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的葡萄树

葡萄出生那年，爸爸在院子里为她种下了一颗葡萄树，妈妈抱着她一直唱着‘阿门阿前一颗葡萄树，阿嫩阿绿那个刚发芽，蜗牛背上种种的壳呀，一步一步地往上跑。’

葡萄树长得很快，当葡萄开始呀呀学语，蹒跚学步时，葡萄树已经爬满爸妈给它搭上的架子了。

在葡萄成熟的季节，爸妈哥哥和葡萄都会搬上椅子，拿上折叠小桌坐在葡萄架下，吃着香甜可口的葡萄，一家人嘻嘻哈哈，互相诉说着对方的糗事。

原以为这样的幸福能持续很久，可是事与愿违。葡萄五岁那年，她想要买芭比娃娃，妈妈带着她去超市买，回来的时候，一辆小车向他们驶来，危急时刻妈妈推开了她，但妈妈倒在了血泊里。

葡萄永远都忘不了那天下午，一身白裙的妈妈被染红了，天上的云被染红了，新买的芭比娃娃也被染红了，路人遮住了葡萄的眼睛，葡萄从指间的缝隙里面看见，妈妈被救护车拉走了。等到她被警察送到医院时，爸爸和哥哥守在妈妈的床边，爸爸眼睛通红，哥哥满脸泪光。葡萄被爸爸拉到了妈妈的床边，妈妈颤颤巍巍的抬起手抚摸在葡萄的脸上，一遍又一遍的说着“葡萄呀，我的女儿，妈妈不能陪你长大了，你要好好长大，妈妈很爱你，妈妈很想听你唱歌，你给妈妈唱歌好不好。”葡萄不喜欢这样躺着的妈妈，但她还是很听话的为妈妈唱歌，一遍又一遍的唱着‘阿门阿前一颗葡萄树，阿嫩阿绿那个刚发芽。’在葡萄的歌声中，妈妈的手渐渐滑落，那个夜晚，医院的病房里所有人都在听葡萄唱歌，这是她听众最多的一次。

葡萄意识到妈妈不会再回来了是在爸爸和哥哥的嫌弃中，爸爸开始躲着她，不再和她说话，每天除了上班，就是把自己关在卧室里喝酒；哥哥开始骂她是坏人，说她是杀人凶手，害死了妈妈。

五岁那年，葡萄学会了自己穿衣，梳头，洗衣服。五年那年葡萄失去了最爱她的妈妈，也失去爸爸和哥哥的爱，那一年，葡萄不再有欢声笑语的家了。

葡萄十二岁那年，哥哥上高中了，爸爸依旧沉默，除了吃饭能见到他，其余时候爸爸依旧躲着她。那年盛夏，哥哥放假回到了家，葡萄站在葡萄架下，小心翼翼摘下成熟的每一串葡萄，洗干净了准备给爸爸和哥哥送去。敲了敲哥哥房间的门，等了很久哥哥才来开了门，冷眼看着她。

“哥哥，吃葡萄吗？。”

“滚，你这个杀人凶手，妈妈就是你害死的，一天天就知道吃。”

装着葡萄的果盘被哥哥打翻在地，葡萄蹲在地上捡起一颗又一颗。爸爸从房间出来，看了葡萄一眼，经直走过，仿佛没有听见哥哥骂葡萄的话语。

葡萄拿着脏了的葡萄，走到了葡萄架下，一口一颗含泪吃下脏了的葡萄。葡萄很想妈妈，每一天都想，特别是深夜，边哭边想，控制不住的时候，她就拿着小刀一刀一刀划在自己的手臂和大腿上，似乎只有流血和疼痛才能让她不再那么想念妈妈。

葡萄刚失去妈妈的那几年，小区里面的孩子都不和她玩，看见她都躲得远远的，有些小孩还用小石头砸她。那天下午，哥哥看见她被欺负了，但是哥哥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得走了，葡萄看着哥哥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葡萄哭了，被欺负那么多次都没哭，这一次她哭了。

葡萄高一那年交到了第一个朋友，也是唯一的一个朋友，名字叫栀子。栀子说她叫栀子的原因是，她妈妈喜欢栀子花并且在栀子花开那年她爸妈相遇相爱了。栀子活泼开朗，落落大方，她有着高中生该有的朝气与活力，她就像个小太阳一样，温暖着身边的每一个人，也像阳光一眼照亮了葡萄，让她体会到了久违的宠爱。

栀子初见葡萄，看她第一眼，就觉得这女孩很清冷，她的眼睛很清澈，但是细看会发现，眼神里藏着深深的哀伤，那种从内而外的悲凉。她很想知道她到底经历过什么，她花了三年走进了葡萄的心里，高考结束那晚，葡萄告诉了她，自己不被爸爸和哥哥宠爱的原因，妈妈因为她而永远的离开。葡萄满脸泪光的诉说着对于妈妈的想念与愧疚，诉说着爸爸的沉默，哥哥的咒骂，栀子抱着葡萄一遍又一遍的说着，这不是她的错。那一晚两个小女孩在房间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那一晚，栀子也决定要好好宠这个伤心的女孩，让她快乐。

葡萄和栀子上了同一所大学，同一个专业，同一个宿舍。栀子很宠葡萄，买任何东西都会准备双份，其他人说葡萄很高冷，为啥你要对她这么好。栀子说，“因为她很值得，因为她是我的葡萄。”其实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葡萄为栀子做了很多，为她洗衣服，买饭，每年给她准备生日礼物，陪她疯陪她闹等等。对于栀子闻言，葡萄很好，只是别人不知道而已。

大学毕业后，葡萄和栀子去了一座能看到海的城市，在那里，她们租了一套小房子，两室一厅，一人一个小卧室。两人一起上班下班，葡萄的厨艺很好，栀子每次都能吃撑。葡萄包揽了家里的所有家务，并告诉栀子，栀子是她的小仙女，小仙女是不需要做家务的，独自美丽就好了。

那年春节，栀子陪着葡萄去到了哥哥所在的城市，葡萄给哥哥买了很多东西包括哥哥小时候最爱吃的葡萄。但是哥哥却将所有东西扔在了垃圾桶，一遍又一遍质问她，为什么还不去死，为什么妈妈离开了，她还能没心没肺的长大，为什么要毁了那么幸福的家。哥哥最爱吃的葡萄在地上慢慢滚走，葡萄跪在地上一颗一颗捡起沾满尘土的葡萄，一遍又一遍对哥哥说着对不起，可是哥哥已经关上了门。栀子第一次亲眼见到葡萄被这样对待，她蹲下抱着葡萄，一遍又一遍的安慰着她。

那个夜晚，栀子发现了葡萄的秘密，在长袖撩开是，发现了手臂上满满的伤痕，新旧伤痕重叠在一起。栀子边哭边骂她傻，边给她上药，那晚葡萄对栀子说，“栀子，遇见你，我真的很幸运，有你的陪伴我真的很幸福，以后你要快乐，要幸福，你要好好的。”

第二天早上，葡萄没有醒来，她吞了安眠药离开了这个世界，她躺在那里像一个冰冷的瓷娃娃一样，没有了呼吸，身上不再有温度。栀子哭晕了好几次，在葡萄房间的书桌上发现了三封信，一封给哥哥，一封给爸爸，还有一封给她。

栀子打电话告诉葡萄的爸爸和哥哥，葡萄去世了，但是他们却认为这是葡萄的恶作剧，不肯相信，直到栀子将葡萄的骨灰送到了家里。

葡萄回家的第二天，哥哥回来了，虽然心里很讨厌她，但是她终究是自己的妹妹。爸爸依旧沉默，但是眼睛通红，就如同妈妈走的那天一样。

栀子说，葡萄很想回家看看，看看你们，看看那颗葡萄树。栀子将信给了葡萄的爸爸和哥哥后，又带着葡萄的骨灰走了，因为她记得葡萄很久以前跟她说过，她希望以后去世了，骨灰能撒向大海，这样她就能跟着海水的流动去找妈妈了。栀子在大海边撒了葡萄的骨灰，希望她能找到妈妈，那个最爱她的人。

栀子回到了出租房，打开了葡萄留给她的信。

栀子，我不能再陪你了，我很高兴在短暂的生命里能够遇见你，你就如同一束光一样温暖着我，我很想很想陪你继续幸福下去，可是我太累了，我想去找妈妈了，妈妈一个人在那个世界太久了，她太孤单了，我想去陪着她。栀子，抽屉里面有一条项链，那是我为你选的结婚礼物，现在提前送给你了，找个爱你的人，幸福下去吧！栀子，我很舍不得你，你要快乐，要幸福，要好好的。

栀子打开了抽屉，看到里面的项链，久久不能释怀，房间里没有了葡萄，但到处都是葡萄的影子。

爸爸和哥哥在葡萄走后，各自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打开了葡萄留下的信。

爸爸，请原谅我，我是一个不孝的人，以后我再也见不到爸爸了。我太累了，爸爸，对不起，这些年让你很伤心，我走了以后，爸爸不用再躲在房间里了，也可以在外面的院子逛逛了。爸爸，少喝点酒，希望爸爸长命百岁，对不起。

哥哥，请原谅我最后一次叫你哥哥，你一定不希望有我这样一个妹妹吧。一个让你失去母亲陪伴的妹妹，一个毁了你幸福家庭的妹妹，一个让你不再过生日的妹妹。哥哥，我走了，出租房里有我给你准备的礼物，请哥哥去拿一下，最后一次了，以后我不会再打扰你了。希望哥哥以后都能幸福快乐。

爸爸看完满脸泪花，原来女儿都知道，知道自己躲着她。只是自己太懦弱了，每次看到她和妻子那相似的眉眼，就不想看见她，脑海里就会浮现妻子倒在血泊里的身影，而造成妻子这样的，就是他的女儿，他无法原谅她。

哥哥驱车来到了葡萄的出租屋，栀子对于他的到来并不意外，带他去到了葡萄的房间，柜子里面的礼物已经被栀子拿出来堆在床上了，整整二十件，每一件都包装得很好。哥哥坐在床边拆了一件又一件，有变形金刚、遥控车、手表、笔记本电脑、西装、领带等等，每件礼物里面，都用便签写着祝哥哥生日快乐。拆着拆着，哥哥哭了，一米八几的大男孩坐在地上抱着一堆礼物哭得不能自己。栀子告诉他，葡萄很久以前就开始自残了，葡萄也很想念妈妈，对于妈妈的离开，葡萄比任何人都自责和愧疚。

栀子看着这么多礼物，她终于找到了葡萄大学就开始努力赚钱的原因。她看着哭泣的葡萄哥哥，很不想管他，但又想起来了，葡萄曾经说过，希望哥哥幸福快乐。栀子还是拿了纸给他，因为她不希望葡萄看到这么伤心的哥哥。

哥哥将所有礼物拿回了家里，他在妈妈去世后第一次敲响爸爸房间的门，看着眼睛通红的爸爸，他一遍又一遍的说着自己的过错，一遍又一遍说着自己对葡萄的残忍与冷漠，他后悔极了，同样后悔的还有葡萄的爸爸。

妈妈离开的那天，妈妈对哥哥说：“儿子，妈妈要走了，你是家里的男子汉，你要勇敢，要照顾好妹妹，陪着妹妹好好长大，你们要幸福快乐，妈妈永远爱你。”只是哥哥并没有听妈妈的话，没有陪着妹妹长大，也没让妹妹幸福快乐，他被恨意占据了内心。

栀子带上了葡萄留给她的项链，离开了这座能看到海的城市，和她一起离开的还有她爸妈，没人知道她去了那里。

又一年盛夏到了，爸爸和哥哥坐在葡萄树下，隔壁的小孩一遍一遍的唱着，‘阿门阿前一颗葡萄树，阿嫩阿绿那个刚发芽，蜗牛背上种种的壳呀，一步一步的往上跑。’葡萄树还在，只是妈妈走了，葡萄也走了，如今只有属于葡萄的葡萄树，还陪着爸爸和哥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