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静的瓦屋院也有雨声
三十二
草儿爹告别了雷爷、蛮爷和蛮奶奶,骑着自行车直奔羊角地儿而来,然而,他并没有回家,而是,一个猛子钻进了自己的自留地里。
草儿家的自留地有八分大,高过了头的玉米苗儿,就像围绕了这片土地四周的竹篱笆呢,玉米棒刚出穗,湿漉漉的田地里,弥漫着一股甜丝丝的清香味儿,草儿爹美滋滋地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呼吸那香喷喷的气息,脸儿灿烂得像盛开了桃花儿呢。
“哎呀,蛮爷的老白干,都没能让我这样陶醉,真是神仙一样的享受啊。”,草儿爹微笑着自言自语,从一个做好暗记的角落,双手挖出来上次收工后藏好的锄头、镰刀,当然还有草儿爹离不开了的那个‘宝贝儿’——一条柔软的旧麻绳儿呢。
草儿爹把玉米地锄了一遍,锄倒的苦苣归拢在一起,放在地头,然后,又进了红薯地,看着那一尺多高的水稗子突兀而起,仿佛红薯秧中十恶不赦的异类呢,草儿爹一个一个地把它们连根拔起,剪除了个干干净净!却也归拢起来,放在了地头,“ 地里的红薯秧不喜欢它们,可是,家里的羊儿、兔儿们却拿它们当美味儿呢。”
草儿爹该收工了吧? 才不呢,他很快又蹲在了萝卜地里,拔草的同时也把苗儿间的稀一些,草儿爹默默地念叨着,“萝卜苗儿有些稠了呢,这白萝卜能长得白白胖胖才好吃呢。”
地里的活儿干完了,草儿爹抖抖那条旧麻绳儿,把青草以及间下来了的白萝卜苗儿,捆在自行车上,咿呀地哼着小曲儿,骑车进了羊角地儿的村口。
小巷子里,迎面而来的老耿头,双手背在佝偻的身后,提着一杆长长的旱烟锅儿,歪着个头儿,草儿爹正想下车先打个招呼,那老耿头 却眉毛上挑,远远地瞟了一眼草儿爹,“回来啦?这孩子也是…,挣工资的公家人呢,一天到晚地里跑,找罪受呢!?”,草儿爹刚应了一声,老耿头就走过了。
观念不同,能聊在一处吗?老耿头常说,“ 人活着,嘴巴舒服了,肚儿熨帖了, 才是好生活呢。”,而草儿爹却总讲,“吃啥、喝啥,有什么打紧?有理想,快乐地做事儿,人活得有意义,才最重要呢。”,南辕北辙啊,呵呵,一墙之隔的老邻居,竟是话不投机半句也多呢。
草儿爹进了院门,自然还是一阵子的忙活,然后,草儿爹洗了脸,坐上了自己家的热炕头,草儿娘一边做晚饭,一边对着草儿爹絮叨,“ 午饭去哪儿吃了呢?家里人等了好久,你都没有回来。”
草儿爹把蛮爷、蛮奶奶被打的事儿告诉了草儿娘,“ 都是根儿惹的祸,蛮爷、蛮奶奶不得安生,还好,村支书出手,才控制了局面呢。”
草儿娘一时惊诧,“这算咋回事呢?蛮奶奶伤势要紧吗?多好的老人家,竟然没有一个靠谱点儿的好儿孙哩。”
草儿爹叹了口气,“唉,还不是教育出了问题?只想到给娃儿们吃好的 穿好的,却没想着怎么去引导娃儿,在思想上多一些正能量呢,可悲啊,刚学走路,前进方向就错了呢,而且,年龄的越大,步子迈得越大,做出来的事儿 就越发地荒诞了。
蛮奶奶只是皮外伤,养几日会好,她还一个劲儿地夸咱草儿,追问我怎么教育草儿呢?我就告诉她,都是草儿娘从小教育得好呗。”
草儿娘笑着,“呵呵,你倒是撇的干净,好像你是世外仙人,不惦记家里事呢,说起来也真是,一礼拜回来一次,回来就进了自留地,跟自己儿子都说不了几句呢。
不过,我还记得,你以前给草儿讲《静夜思》的时候,还有《荷塘月色》、《赠汪伦》,倒是滔滔不绝呢,那眉飞色舞的样子,就像在教室里正式讲课般认真,呵呵,我眼瞅着那时的草儿,被诗词中的意境所感染,欣喜的眼睛中闪过了一颗又一颗明亮的星星,自己都想赋诗一首了呢。
其实我也知道,强中自有强中手,中华民族从古至今就不乏青年才俊嘛,万花丛中,红牡丹白牡丹黄牡丹多了去呢,也就是蛮爷、蛮奶奶,抬举咱草儿——这一朵小小喇叭花了吧?或许也是人在低处看平地——哪哪儿都高哩,就羡慕了咱草儿在周围孩子中比较懂事罢了,而我也只是想着 咱草儿能正常成长,追着春风开花,傍着秋雨结籽,就心满意足了呢,听说咱村也要包产到户了,如果收成好了,多给草儿一些生活费才是正事呢。”,草儿爹耳听草儿娘说话,眼却瞅着门口板凳上坐着的宝贝儿子——‘傻哥儿’。
‘ 傻哥儿 ’ 刚刚还抱着大公鸡玩具,兴致勃勃地玩着儿呢,现在却把大公鸡玩具扔在了一旁,抓耳挠腮地不安起来,草儿爹急忙跳下炕来,说了一声,“我去看看‘ 傻哥儿 ’ 。”,连跨几步,走向了屋门口。
草儿娘应了一声,便自顾自地往大铁锅上安顿笼屉,坐在灶火前,又开始了添煤加火,不一会儿,笼屉缝隙中一丝丝白的蒸汽就不断地渗透出来,屋里屋外都嗅到玉米窝头的香味了呢。
草儿爹拉起‘ 傻哥儿 ’的手,“孩子啊,是哪里不舒服吗?快告诉爸爸!”,那‘傻哥儿’却一句话儿不说,弯着腰,用力按压着肚子,草儿爹刚要伸手摸‘傻哥儿’的腹部,却清晰地听到了里面‘ 咕,咕… ’的响声,草儿爹拉过来‘傻哥儿’,紧紧搂在了怀里,问道,“孩子,饿了吗?你娘马上就饭熟了呢。”,‘ 傻哥儿 ’ 重重地点了下头,身体乖乖地贴在了草儿爹的胸前。
草儿爹摸着‘傻哥儿’的头,不由地心生悲切,“人活世上,最难念的‘ 一本经 ’就是‘ 生活 ’啊,可怜的‘傻哥儿’,他匆匆来到这个世界上,傻得连一个‘饿’字都表达不出来,只知道按肚子啊,然而,即使是一直都喊着疼的母亲,又能把自己那条关节炎的老腿怎么样呢?而咳了好几年的老父亲,那些汤汤水水的中药,也只是隔靴搔痒而已,人常说,人一出生就是哭着来呢,难道说,人生与苦难是一对分不开 拆不得的连体婴儿了吗?
苦难人生,草儿爹目不忍视啊,世俗社会,尚存‘自私’ 和 ‘ 冷漠 ’的脸皮:冠冕堂皇的外衣,明明白白的心,却丝毫记不起了,奢靡享乐的背后,站着众多弱势群体;记不起了,困顿中挣扎的兄弟姐妹,急需别人的援手助力;记不起了,高堂上,年老体衰的父母,没有能力照顾自己;记不起了,不常回的家中,噢噢待哺的孩子,和翘首盼望了的妻;甚至都记不起了,自己是谁?来自哪里?仿佛只是上帝派来 ‘ 享乐 ’ 的肉体机器呢!”
草儿爹想到了自己的父母,想到了‘傻哥儿’,想到了草儿娘和草儿,也想到了蛮爷、蛮奶奶,还想到了根儿和根儿爹娘,以及桃儿和杏儿。想到了封建礼仪的虚伪,想到了社会主义的道德水准,应该是为人民服务呢,或许这样的道德水准,对于一般老百姓的要求 高了一点儿?姑且降低一点儿要求,为自己周围的人服务,做到了吗?为自己的家人,一辈子服务,心里乐意吗?为自己的幸福,奉献自己的服务,会不怕辛苦吗?一种落差的锤击,一种隐隐约约的痛,强烈地刺激着草儿爹,苦难不可怕,可怕的是苦难中没有人可以手心取暖,仅有数九寒天的冰冻,没有了火,没有阳光,没有了万物复苏的春天呢。
草儿娘停下了拉动风箱的手,起身清炒了一个擦忙花土豆丝,连同刚出锅的二合面窝头儿、小米稀饭一起,端进了正屋。
草儿爹和‘傻哥儿’,早已经坐在了炕头上,草儿娘从正屋回来,瞧着炕上拿着筷子的爷俩,噗嗤笑了,“那不是有了萝卜咸菜、茴子白腌菜,还有窝窝头嘛,杵着筷子干啥?是等擦忙花土豆丝吗?不要等了,节省着点儿,都不够两个老人吃呢。”,草儿爹做了个鬼脸儿,也笑了,“我们等你回来,一块吃呢。”
草儿娘瞧着草儿爹和‘傻哥儿’狼吞虎咽的样子,轻轻说道,“慢点吃啊,别噎着了,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们呢。
前几天,大柱、二柱来咱家,我送他们每人一对儿兔儿夫妇,去他们家发扬光大了呢,崞南镇已经包产到户了,大柱准备把自己的木匠手艺发挥出来,种田的同时,在家里干些木匠活儿,日子也许会更好过些吧?二柱呢,借钱买了生产队的一套车马,还买了几只羊儿,准备种田的同时,搞点儿耕地、拉运、养殖之类的副业;咱村的人也是跃跃欲试,准备着责任制以后,多种一些辣椒,呵呵,听说南方人特别爱吃辣椒,行情也很好哩。”
草儿爹静静地听着草儿娘说话,心情却如潮水一样起伏,想不到啊,这平静恬淡的乡村土地,大柱、二柱,还有所有的乡亲们的血管里,都开始了极其强烈的跳动,仿佛空中春雷阵阵,地上万物复苏呢,改革的时代大潮,如疾风暴雨,如摧枯拉朽,一场社会的变革,马上就要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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