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三娘已经五天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了,作为内务堂里的大厨,这些天为了帮派的月会,前前后后忙得脚打后脑勺。
每月的十五号是行远派月会的日子,届时两位帮主、四位门主以及帮派的长老、堂主、各分舵舵主、各镖局镖头、各武馆的馆长都要聚集到这耸翠山上。
这些年随着帮派的扩大,帮众越来越多,平常的吃食安排已经够繁琐,一到月会这种大型的帮派聚会,虽说也有几十个人帮衬着,可光是炒几样大菜也够她焦头烂额的了。
可饶是再忙,每月月会席上的酱肘子方三娘都不会假手他人,每次从选材到出锅都是她自己一人完成。
方三娘本是单家的厨娘,当初单令仪嫁到沈家来的时候,因为舍不得她做的酱肘子,便将她从单家带了过来。如今单令仪口味逐渐变得清淡,可每个月也要吃那么几回。
做酱肘子是个细致活,方三娘单独在自家院子里设了一个厨房,专门用来给单令仪做吃食。眼下离月会的酒席还有几个时辰,方三娘从坛子里拿出腌制了几天的酱肘子放到锅里煮。
等到煮的时辰差不多了,方三娘把这些肘子捞了出来,此时她便发现不对,肘子好似少了一个,可是也没听到有什么动静呀?她又细细数了一遍,还是少了一个。
一脸疑惑的方三娘在厨房里环视了一圈,突然发现柴火堆里有一个红色的身影,她狐疑地走过去,就看到有个人大大咧咧地坐在柴火堆里,手里拿着酱肘子大口地啃着。
“好你个冯天安,做贼做到我这来了,看我不打死你!”方三娘举着锅铲就往偷吃贼的头顶招呼。
“方婶,手下留情啊!”冯天安猛地蹿了起来,他一手握住劈头而来锅铲,一手往嘴里塞刚煮好的肘子。油腻的汤汁顺着手臂淌到了衣服上,紫红色的袍子上油脂这一块儿那一块儿的,活像个掂勺炒菜的。
方三娘看到他这样子更是窝火,怎奈冯天安手劲儿大,她抢不过那勺子来,于是方三娘搁下勺子,顺手操起一根身旁的柴火棍子就抽他,“我叫你偷吃,我叫你偷吃,什么身份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一样!”
冯天安被抽得嗷嗷叫,他一面护着手里的酱肘子一面躲着迎来的棍子,左闪右避之下他还嘴里含着吃食嘟嘟囔囔地说:“不是我想偷吃,只是方婶您做的酱肘子太香了,我老远就闻到香味了,是这香味勾着我来吃的。”
方三娘年纪大了,身材又有点臃肿,折腾这么一会儿就有点支撑不住了。她气喘地扶着灶台,一听冯天安这话就乐了。
“敢情你这是在怪我呢?你偷吃还有理了是吧,待我禀报单帮主,看她怎么罚你!”方三娘说着作势就要往外面走。冯天安一把把她拉住,告饶道:“好方婶,您可不能做这种事儿,要是被单帮主知道我在今天这么大的日子里偷吃东西,还不得把我的皮扒了!”
说到这冯天安一拍脑袋怪叫一声:“哎呀不好,月会这么大的事儿都被我忘了,这会子肯定已经开始了,方婶我这里赶时间,下回再来给您赔礼道歉啊!”话音未落,冯天安一个转身就蹿了出去,那个啃了一大半的肘子就被他扔在了灶台上。
方三娘看着这啃得残破的肘子皱起了眉头。
行远派的月会在耸翠山顶的忠义厅里举行,冯天安赶到的时候会议已经开始了。他捡着单帮主讲话的时候偷偷地溜到了自己的席位上,坐上去之后还不忘龇牙咧嘴地和身边的其他三个门主打招呼。
单令仪三两句说完了话,突然对着下面喊道:“三刑堂堂主何在?”
听到帮主唤自己,方云峰从队伍里站了出来,抱拳道:“属下在。”
“根据帮规,月会迟到,衣衫不整该当何罪啊!”单令仪说着瞥了冯天安一眼。
方云峰也发现了冯天安偷偷溜进来的事,他垂着头语气毫无波澜地说:“我派规定,凡月会迟到者,罚俸十两,会上衣衫不整者罚俸五两,职位为门主及门主以上者加倍。”
单令仪点点头道:“很好。”继而她转头向柳如意说:“如意,方才方堂主说得你可记下了,这个月冯门主的俸禄再扣三十两。”
“是,如意记下了。”柳如意颔首答应了一声,顺便往冯天安那边看了一眼。
冯天安正吃着案上摆的糕点,猛然间又听闻被扣了三十两的月钱,惊讶之余,他一脸哀求地看着柳如意,希望她给自己说几句话,没想到对方只看了他一眼,竟然就这样应下了。
受了打击的冯天安吃糕点的兴致都没了,他苦着脸低声跟一旁的郑笙说:“我这个月前前后后都被扣了五十两了,再扣下去我怕是真的要去讨饭了,老郑,你反正天天待在帮派里没有要用钱的地方,能不能匀给我点,我下次还你。”
冯天安那厢一脸的谄媚,一旁的郑笙却并不为所动,他呷了一口茶慢悠悠地说:“会上交头接耳,不认真者,罚俸三两一次。”说完放下茶杯瞧了冯天安一眼继续说:"门主职位以上者加倍。"
冯天安一听这话,气的鼻子都要歪了,他一口喝掉杯子里的茶,心想着:老郑,你以后可别有什么事儿求我!接着他又转头,眼巴巴地望着对面的洪晟。
洪晟这厢正喝着酒,猛然间一道惨兮兮的眼光粘了上来,他手里的杯子一抖,好不容易才忍住了酒呛到咽喉以后的咳嗽。他清了清嗓子,也不看冯天安,若无其事地又自斟自饮起来。
什么玩意儿?都是些什么人呐?不借就不借,就大爷我这一身的本领还怕养不活自己么?
冯天安自我开解一番,然后把头一扬,鼻子里哼出一声,不再理这些见死不救的东西,自顾自看向会场下面。
会场满满当当地站了一百来号人,这些人按照职位的不同穿着不同颜色的圆领袍。镖头和馆长是绛红色,分舵舵主和帮派内部的堂主是墨红色,冯天安看看自己和其他三位门主身上紫红色的衣服,觉得这就是一锅焖熟了的螃蟹,自己还是一只蘸了酱的螃蟹。
冯天安捂住嘴,极力不让自己笑出声来,可还是哼哼哧哧的声音从他的指缝里漏了出来。一旁的郑笙听到这怪笑,狐疑地瞅了他一眼,冯天安还记着刚才的仇,把脸一甩,并不理他。
他这一转头,就看到了坐在上位正起身往前走的深实,真是也就这样的大日子能看到沈帮主大驾光临了。
冯天安支着头好整以暇地看着沈帮主走到单令仪的身边,这俩人穿着玄色的长袍,站在众人之前,冯天安没有留意他们说了什么,只在心里想着:嗯,原来绑着这群螃蟹的绳子是黑色的。
想到这他终于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这笑声被忽然想起的帮众叫好声掩盖,只有临近的人听到了。其它三位门主早已经习惯了他这疯疯癫癫的行为,并不予理会,却只听见上位席上传来一声嗤笑:“疯癫无状,简直不知所谓!”
冯天安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两位帮主的席位下坐着三位长老。周铭正一脸嫌弃地看着他,姚远帆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前面,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只有柳观台自顾自喝着酒,置身事外。
冯天安倒没被这话气着,他看着一身白袍的三位长老,心里想着:得,葱白也有了,只差姜黄就齐活了,想着想着就咽了咽口水,回忆起了原来在临水湖吃的大闸蟹来。
周铭看到他这幅若无其事的表现,冷哼一声说道:“孺子不可教也!”
各级人员汇报折腾了一上午,下午又组织所有人看了一下午的戏,戏台上的人咿咿呀呀地吊着嗓子,听得冯天安浑身刺挠。他坐在凳子上左摇右晃,好几次都差点把杯子里的茶泼到郑笙的衣服上,惹得好脾气的郑笙差点甩他一脸暗器。
难熬的一天终于在冯天安第一百八十次叹气中迎来了晚宴,冯天安坐在自己的席位前一双眼睛盯着上菜的人,等到心心念念的酱肘子端上来的时候他顿时傻了眼。
每次的晚宴,帮主、长老、门主都是单独一个席位,其他人则是八个人坐一个八仙桌。每次到这时冯天安都能独自啃完一只酱肘子,美美地摸着滚圆的肚子满山溜达。
可今天摆在他面前的却是一只啃得残破的肘子,他惊讶地望着端上这碗菜的姑娘,那姑娘却也望着他,脸上俏皮地挂着坏笑。冯天安反应了半天才想起,这姑娘原是方三娘的女儿,这定是方婶要来报今天早上的仇呢。
冯天安垮着一张脸去看其他人的席位,只见每个桌子上的酱肘子都泛着油光,深棕色的酱汁顺着肘子往下淌着,下面的生菜上满满都是酱汁。冯天安伸着鼻子猛地吸了一口气感叹着:香,真香!
冯天安趁着旁人不注意,偷偷闪到郑笙的桌子前,一伸筷子就要搛他碗里的肘子,郑笙立马伸出筷子挡住了。冯天安一看偷是偷不着了,于是就开始明抢起来。
只见他一手抓住郑笙的右手,一手拿着筷子直往酱肘子插去,郑笙眼疾手快,左手立马握着冯天安的手肘处用力往下一歪。冯天安手掌处一麻,即刻手腕发力将手掌从下往上绕过郑笙的手臂,挣脱对方握着他的手,然后瞬间又往酱肘子袭去。
郑笙这厢早就挣脱了右手的桎梏,他将筷子往前一递,夹住冯天安的筷子,两人便如此僵持着,另外的一只手却也不闲着。冯天安抬手左手劈掌而下,直往郑笙的右手而去;郑笙左手握拳迎上冯天安的手掌,只听见啪地一声,拳掌相遇;郑笙立即张开拳头,指甲扎在冯天安的手掌上。郑笙的指甲虽然不长却修剪地很尖,冯天安吃痛地缩了手,两双筷子也就此分开。
郑笙趁此机会伸出筷子去搛酱肘子,冯天安见状立马一掌击在桌面上,那酱肘子立马旋往空中,两人紧接着就跃上了半空。
半空中的两人也不知过了几十招,只见两条紫红的身影围着一只肘子前后左右翻飞着,约莫一盏茶的工夫,两人便一前一后落了下来。
率先落下来的冯天安望着手中的银针瞪大了双眼,:“老郑,你竟然对我用暗器。”郑笙施施然落地以后,笑容可掬地说:“兵不厌诈嘛,再说了,夺人口粮可不是君子所为。”说完就咬了一大口手中的酱肘子。
“你……”冯天安一时气结,说不出话来,旁边却响起帮众的掌声。
“好,二位门主这一场酱肘子大战果然是精彩呀!”此话一出,一帮人应和着。
“哈哈哈……”冯天安一听这话,立马忘记了酱肘子,他挠了挠头说:“更精彩的你们还没看见呢,上个月的时候……”
冯天安这边兴致昂扬地说着自己以前和人交手的经历,郑笙却垂着眼眸。忽然,他瞥见周铭一甩袖子气哼哼地走了,而姚远帆脸上不辨表情,只盯了他们一眼也跟着离了席。
郑笙放下手里的酱肘子,朝着身侧的夏芸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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