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更的画
3
妈妈，我得的这个是什么病？
在一个周一的上午，他背着自己的书包，靠在堂屋的门框上。
看着正在燕窝（滇东北的正屋飞檐下的空间，一般有10平米左右）左边梳头的妈妈。她的头发外侧金黄粘着那些亮光，内部黝黑地如同河边那口废井底的泥，一条大毛巾一般垂在耳侧。
她的右手不断地自上往下划着那把粉红色的梳子，梳子上挂着很多头发，梳齿之间粘着油乎乎的黑，左手不断地跟着梳子拉过的地方一次一次下滑，嘴里咬着两根黑色的皮筋。
她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停了一下梳子，偏着头看了他一眼。
她把嘴里的皮筋褪到右手腕上，又开始不断地来回梳头。
你不赶快出发。我听见小芳他们刚才就在坡下喊你了哦。
他还是定定地靠着门框一动不动。他把玩着手里那只保温桶的盖子。
还有你不能吃学校里那些同学给你的饭菜，我给你炖了排骨汤。中午你记得把药吃了，我跟方老师说过你喝水的事情，你尽管去找他就行了。
他挪动了一下身体，书包离开门框又弹回来，就这样循环三次以后，才下了那十一阶石头台阶，走进院子，往大门的地方走去。
4
那天是学校里的捣蛋王冲着他吼叫：你这只花猪。
他当时愣住了，心尖上的血只一跳就上了脑门。豆大的汗珠就像暴雨里的小河，渐渐地淹没了他的眼睛。他一动不动地站在操场正中央，任凭上课铃声响起，都毫无察觉。
方老师在宿舍门口侍弄那盆绣球花，抬头看见他一动不动站在操场正中，邻近正午的太阳比小米辣还灼伤人，赶紧从花台旁边的路上走过来，牵着他回到沙发上坐下。
方老师给他倒了一杯温水，特地从卧室里把那半盒子心心相印茶香味抽纸巾拿出来给他擦汗。
傻孩子，你现在不能长时间站在太阳下晒。你妈没跟你说吗？你是属于皮肤过敏，我们这里的紫外线很强，你不能晒太阳，听见没有。回去跟你妈说一声，就说我老方说了，不能晒太阳，对你不好。
他颤悠悠地抬着杯子，慢慢踱步到教室门口，喊了一声报告。
坐在教室里，只有坐在这条板凳上，他才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
还会有人要来抢他的橡皮，有人给他抄作业，有人给他送零食，还有女孩子给他画了一幅画。那是一副用蜡笔画在美术本纸上的画，正中间是一朵向日葵，长在路中间，周围都是些杉树，上空还画了一半太阳，旁边有两个点，应该算是飞在天上的鸟吧。画的背面写了四个字：祝你开心。
他开心起来。
从板凳上站起来去找小芳和搅屎棍，还有老母猪。
他们肯定又在想着怎么抓几只虫子来放在芳芳的文具盒里。
他站起来，就开始跑动。
他跑得很轻盈。
5
爸爸已经到学校打了休学证明。
我的五年级就这样彻底提前结束。
我很喜欢打篮球，而且我确实能投进。
在体育课上，老师称赞我力气很大。
老师说，如果好好练习，我能成为队里的三分王，不过那是四年级时候的事情了。
大爹的车子每次来拉我都不一样，这次这辆坐着最舒服。
大爹，这是什么车？我左右看了看，吐出嘴里的口香糖。
他把档位杆旁边的空烟盒子递给我，让我吐在烟盒子里边。
丰田，日本车。我刚接回来，先跑跑看。
他边说边侧着头，点燃一支烟，把打火机扔在方向盘侧方的黑色台子上。
他吐出一口烟，看着我笑了笑，摁了嗯喇叭。
我看见旁边一辆帕萨特飞速的退在我的窗户边。
上次就是那个帕萨特，是吧。
我合上烟盒的盖子，在手里转动这个红色的盒子，盒子顶上有两条龙正在争夺一颗球。
上次那辆卖了，赚了两万，哈哈哈。他猛吸了一口烟，快速吐出来。
你看看后边座位上，你妈给你拿了一块大围巾，到前边那段路，太阳光很强，你稍微挡着点儿。哈。
他左手扶着方向盘，右手往后伸，食指悬空指着我的行李包。
我解开安全带，往后找到那块围巾。
我再扯动安全带，把银色的扣子插进那个黑色的方形口子里。
我盖上大围巾，它热烘烘地摩挲着我的皮肤，又热又痒。
大爹，我这是什么病？我扯开围巾，斜靠在右边车门和靠背的交界处。
他左边的车窗嘟——一声掉下来，一股急凉风跳进来。
他快速地把那个瘪烟头从车窗边上丢出去，很多烟灰就在他四周跳动飞舞。
车窗嘟——一声再次合上。
这天还有点冷啊。你冷不冷？
我坐正身体，伸手掰着右边的那个塑料柄，往后靠了靠，盖上围巾，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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