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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水与之愁——略论李白山水田园诗中的悲剧情感

山水与之愁——略论李白山水田园诗中的悲剧情感

作者: 晓月风帆 | 来源:发表于2023-12-24 12:37 被阅读0次

            “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李白诗作最受赞赏的是其飘逸、豪迈、自由奔放。“清新庾开府,俊逸鲍参军”是最为凝炼的一句评价。而对于李白诗中的另一种情感,很多人因认为其消极而谈得很少,这就是潜在的悲剧情感。

            受时尚影响,李白一生好道,号青莲居士,意欲求仙,同时又喜战国纵横术,有“申管晏之谈,谋帝王之术,奋其智能,愿为辅弼,使寰区大定,海县清一”的大志。这使李白诗作呈现出飘逸与豪迈的特点。但同时,李白的理想与现实强烈碰撞,令他产生欲仙不得,欲仕也不得的出世与入世的心里矛盾,成为他悲剧情感的根源。

            与此同时,作为深层的文化背景,中国文人传统的“节物风光不相待,桑田碧海须臾改”的盛景不长与“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的人生短暂的情绪也感染了李白,并且沉积在他思想的深处,不经意的流露在作品中。

            李白的悲剧情感渗透在各类题材中,如访道游仙诗中的寻而不遇与大起大落,山水田园诗中的险峻与空远,边塞诗中的惨烈与相思,咏史诗中的逝者不再与繁华易逝,抒情诗中的及时享乐与纵情发泄。下面仅略述李白山水田园诗中的悲剧情感的展现。

            李白的山水田园诗风格较多样,有奇丽、清秀的一面,也有相当大一部分诗作中的景物具有险峻或空远的特征,主要体现在“山”、“水”这两个意象上。这种险峻与空远正是诗人感受到社会压力以及理想与现实冲突后的孤独的曲折反映。

            说到险峻,《蜀道难》可谓描写山水之险的绝唱。一开始便是“噫吁  !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景未到,声先至,已给人一种悲叹的情调和压力。后面极陈“难于上青天”的险峻状况,连用“愁攀援”、“坐长叹”、“悲鸟号”、“愁空山”、“凋朱颜”等悲情语句,又以“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侧身西望长咨嗟!”作结尾。这种反复感叹,使全篇笼罩着哀愁气氛。诗中“山”、“水”的意象都是无比险恶的。“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蜀山之高令太阳无法度过,下面还要加上奔涌曲折的江水的威胁,“山”与“水”共同压抑着诗人。诗人面对奇绝险峻的大自然的无力无奈而产生了强烈的悲剧感,即使在山川之中历险的冲动也不能消除这种情感。这自然山水的险峻与诗人感到的来自社会的压力和挫折融合,成为阻碍他追求自由飘逸的不可逾越的屏障,令诗人只能发出“畏途  岩不可攀”的悲叹。

            《横江词》组诗是李白极陈山水之险的又一代表作品。请看其三:

                            横江西望阻西秦,汉水东连扬子津。

                            白浪如山哪可渡,狂风愁杀峭帆人。

            诗人在横江之边西望长安,自然被阻而不见,只有渡过横江方能继续前行而到向望之地。但这横江却又翻滚着白浪,扑跌着如山一般高。此处“水”的意象具体表现为白浪,白浪与山对举,从而具有了同山一样的迫人的气势,令人不能不感到自己的渺小与无力。峭帆人(撑船人)面对这汹涌的浪涛,只能“愁杀”,而急欲渡江的李白又岂能不愁不悲。在这首诗中,诗人只字未提自己的心情,但这一“望”与“哪可渡”的叹息,分明含着无限的愁怅与伤悲。横江之浪,不仅仅愁杀了峭帆人,也愁杀了渡江人。

            再看其六:

                          月晕天风雾不开,海鲸东蹙百川回。

                          惊波一起三山动,公无渡河归去来。

            诗人意欲渡江,等了一日,到晚上月亮仍旧有晕,暗示着狂风不会停止,散不开的浓雾笼罩着天地,也笼罩了诗人的心,这令百川倒流三山振荡的横江没有给诗人任何渡江而去的希望。“公无渡河”一方面表明诗人无奈地放弃渡江的打算,另一方面这本是悲哀的乐府瑟调加强了诗人的愁绪与悲哀。在这里又出现了水与山对举的情况,百川之水已颇为浩瀚,全部回折可想像当是如何汹涌澎湃震撼人心。水上惊起的波浪震动了三山,这就意味着这里水的气势已压倒了山的气势,比第三首中的凶险有过之而无不及。

            整组《横江词》都是无休无止的狂风险浪,一次次诗人的欲渡无门。诗人的愿望和追求自由的本性与现实的冲突就含在了这渡与不得渡的矛盾中。“水”的意象在《横江词》中,是险与悲的化身。

            极写山水之险的诗作还有《下泾县陵阳溪至涩滩》等,这里不再一一列举。

            李白深受道家影响,生就追求自由的性格和傲岸之骨,这使他不容于权贵,他的治世之想自然无以实现,他感到了世无知己的孤独与悲哀。他另一类山水诗中的空远,既是一种闲适,也是无人与共的孤独的悲哀。这类诗中的“山”、“水”意象不再险恶,也非社会压力的化身,而是幽静可亲的。下面仅引他弃官后漫游时期作的两首诗来看。

                                    独坐敬亭山

                            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

                            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

            鸟虽无法与自己言谈,也许可以培培自己吧?但鸟飞尽,四周自然只有一片静默,无声,也无生。孤云已够寂寞,却还要寂寞地离去。最后只剩下巍巍地敬亭山与诗人沉默地相对。此处的“山”高大、空寂而又慈祥,仿佛在期待什么,欲语还休。诗人在此处宛若与敬亭山一般高大,高大而又孤独、凄清。辽阔的宇宙中,山与人在精神上合一,共同品味着无人的悲哀。

            下面再看另一首:《谢公亭》

                            谢亭离别处,风景每生愁。

                            客散青天月,山空碧水流。

                            池花春映日,窗竹夜鸣秋。

                            今古一相接,长歌怀旧游。

            整个山水景物描写可以说是幽雅的,颇似李白之前诗人所作山水田园诗“幽玄可悦”的风格。场景远近上下十分开阔,但在幽雅中,诗人渗入了自己强烈的感受,人是孤独而愁怅的,景亦如此。“风景每生愁”,客散了,惟有青天中的孤月。山是空的,空即无物,无物自然无声,于是又是一片死寂,只有碧水依旧不回头地东流而去。诗中的“山”、“水”的意象已不是凶险压力的化身,而是如诗人心境一般沉寂。山与水又像是没有理睬诗人的存在,自顾自的默然与流逝。每件事物都是这么孤单,这么落寞,诗人自己在这里也无人相和,只能独自悲怅地长歌,缅怀昔日送友去后孤单的谢眺。

            在李白的诗中,诗人的胸中是无比沉静空远的,直承陈子昂“独怆然而涕下”的遗风,孤独之极,悲亦之至,反而走向了激越的另一端:静默独愁。

            王国维称“太白纯以气象胜。‘西风残照,汉家陵阙’,寥寥八字,遂关千古登临之口。”这种雄放的气势中,仍旧含着深深的悲剧情怀。

            李白的悲情之源符合着“历史的必然要求与这个要求注定不能实现之间的冲突”的悲剧定义。“境界有二:有诗人之境界,有常人之境界。诗人之境界,惟诗人能感之而能写之,故读其诗者,亦高举远慕,有遗世之意。……若夫悲欢离合、羁旅行役之感,常人皆能感之,而惟诗人能写之。故其入于人者至深,而行于世也尤广。”(王国维)李白怀着独特的感受,以情写诗,以诗现情,令其悲剧情怀有意识或无意识地蕴含于字里行间。

            这种来自自身经历和深层文化底蕴的悲剧情怀如酒一般酿在李白胸中,愈久愈醇,融入了诗人的精魂,也融入了山水的精魂,令山水与之同悲同涕,余味悠长而深广。

            李白之山水,险矣!愁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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