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羊君小二
八月毒日当空,我们几个小孩子待在山下人家的院子里一边吃西瓜一边打弹珠,轮到我的时候,总是举棋不定,突然瞥见远处荒山燃起熊熊火焰,我愣在那儿纹丝不动。
院门推开了,李村长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们家长啦?庙上起火了,快去救火!”他黑黝黝的脸上微微出汗,脚下穿着一双解放鞋又跑出去吆喝周围的人家。不一会儿,山上传来急促的钟声:“咚咚咚……”
路太窄,山下的消防车来不了。苗家出生的村长,因为几个小孩在庙上烧玉米就燃起了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村长激动地指挥着大家,一起灭火,最终发出胜利者疲惫的呼喊。
李村长站在草色焦黑的西坡上,眺望远处光秃秃的山,山上有冒着黑烟的煤矿,还有一辆辆运着掺杂了黄泥的煤炭卡车,它们一路摇摇摆摆地行驶在烂泥路上,车尾巴不慌不忙地冒着污浊的尾气。
那时的村民全靠着不安全的小煤窑生活,效益不行,村长转头看了一眼破败的寺庙,点燃了心中的第二把火,要发展旅游业。被煤尘和危险折磨够的村民将信将疑,有钱出钱,没钱出力,先修路,再翻新寺庙,然后村民种梨树枫树,办苗家寨……有了方向,在路上渐渐走向最稳妥的幸福。
转眼二十年过去了,庙会那天,我牵着女儿的小手,同我母亲一起,走在坚实平坦的水泥路上。寺庙每年举行三次庙会,一次比一次热闹。以前拜佛是基于封建迷信的念头,现在更多的是祈祷祝福。
李村长骑着自行车路过,脚上仍然蹬着一双破败的绿色解放鞋,吼到:“今儿上山拜菩萨啦?娃儿都这么大了。”他的面容如玄铁,看起仍然寂静无声。
我笑吟吟地回答:“对啊,去看庙会!”
“那我先走了!”
“您先走吧。”
到了西坡,郁郁葱葱的枫树在空间里一节一节拔高;进了庙门,到处一片热闹景象,孩子们吵闹着摸红墙中央的“佛”字,闭上眼却径直走向角落,围观的人叽叽喳喳地议论;往来香客举着香烛在人群中小心翼翼地穿梭,如同五颜六色的水草随浪飘摇。
不一会儿,我们就看见村长在食堂帮忙传递斋饭,同其他村民一样,都系着红色的围裙。
在药王殿外,母亲点亮一根红烛,挤进人群,笑着把它插进铁架上,眼前是摇曳的红光,脚下是浓浓的烟雾。母亲转身跪在殿里的蒲团上,小女儿也在一旁有模有样地学着,她第一次来,困惑多于惊喜,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摸着她细软的头发,说到:“你慢慢想,不着急,菩萨会知道的。”
她愣在那儿一言不发,突然瞥见了一个僧人,他着一袭灰色的僧袍,站在人群之外,双手合十,低眉顺眼。脸部是模糊的,身影是空荡荡的,似一条鱼在江湖游弋,小女儿跑过去,也双手合十,喃喃自语。此时,钟声响起:“咚……”钟声一下一下地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撞出一圈圈温柔的涟漪。
下山的时候,村长仍在忙碌,他思考着枫树与梨树的归途,纠结着城镇与乡村的关系,接近于过去与将来的真相。
傍晚,一家人坐在院子里乘凉,小木桌上摆着一盘沙梨,小女儿躺在我母亲的怀里数头顶飞过的萤火虫,数够了,囔囔着让外婆讲故事,外婆眯着眼,笑着说:“外婆这里还真有一个故事啦!想听吗?”
“外婆快讲快讲,想听。”小女儿从我母亲的膝上爬下来,自己端着一根板凳紧靠着老人,一个是弯曲的海螺,一个是单薄的容器。
“外婆,今天我在庙上许愿,希望咱们的沙梨能卖出好多好多。”听完故事后,小女儿欢快地说着。
夜风凉人,我给两个最亲最爱的人拿去衣物,小女儿嘻嘻地说:“妈妈,你想听故事吗?我给你讲吧!”
“好啦。”我抬头看了一眼远处山顶的灯光。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小女儿睁着清澈的眼睛,缓缓道来。
这个故事,我当然知道,它从前往后,贯穿着一个村庄二十年的前世与今生,那些扬起的灰尘、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以及摇摇摆摆的大卡车早已回荡在记忆中,所替代的,是白色梨花在四面八方静静盛开,枫树在朱红色的围墙前矗立成林,寺庙钟声悠悠扬扬地穿过整个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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