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彭春祥
(前注:这是一篇写于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的纪实散文,文章真实记录了她当时的生活窘境)
每当东方泛出鱼肚白,街市集贸市场开始躁动,秤杆的碰击声、拉菜板车、三轮车的吱呀声、各种叫卖声、吆喝声、讨价还价声交织成美妙市场交响曲的时候,就看到一个推着小童车,车里装满火柴的少妇,沿街一边走着,嘴里还一边发出一声声“卖火柴哟”的艰涩女声。
这女声,穿过集贸市场,流向大街小巷,钻进人们耳膜。
这声音,与集贸市场上其他各种叫卖声不同,它辛涩、浑浊、凝重,听起来让人感到震颤,心里发酸。
这辛涩而凝重的女叫卖声,从清晨到傍晚,从严冬到盛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叫着、响着、流着……
来去匆匆的路人,几乎谁也没有注意过身旁这个发出艰涩的叫卖声,推着小童车叫卖火柴的女人。
这天清晨,我照例早起为孩子点火煮牛奶时,发现放在液化气灶上的火柴盒内没有火柴签了。
于是,我急匆匆奔向大街购买火柴。可一连跑了好几个商店都还没开门,我扫兴地回到家,正欲进门,忽又听见那个艰涩的叫卖声。
我迅速转身出去,叫住了那个卖火柴的女人。
趁她给我拿火柴的当口,我过细地打量起眼前这位发出艰涩叫卖声的卖火柴的女人来。
她,个头高挑,身材瘦弱,一头披肩长发上落有一层薄薄的粉尘,皮肤白皙细腻,鹅蛋型的脸颊上印出两片红霞,一双大而疲惫的眼睛里布有血丝,额头和眼角爬有几道细细的皱纹,两片薄薄的唇边镶着一对浅浅的酒窝。
她上身穿一件有些过时的深红色老式春装,洁净而得体,下身着一条蓝色长裤,浑身上下透露出一种农家少妇所特有的质朴清丽和风韵。
我接过她递过来的一包火柴后,按照市场价格,给了她三张面额两角的纸币。
她把钱装进自己脖颈上挂着的旧军用挂包后,从里面翻出一毛零钱,客气地递给我,嘴里还轻轻地说道:“谢谢您照顾我的生意,这是找给您的一毛钱”。
我诧异地说道:“市面上火柴不是六毛钱一包吗?你为啥还找我钱”。
“我只卖五毛钱一包,昧心钱我不赚。做生意,就要把手放在自己的心窝,摸着良心做买卖”。
听了她的话,我不禁从心底里升起一股对眼前这位发出艰涩叫卖声卖火柴女人的敬重感。
于是,我又将她找给我的一毛钱送回去,放在她的童车上。心想,一毛钱算得了什么呢?即使施舍给眼前这位女人也是值得的。
然而,正当我欲转身离开时,她却慌忙欠过身,一手拉住我的胳膊,一手麻利地从童车上拿起那一毛钱,塞进了我的衣兜。
随后,急匆匆地推起她那辆装着火柴的小童车,依旧发出那艰涩的叫卖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网图侵删我看着她渐渐远去的瘦削背影,两只眼睛有些模糊起来……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得知了她是一名船员的妻子。
由于笔者也是一名航运人,与他丈夫有着类似的职业,好奇心驱使我了解了有关她的故事,并且被她的故事所深深打动。
她原本是一位农村女青年,姓G。十一年前,20岁年轻漂亮的她,顶着巨大的外界压力,嫁给了一位中途丧妻、上有患病父母、下有三个幼小孩子、且大她十多岁的中年船员。
当时,家人反对她,同学奚落她,亲戚远离她,外人讥笑她。
连最要好的闺蜜也由规劝、讽刺到冷落地对待她,外界的一切污言秽语一齐向她袭来。
有人背后骂她“贱货”,更有不坏好意的人当面讥讽她:“小G,你才20岁,怎么就熬不住了是咋的?难道是想男人想疯啦?一个黄花闺女,放着身边多少追求你的好小伙不嫁,却偏与一个大你十多岁、带有一身包袱的二婚男人结合,图他个啥呢”?
听了这些流言蜚语,她气愤,她委屈。
她真的不明白,自己这样做有什么错呢?生活为什么对那些善良的人如此刻薄?如此残酷?一些人头脑里的世俗偏见为何这样根深蒂固?一个人欲走自己选择的生活之路为什么就这样艰难?
尽管她的婚姻充满了痛苦和委屈,但她与他的结合却不乏脱俗和离奇色彩。
那是结束“十年文Ge”后的第二个春天,她从郊区农村来到在城里工作的姐姐家里帮助带孩子,料理些简单家务。
父亲也常利用农闲时间进城摆修鞋摊,她便常带着姨侄去父亲的修鞋摊前玩耍,看父亲给人修鞋。
农村女子生来聪慧勤快,不多久便学会了修鞋。于是,在姨侄上幼儿园后,她也在路边摆起了修鞋摊。
网图侵删那年冬天一个奇寒的下午,由于天气太冷,她正欲提前收摊时,一个带着约莫1岁多点小男孩的中年男子来到她的鞋摊前修鞋。
当时北风嗖嗖,天上飘起了雪花,北风裹挟着雪花呼啸而来。
那个小男孩冻得一个劲儿地打颤,哭得鼻涕泪水连成一片。
看到眼前的这幅情景,她心疼不已。赶忙接过那男人的活,边做边问:“你这个当父亲的,爱子也太过份了,这么冷的天,修个鞋还带上孩子,冻坏了咋办”?
那男人欲言又止,长长地叹了口气,深沉地说道:“何曾是爱子呢?实在是没办法呀,他命太苦了,刚生下来他妈妈就因难产去世了。爷爷奶奶年岁大不说,又双双患病卧床不起,自己都还要人照顾,我不带上又能咋办”?
听了中年男人的回话,她眼前立刻浮现出这样一幅画面:
一个中年男子,手里抱着刚刚出世的婴儿,望着已经逝去并慢慢发僵的爱妻尸体,和怀中的婴儿一起,哭得死去活来的凄惨情景。
顿时,她浑身一阵紧缩,鼻头发酸,心头发涩。
她抬头审视眼前的父子,小孩穿着一件又脏又大的棉衣,胸前几个破洞中翻出里面的花絮。
孩子的脸上几道血痕,两只小手红肿得像两个小馒头。孩子的父亲穿得也很单薄,两嘴唇冻得发乌。
刹时,一股母性所特有的爱怜袭上她的心头。她急忙停下手中的活计,一把将小幼童拉过来抱在自己怀里,并用自己带来的“火坛子”给孩子取暖。
小孩慢慢止住了哭泣,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她忽闪忽闪,就像是看着自己的妈妈一样踏实满足,又像是得到母爱护佑后向她表示幼小心灵的深深谢意。
写于1984年9月18日,2020年7月12日录入于湖北襄阳
作者个性名片
作者: 彭春祥。网名:东南西北风,寓意春夏秋冬四季变化之风。春日东风习习,酷夏熏风清清,金秋禾风细细,严冬朔风咧咧。因为有了风,四季才变化;因为有了风,世界更美妙。
东南西北风,一只热爱文字的“九头鸟”,已有几十万字散落“传统媒体”和“新媒体”。他的文字朴实、深情、纯洁,尤以细腻见长。他唯一的梦想,就是愿自己的文字,给您带去春季东风一样的温暖,夏季南风一样的清凉,秋季西风一样的舒爽,冬季北风一样的庄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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