,想想就心疼,那时的他该是多么的绝望啊,不然又怎会想着一心求死。

       我每天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成天傍晚对着月色跪下来,然后苦苦在心底哀求长生天把儿子留给我。但我知道死神在慢慢一步一步地向儿子逼近,我自私的乞求它的脚步能够慢一点,再慢一点。可是三个月后的一天,它还是来了,那是一个很恐怖很漆黑的夜晚,月亮和星星全部都透着哀怨的神色,德安在床上反复的痉挛,抽搐,不停吐血,屙血。以前也会吐,但是那天反反复复,我和大刚还有他的媳妇不停地用盆子接血,竟然足足接了三大盆血。我知道死神的手已经掐住他了,尽管我撕心裂肺的大喊:“不——”可他还是在三小时后永远停止了呼吸,停止了心跳。可能是带着对尘世,对亲人无比的眷恋,他的双眼竟然一直睁着。我颤抖的手轻轻地将他的眼皮一盖,才让他瞑目。又或是他对上天过早收他的不满还有对重病的满腔怨恨,他的双拳紧紧握着,身旁的人无论怎样也掰不开。后来我搓着他的手,轻柔地哄着他,才慢慢将他的双拳打开。世间还有什么事是比白发人送黑发人更让人心痛呢?我反复地骂天、骂地,我也不知道儿子究竟去了哪里,只是我希望如果有来生,下辈子还让我们做母子,续今生我们未了的母子情分。

       德安的大儿子很有出息,考上了大学之后自己一人在武汉打拼,拼出了三套房子,婚姻美满。小儿子就差了很多,年轻时从梯子摔下,曾摔断过脊骨,尽管被医好,但从此身体不是很好,再加上本人一直不争气,爱好抽烟打牌,婚后多年依旧没有半点积蓄。

       我的大女儿梅梅性格太过软弱,凡事都做不了主,在家如此,出嫁了同样如此。原先以为他嫁给了一个旱涝保收的乡村教师,日子会过得平静而幸福。但也不尽然如此,她的男人姓徐,人称徐老师,看起来还算老实可靠。但那时的师资力量不比现在,鱼目混珠,而且大多数的老师学历以及个人修养素质其实都蛮低的。徐老师平日里还是蛮好的,但有一点很不好的习惯,就是一个嗜酒如命的人,双休及节假日里,总是忍不住喝点小酒。关键是,他还喜欢发酒疯,一旦发起酒疯来就要打人了。梅梅和他的三个孩子基本上都因为他喝酒被暴打过。最严重的一次冲突竟然是他们结婚二十多年后成为老夫老妻的某一天,梅梅和丈夫坐在村口同别人聊天,发生了口角,小徐拿起了一个生了锈的修甘蔗皮的刀冲梅梅的后背扔去。其实生了锈的刀打在她的背上也不会发生什么事,可就是在那千钧一发之时,梅梅扭过了头,历史就像重演了一遍似的,又像是命中注定一般,我小儿子九岁童年发生的那件被铁块扎伤眼睛的事再一次发生在梅梅身上,只是梅梅的情况更糟,听当事人说梅梅被小刀不偏不倚地扎中左眼,而之后她的左眼不断流水,怎么都止不住。送往医院后进行救治,但当时移植一只眼睛要万把块钱。2000年时候,一万块钱是笔大数目,对于穷人来说,想要拿得出来也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所以几经思考,小徐放弃了为梅梅移植新眼睛。梅梅个性懦弱,不了了之,摘除坏死的眼球,从此少了一只眼睛。后来经过萎缩,坏的那只眼睛变得好丑,为此,大刚狠狠地抽了小徐两个耳光。说实话,丈夫其实是非常心疼儿女的,自己打可以,别人欺负则是要找拼命的。但是自那以后,梅梅性情大变,爱美的她变得越来越懒散,不修边幅。甚至连庄稼也种的次数越来越少。要说到命途坎坷,梅梅当属之最了,梅梅育有两子一女,从小都不爱读书,所以都早早的辍了学。长子徐涛结婚后依然不务正业,即使生育一女仍然游手好闲。女儿两岁时他工作不慎被点击,致使大脑时而清楚,时而糊涂。女儿八岁时,老婆毅然同他离婚,从此与梅梅一同独自带着女儿。次子徐建因为没有学历又没有什么一技之长,三十岁的人依旧谈不上女朋友,至今单身。最小的女儿薇薇远嫁他方,从此和梅梅相隔千山万水。

       德全生育五女一子,尽管先开始时由于子女众多,千难万难,但慢慢四个女儿参加工作后,家境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由开始的最艰难转化为最甜蜜。更难得可贵的是,五个孩子都比较懂事孝顺,没让父母操什么心。

       再来说说小女儿雪儿,雪儿虽说在家干活最多,挨打最多,但嫁人后生活还算很令我满意。她嫁给了小崔,小崔性格憨厚直爽,勤恳本分,是个标标准准的老实人,他对雪儿一直好。因为雪儿能干勤快,所以女婿小崔也十分敬重她。雪儿育有两子,虽说也都因为厌学没有读太多书,但是也都争气,是那种能在外面安安稳稳过日子的孩子。更让人欣慰的是,雪儿那边搞了开发,家家都赔了钱或赔了房,所以雪儿日子苦尽甜来,从农村搬到了城市。小崔也在城市找了一份泥瓦匠的工作,一天差不多能赚400元钱,他们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红火。雪儿中年也算享了很多清福,但雪儿身体却出了毛病,本该是可以含饴弄孙的人,却不知为什么得了较严重的慢性病,是肾脏上的问题。这个让我一直比较担心。

       再来说说我小的儿子德幺。德幺一直最懂事也最让我省心,他顺利的读完大学后,找了一个善良温柔的女子小刘并很快的与她结了婚,婚后育有一女一子。比较传神的是,媳妇小刘生孩子特别像我,只是没有我生的那么多而已。小刘先生的是女儿,女儿比儿子大十三岁,儿子也是近四十生下的。是最宝贝的秋葫芦。德幺的女儿是我最小的孙女,小名甜甜,德幺的幺儿小名杰杰,是我最小的孙女。孙女有些叛逆,但很善良懂事。杰杰皮肤很好,虽是男孩,但模样清秀可爱,甚是惹人怜爱。

      

       四、晚年光景

       春来秋去,严寒酷暑,几经风雨,我已是风烛残年的垂死之人了,在文字上称为耄耋之年。我对着镜子,看着全身打皱的皮肤还有那一张像是从棺材里倒出来的人的脸时,我简直不相信自己也曾那么年轻过。一生中,我经历了数不清的挫折磨难还有悲欢离合,但晚年时我却没想到自己落得那般田地。我最孝顺的小儿德幺,为了一家人的生计不得不常年辗转于外地,一年也难以打照面。他的身体也不好,虽说患有的是慢性疾病,但仍然让我无比揪心,这一辈子,他是我最牵挂的孩子。我那两个生活坎坷的女儿,在我身体极度虚弱的情况下,近乎消失。她们可能是琐事繁忙,亦或者是身体不好,还是埋怨我从小没有让她们读书,没有好好照顾她们呢?这些我都无法得知。我想起了大刚,五年前,他因为吃了几口肥肉就突发高血压,在短短的几个小时之内永远地闭上了眼睛。不知为什么,有时候睡梦中,我依然能看清他微笑着的脸,我想:他快来接我享福了。

       只有我最小的孙女甜甜从小便由我带大,心地善良,常常给我洗衣拖地、买菜做饭。倘若没有她,我的生活又将如何?这是我老来的极大安慰。

       回顾一生,我一共养大四子,两女。有孙子孙女14人,外孙、外孙女共5人。重孙15人,曾孙一人,五代同堂。儿孙满堂却换不来晚年的幸福生活,也许人活着就是受苦的。出生时哭着来到人世,临死前更是痛苦无比。但我已经是一个快九十岁的老人了,活了这么大的岁数,也够了。也难怪我的女儿梅梅说我可以走了。

       拄着杖慢慢地走着,雪花徐徐地落了下来,思绪如雪花一般飘到了好远好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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