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爱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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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饭的时候，身边的电话响了一下，我侧脸一看是阿韵要求添加微信的提示，不用多想，我自然明白他所谓何事，甚至于看到了他焦渴的面孔，只要我轻点两下——同意，远程义诊、咨询模式便开启了。

我不大喜欢和别人添加微信，主要疲于应付这些，但是阿韵例外，先生多年的老朋友，而且他刚经历完一场生离死别的痛。近半年里，一听见他的电话铃声，我就感到手里的电话变得沉重，看着电话屏闪烁，总是犹豫两秒才摁下接听键，心情黯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阿韵事业有成，曾经拥有人生最大的骄傲，那就是有个别人眼里的“别人家的孩子”，品学兼优，宛若一颗璀璨的明珠悬挂在家庭的门楣，骄傲着阿韵的骄傲，但这颗明珠就这么无情地陨落在他知天命之时，那个除夕的前夜，像一颗流星从他家楼顶滑过，顺着父母眼泪的河遁入尘埃。

从此，阿韵夫妇的生活出现了极大的空白，像人生的全部意义被清空。

四个月前，也就是他儿子离开后的三个月，夜幕降临时，他打来电话，他说他老婆郝玉“疯了”，执意要做“试管”，要再做一回母亲，我从睡意朦胧中惊醒，他们多大了？难道没有这点生育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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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韵说，他实在拗不过老婆，他一直在劝她打消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但她态度坚决，还以他不答应就离婚为要挟，她说她有义务让阿韵再做一次爸爸，还说她要坚持治疗1-2年，不能成功的话，她还是离婚，让他找个年轻的，让他再当爸爸。

我有点不能理解郝玉，我认为家庭中最亲密的关系莫过于夫妻能相濡以沫，白头偕老，当然拥有孩子更完美。

我问，接诊他们的医生怎么说？

他说，医生开始拒诊，说基本无希望，终究架不住他们、连同他们找来的医生朋友一起软磨硬泡，最后才做出“死马当活马医”的决定。他说，他想听听我的意见，希望得到我的指导，因为我是医生，和这个领域有关的医生。

我的心一阵痉挛，只想告诉他，让他们冷静一点，希望微乎其微，建议他们放弃，免得希望落空后再度陷入痛苦中不能自拔。可是我不能过于直白，也没有权力把他们刚萌发出的愿想无情地碾碎。只静静地听，适当给点建议，做些安抚，劝他们摆正心态，积极应对可能出现的一切结果，我加重了“一切”的语气。阿韵明白我的所指，连声叹息，说既然老婆心存希望，他也只能无条件地配合她圆梦，他不愿看见老婆生活在无望中日日饮泪。

我听着他们的故事，感受着这份失独家庭寂寞的痛，心里却为他们捏一把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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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他们在治疗过程中，遇到迷茫、痛苦或不确定的问题时，阿韵常拨通我的电话，咨询、倾诉、寻求安慰，我好像是他们求子路上的一个心情驿站。治疗中，他们身心受到的煎熬，都在我这里得到短暂的释放，我能给予只有抚慰与祝福，祝愿他们心想事成，即便“试管”不成功，也希望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会让这份狂热的念头慢慢冷却。尤其，郝玉能放下执念，淡然处之，尽快走出人生的低谷，重新振作起来。

有两个月没有他们的消息，也许他们已经从丧子之痛中慢慢走出，不再做迷茫而痛苦的挣扎，正携手同行，沐浴在夕阳中看落日余晖。

现在，阿韵要求添加我的微信，说明他们仍在求子的路上跌跌撞撞。

我添加阿韵微信之前，空出足够长的时间，接下来将是一次长谈。

阿韵向我诉说他们三个月来如长征般的经历。治疗、身体监测、评估、一次次跑医院，忍受着药物的副作用，他告诉我有一次差点就成功了，郝玉兴奋了三天，结果让她难过一周，她失眠，半夜常以泪洗面，一个月下来体重下降十多斤，人明显的憔悴。但，希望却在一次次落空后变得更为热切，再次升腾在郝玉的心里。

阿韵现在断绝一切外事活动，主要任务把老婆的一日三餐照管好，一天虾子多少？牛肉多少？蔬菜、水果什么品种适宜？份量如何？科学安排。再者就是上网学习，了解一些促使试管婴儿孕育成功的方方面面知识，他告诉我，现在，他知道什么样的卵子是成熟卵，什么是排卵、受孕、移植，着床。第一代、第二、第三代试管婴儿是怎么一回事，以及雌激素、孕酮的意义，移植后各个阶段的注意事项、风险等。一次在医院，他甚至从一位“移植”后不久的年轻“妈妈”的检验报告中预料到她体内胚胎的不良结局，结果也恰如他的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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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努力都为科学成功地育儿。

“等下次阿韵再打来电话，很可能专业知识已经超越于我。”我暗自揣摩。

今天他给我发来一张检验报告单，医生认为最理想的一张报告，然后就急不可待地告诉我，她老婆经这段时间治疗、调理，有两个比较理想的卵泡，那语气透着激动和期待，好像已经当上了奶爸。

阿韵还告诉我，郝玉已经计划好，等孕至5个月，孕情平稳时，她就回老家婆婆那儿养胎。婆婆一个人虽然80高龄，但身体健朗，能照顾她并和她一起照看小婴儿。而且他妹妹的孙子都上幼儿园了，她也表示帮忙一起带娃。郝玉产假结束后再继续请长假，若是单位不同意，反正离55退休也不远了，养老保险已交足30年，影响不大，干脆辞职。他们于两个月前还卖了原本的住宅，换成了学区房，要为孩子早做打算……

我突然有点困惑，困惑于郝玉固执的决定，于是探询阿韵，郝玉是不是有来自自身以外的….？阿韵顿了一下说，有一次他和他哥聊天，他哥说：“你一个人出来奋斗，事业有成又怎样？到头来，还不是孤家寡人一个….”不巧被郝玉听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